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过了元宵节,春生就迫不及待离开家。
春生的心早已飞到远在阜宁的朋友——旭东的身边。
春生的父母也没有过分阻拦,他们对儿子的前途也很茫然,儿子未来的路该往哪里走,他们也不知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如让他出去自己闯闯吧!想到这儿,春生的父母也释然了。
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最舍不得的还是母亲。天蒙蒙亮,春生的母亲就早早地为儿子准备好了早饭,另外还煮了十多个鸡蛋让儿子带着路上吃。
吃过早饭,母亲让父亲送送他,可是春生坚决不要父亲送。
春生背起简单的行囊,独自出发了。车站在三里外的小镇上。
太阳还没出来。过了春节,虽然字面上解释,好像是大地开始回春的时节到了,事实上这时候是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清晨尤其寒冷,凛冽的西北风,透过春生单薄的棉衣,刺骨般寒冷。
春生打了个寒战,回头再望了一眼家门,低矮的老屋,在苍茫的旷野里愈显矮小,像一个孤苦伶仃、可怜的老人。
又是一阵寒风迎面吹来,春生用手揉了揉被风沙迷住的双眼,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春生咬咬牙,转过身,没再回头,低头急步,一气走到车站。
车站上人不多,有点清冷。那年头,出门打工的人还很少,到是城里人春节回乡看父母、走亲戚的不少。
车站上正有一群人在送一对年轻夫妇。人群中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想必是他们年老的父母。俩个老人不时默默用手揩着红肿的眼睛,不时小声关照着年轻夫妇。年轻夫妇把大包小包拎上车。那是父母和亲戚们送给他们的家乡土特产和腌制的咸货。
汽车发动,年轻男人突然嚎啕大哭!哭声刺耳,凄厉。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年轻男人的哭声,给春生那颗前途未卜的心蒙上了阴影。
迷信地说,春生感到很不吉利,内心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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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出远门路难走。一是路况差,二是县与县之间没有直达车。春生从引江赶到扬州,又从扬州转车到盐城。
紧赶慢赶,到盐城已经是晚上五点多钟,天完全黑了,不可能再有到阜宁的车,春生只好在盐城住宿。
第二天中午赶到阜宁,旭东早已在县城车站“恭候多时”。
旭东骑自行车来的,那是一个“除了铃铛不响,全身都响”的自行车。
坐在自行车后座,春生又饿又冷。到不是昨夜没有住好睡好,而是没有吃好。私人小旅馆一般不供应三餐,而外面小吃店都回家过年了,还没有营业。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春生全吃的是母亲煮的冷鸡蛋。怎么能不冷!
旭东用破自行车驮着春生,骑了十几里公路,然后又骑了十几里土路,终于来到一个叫王庄的地方。
这个地方春生事先是知道,因为旭东的通信地址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这里。
这是一个还不算偏僻的小村庄,毕竟它离县城不到三十华里路。
这里地属盐阜地区,曾经是一片革命热土,新四军的根据地。
春生后来才知道(经常出差总结出来的经验),凡是革命根据地,都是非常贫穷的地方,所以说,共产党是真正领导穷人闹的革命,真正靠穷人打下的天下。
阜宁要比春生的家乡落后不止“一天两天”。这里的农村房子更矮小。不知是因为房子小,还是窗户少,旭东家屋内缺少阳光,显得昏暗阴冷。
春生长这么大,第一次远门,没想到旭东家这么穷。走进旭东家,土坯墙,麦草盖的屋顶,也许不能叫“草屋”,应该叫“草蓬”更准确。
一位年老的农村妇女站在堂屋里迎接他。旭东说,这是我妈。
大妈说,先吃饭。
春生连忙点头。心里说,我快要饿死了。
什么叫饥寒交迫,这时候春生感受最深。切身感受。
大妈迅速给旭东和春生盛上饭菜。
饭是白米饭,菜是乩肉烧青菜。乩肉在春生的家乡叫“狮子头”,是春生的最爱。
一碗白米饭下去,吃了两个大乩肉,春生的身体才开始回暖。
大妈又给春生盛上一碗饭,又给他搛了两个乩肉,说,喜欢就多吃点。
大妈这句话好像成了现在某产品的广告词,不知道大妈能不能告他们侵权?
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不过,春生阜宁之行印象最深的,也是唯一要感谢的,就是旭东的母亲,这位和善的大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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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踏进旭东的家门,春生的心就开始发凉,凉了半截。春生也想过,那地方可能会很穷。穷则思变嘛,但没想到,旭东家会穷成这样!这是春生万万没想到的。春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敢说是来改变命运的,也不曾想过,但起码春生是抱着“改变家庭贫穷”的信念来的。说白了,是来赚钱的。
春生是为改变家庭贫困而来的,可是旭东家比自己家更穷!
旭东甚至没有告诉春生,他的父亲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世。
旭东有一个大哥,但大哥已经结婚,分开去单过。
旭东和寡母相依为命。大哥独立门户后,基本不管他们的生活。
春生问旭东,办炕坊钱的从何来?或者谁来投资?
旭东说,他有个姐夫在村子里做支书,答应帮他货款的。
真实情况是,所谓“姐夫”,准确说,只是他一个堂姐夫,并不是他的亲姐夫,而且不在他们王庄村做支书,在五里之外的吴庄。
春生这时候才渐渐发现,旭东有好吹嘘的毛病,而且静不下心来做事。
旭东的确求过他堂姐夫帮他贷款的,但是堂姐夫,从来没有承诺过他。
堂姐夫问旭东,你拿什么担保?
事实上,堂姐夫担心他失败,没有能力偿还贷款,根本不愿意多事找“麻烦”,帮他担保做贷款。
堂姐夫不会不知道旭东浮而不实,不能脚踏实地做事的毛病。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又说,一钱逼死英雄汉。没钱寸步难行。贷不到款,事情就这么拖着。
旭东没头苍蝇似的,整天在外面乱撞。
春生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也帮不上忙。急也没有用。怎么打发时间呢?旭东有很多书,捧来给春生看,春生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有时候旭东回来早,俩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各想各的心思,除了唉声叹气,一言不发,不知不觉一天虚度过去了。再没有谈文学的雅兴。
春生内心的寂寞与痛苦无法排解。春生第一次出远门,刚到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不知道什么地方可玩,或者该到哪里走走,散散心。
旭东不在的时候,春生没事就一个人坐着发呆,盼着天黑。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可是晚上更难挨,更难熬。漫漫长夜,翻来覆去,总是无法入眠。开始想家,非常非常想,春生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又不想旭东的家人听见自己的哭声,春生连忙用被子捂住嘴……春生的泪水“哗哗”往下流,灌满了两耳,打湿枕巾……
为了改变贫困的家庭,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春生背井离乡,大老远,一过年就赶到这里,却原来是一个不切实际的,虚无缥缈的,可笑的“黄粱美梦”……春生的心彻底凉了,甚至有受骗上当的感受。
事情不能总这么拖着,旭东决定土法上马,办个小坑坊,采用煤油灯孵化。
旭东说干就干,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居然从养殖户那里赊购到种禽蛋。
可是由于旭东和春生他们煤油灯孵化的技术不过关,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温度没有把握好吧),那些小鸡、小鸭、小鹅们过了孵化期,还是迟迟不肯出来。剥开蛋壳一看,那些小鸡、小鸭、小鹅全部胎死腹中。后来总算出来几个,也是先天不足,病歪歪的,惨不忍睹。
旭东的投资和赊购来的种禽蛋,全部泡汤,血本无归。
旭东急得上火,上下嘴唇又红又肿,并且开始溃烂,整个脸都变形了,坏冬瓜似的。
那个惨啦,真是欲说无言,欲哭无泪!
春生的第一次创业以失败告终。
春生决定离开了。
春生没有伸手向旭东要一分钱工钱,连回去的盘缠钱,还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路费中节省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