1飓风已经停息
飓风停息
我是停息的飓风
啊，我是曾经让世界不安的狂欢啊——
是让一切生动的画家
是让万物着魔的风笛
是梦想着舞蹈的楼房
是逃离大海飞天的船
是热恋者的告别拥抱
是角斗士最后的一击
是奔马与雄狮间的游戏
是政客竞选挥洒的语言
是对弈棋手狂驰的思绪
是火焰追求诗篇的胜利
是足球场上所有渴望的出口
是太阳黑子悄无声息的愤怒
是棺材上茂密而无声的小草
是复仇之剑在皮鞘中的期待……
停息的飓风
是热爱生活的我
啊，我知道飓风在等着乐队指挥的手
猛然高举！
2002
2与肖邦相会风雪中
早早到来的寒流
掠过东欧平原巫婆的大扫帚
扫帚上挂着十月
头一场风雪
也许是为了这次相见
布置一个合适的外景
在华沙的肖邦公园，风雪的扫帚
扫走了多余的游客
扫走了广场音乐会的周末
扫下一地的黄叶
像那些肖邦曲谱中
带着泪水的音符
爱国者肖邦说这风雪是我祖国
寂寞的肖邦说这风雪是我知音
在雪白的雪花中
是黑色的肖邦塑像
在无方向的风中
肖邦身旁被风吹弯的那棵树
是雕塑家留在音乐家身边的故乡！
沉静的公园用白雪做纸
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肖邦
我不知道应当按动哪一只
记忆的琴键，才能走进肖邦
啊，无眠今夜，无眠的还有
窗外的广场音乐会——
喧嚣着为今天教皇生日
彩带般漫天飘浮的旋律……
2002.10华沙
3俄罗斯大地
在这里
做一只鸟儿行吗？
太宽阔的原野让自由成为太累的地平线！
在这里
变一片云彩行吗？
太辽远的天空让飘荡成为太久的托运物！
梦的尽头在这里
梦的边界又在哪里？
梦成了一条回游的鱼找不到故乡的小溪！
俄罗斯就是大地
就是无边无际的前方
在俄罗斯只能坐着伏尔加
这老苏联牌的轿车还真是俄罗斯原野上
一头奔跑的鹿！
奔跑的鹿引着我的双眼
奔跑着拥抱俄罗斯大地
第一个钟头是一笔绿色
第二个钟头是一抹杏黄
第三个钟头是一片橘红
第四个钟头是一层银白
啊，十月的俄罗斯大地你丰富得如此
色彩简朴——
因为辽阔不需要解说
因为粗犷不需要细节
因为处女地不要足迹啊
因为，因为敬畏之美
让你和所有的词汇
都变成初冬星星小小的雪花
飘飞在俄罗斯这一个清晨！
2002从莫斯科赴圣·彼得堡
4今天是皇村中学开学的日子
今天在彼得堡寻觅普希金的行踪，普希金纪念馆、决斗的小树林、青铜骑士雕像，还有普希金辞世的小教堂。人们告诉我，今天是普希金读书的皇村中学开学的日子……
——题记
今天是皇村中学开学的日子
我的同学普希金没有来上学
我去探望彼得堡的普希金
普希金纪念馆的馆长告诉我
他刚出去，去决斗
为尊严和诗人的光荣
从这最后的家，走出去了
走进令全世界诗人心碎的一声枪响
今天是皇村中学开学的日子
我的朋友普希金没有来上学
我去探望决斗场上的普希金
彼得堡小树林里的纪念碑告诉我
他刚离去，带着伤
一颗流血的心还在跳动
小桦树林只有我和同行诗人
漫天初雪里的桦林是圣洁的少女
今天是皇村中学开学的日子
我的同学普希金没有来上学
我去探望小教堂里的普希金
小教堂悬挂着为普希金做弥撒的油画
他刚辞世，在这里
我为我的普希金点燃一炷香
我也是支普希金点燃的一炷香啊
一生祈祷，用燃烧着的诗句！
2002.10圣·彼得堡
5在冬宫看护油画的女人
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角
看护油画的胖胖的女馆员呼吸着
皇宫高贵的气息
和这些世界名画里的美人儿
提香的美人、卢本斯的美人
戈雅的美人、拉斐尔的美人
一样呼吸着啊
油画里的美人还是那么迷人
那弹性的皮肤包裹着青春
那皮肤下的血管涌动着欲望
一百年不变三百年不老
啊，在我惊喜而忘情的伫立处
沙皇也呆立？列宁也驻足？
斯大林也温情？普京也惊回首……
都是过客，缓缓过客也罢
匆匆过客也罢，正在过的过客也罢
像我，把人生一串脚印留在画前
一回头，却永无踪影——
过客们走过啊，什么都没留下
只留下这些曾经苏联的娜塔莎
苏联的曾经青春迷人的娜塔莎
和名画上的美人一样呼吸
冬宫里高雅而名贵的气息
温习曾有过的青春，青春不再
梦想曾有过的美丽，美丽不再
啊呀，这些胖胖的女馆员从哪儿来的？
从苏联来的小姑娘们忘记了
返回青春车站的车票……
2002.10圣·彼得堡
6记忆面对丢掉钥匙的往事
常春藤在夏日热风的挑逗下疯长
遮住了风雨驳蚀的墙壁
那座高傲而巍峨的楼房年轻得可疑
往事在哪一扇窗户里沉寂？
沉寂的目光找不到钥匙
墓地荒草忘记这是死神花园
青草萋萋让风也染上绿色
一样有阳光，一样有彩虹，一样有
鲜花躺在草丛中等待眼泪
墓碑上的字迹悄悄躲藏在草叶里
海浪是按时上班的清洁员
把足迹抹去让爱情失去了证据
阳光抚摸着海浪的背脊，却被抖成
金色的鳞片，让新的诱惑
吹响那只硕大而空洞的海螺
记忆面对丢掉钥匙的往事
也许就是从浪花上滑落的阳光
噙在深海贝壳中，成为一颗珍珠
那颗珍珠会让这个世界瞪大吃惊的眼睛
只是我们没有那把让贝壳张嘴的钥匙
记忆面对丢掉了钥匙的往事
也许那些往事就是从天外返航的飞船
只因一个无意而细小的错误指令
过去的一切都变成壮丽的辉煌
给这个世界一朵怒放的焰火……
2003春
7我的痛苦已经夯实
是命运的铁锤还是生活的石夯
击打着我的痛苦，多少年了
把一个少年的委屈击打成中年的坚韧
坚韧如额头的白发，失去青春
却在这高地扼守着自信——
痛苦因久经锻打而变成幽雅
幽雅与人分享而痛苦独自品味
痛苦因久经撞击而变成矜持
矜持让人自重而痛苦把人看轻
啊，痛苦击打出一面光洁的水泥墙！
击打的力量一次次地抹平
那些痛苦回忆撩开的裂缝
也许泥水匠是疗效显著的大夫
也像牙医用填料补上痛苦的龋齿
而钻孔的尖叫像口香糖粘在记忆里
汛期到了，汛期又到了
汛期与藏在痛苦中的卵石合谋
让缝隙中的小草噙着露珠般的泪水
这泪水泄露了我的危险
啊，哪一块心田还没有夯实？……
2003春
8洗手仪式
我们洗手，洗手是我们祖传的仪式
因为要打开那些圣洁的书
书啊手的情人
因为要掀起那些卷筒的画
画啊手的知音
还有那些家谱乐谱和菜谱
还有那些奖状奖杯和奖牌
还有那些珍藏的情书
一叠爱的遗嘱
还有那些遗嘱的原件
惧怕风化的愿望……
我们洗手，为了忏悔我们的贪欲罪过
因为相信手上有血迹
血啊谁说看不见
因为知道手上有罪孽
罪啊谁说没证据
还有告密信匿名信揭发信
还有认罪书检讨书悔过书
还有那些领赏的纸条
也许需要冲掉需要稀释
才能有勇气继续伸出手啊
去再次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们洗手，洗手是我们的希望复活
因为相信手上有奇迹
因为相信奇迹能再现
像一双起飞的翅膀啊这洗礼之手
像一对并蒂的莲花啊这清洁之手
从地狱引领我们攀上天堂
根植于污泥而芳菲着花香
这是灵魂与肉体共同的沐浴
让每个指头都让头颅一样顶礼水花
啊，一切都重新开始……
啊，新生于清莹之水……
2003.6“抗非典”后
9东方传说
这是从东方最著名的史书中
每一次校订重刻都会被人们
删节掉的最美妙的一章——
皇帝怜悯他那些在后宫的妃子
她们因为爱情饥渴而瘦成纸片
那些纸片可以写花间词
那些纸片可以写闺中诗
免了，有灵感的皇上亲自动手
把这些女人折成纸鸢
纸鸢挂在风铃的一旁
啊，风吹岁月之铃
纸鸢听着铃声诉说风流
便不再流泪
便翩翩起舞
皇帝爱护他那些在朝堂的臣子
他们因为忠诚而热爱制造奏章
那些奏章说天下太平
那些奏章说皇恩浩荡
免了，皇上用御笔亲自动手
把这些男人夹进奏折
奏折束之高阁多么高雅
啊，让溢美之嘴品尝灰尘
尘封的岁月永享安乐
宝剑锈成汤勺
骏马退化为猪
“帝王江山永固！”千年神话
只是天天对着皇上这么喊的人
连自己的卵子都没保住……
2003.9
10含羞草
——少年记事
别碰它，一碰就会变成醉酒的贵妃
醉酒的贵妃是梅兰芳
那是街头的一幅电影招贴画
梅兰芳是男的，贵妃是女的
招贴画彩色的，电影黑白的
梅兰芳从旧社会走到新中国
这株含羞草也是这所老公馆的遗族
公馆的主人跑到台湾去了
留下大树下的含羞草听故园蟋蟀的歌唱
这歌唱被装进了瓦罐里
我是这旧公馆的新住客
是十个新住客中的北方来的孩子
成都，将军衙门，西胜街，斌升巷
这是我人生记忆中的第一串地名
没有邮政编码，只有一丛含羞草
旧公馆像巴金小说里的布景
我不喜欢看那些凄美的小说
就像我不喜欢这个变成大杂院的公馆
人们都低声说话，那些不隔音的花窗
让我知道母亲不再是首长还变成“非党人士”
变故让我得到一个母亲，一个新家
得到从延安保育院里出来的姐姐
低矮的屋檐嘀嗒多雨的日子
像来访的客人们反复细语的关照：
思想、改造、相信、克服、轻装……
雨季里窗外变化的风景是含羞草
大树遮住雨丝，而树叶间滴下的雨滴
会像子弹一样击中含羞草的羽叶
它就如醉酒的贵妃抖散晶莹的水珠
梦一样瘫倒在风雨的泥泞里
什么时候？没有朝霞也没有月色
含羞草就那么精神矍然地迎风起舞
蟋蟀告诉它雨停了，也召唤我临窗注目
雨后的蟋蟀鸣唱着含羞草爱听的歌
——这是童年留下的第一个童话
2004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