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
那时候偷大集体的东西,不叫偷,叫“拿”。
无论大人孩子都养成顺手牵羊的“好”习惯,“拿”的东西五花八门,大到成捆的干蔗,成袋的棉花,小到一只山芋,一条萝卜,一根茨菇,一粒蚕豆,甚至一把稻草,吃的烧的穿的用的,无所不包。
孩子们放忙假拾麦穗,放暑假拾稻谷,名为“拾”掉在地上的,实际上也常趁生产队干部不注意偷几把。
人们好像穷疯了,好像不“拿”点心里就难受。
当然,集体财产如果少得多了,损失大了,生产队干部就会组织群众挨门逐户地搜家。而搜家的结果,谁都不是“干净身子”,多多少少都有“拿”集体东西的嫌疑。法不治众,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春生自然也不缺少这种顺手牵羊“拿”集体东西的经历。
春生记事最早一次,是“拿”生产队的西瓜。那次偷西瓜的经历让全家人虚惊一场。
那一年春生至多才四五岁,那是一个正午,趁照看他的奶奶不注意,春生一个人悄悄溜进西瓜田,挑了一个大西瓜摘下来,拿不动,就放在地上滚,躲得远远的。
在春生的家乡,种西瓜看西瓜,都是北方来的侉子。当地人叫他们“瓜狗”。胆大的春生,看到“瓜狗”呼呼地午睡,居然闯进看瓜棚,独吞了“瓜狗”锅里的葱油煎饼。
春生一个人滚着大西瓜,躲到远处一处树荫下。抱着大西瓜,坐在树荫下,面对斗大的西瓜,春生无法下口,望着大西瓜发呆,一阵阵夏天的热风吹来,吹得春生发困,不知不觉中,春生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粘在了一起。春生很快睡着了,睡到太阳下到西山也没醒来。这可急坏了照看他的奶奶。奶奶到处找,也找不到,急得哭了起来……
偷瓜是春生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美好回忆之一。
下面就曝曝光,不怕丢丑,来个大起底。
上世纪70年代,物质贫乏,生活艰苦,但穷日子也有穷开心。
没有人不希望快乐的。寻找快乐几乎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特别是对一群无忧无虑,不知烦恼为何物,十来岁的孩子,只要他们想,只要他们愿意总能找到快乐。
那时候的生活节奏不像现在这样快,一切都是慢悠悠的。春生他们那一代不像现在的独生子女:没有活动自由,没有活动空间,没有活动时间,没有玩耍的伙伴。
学习更不紧张。暑假就是他们的天堂,春生就从来没有完成过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
更不会感到孤独、寂寞。暑假里他们每天都有丰富的活动。白天泡在河里,孩子多,扎猛子,打水仗,一泡就是一天。
总之,他们没有任何束缚,父母也不管,充分享受着暑假的快乐时光。
有时白天太热,他们就昼伏夜出,像猫一样行动。
鸟无头不飞。他们一大帮人,十几个男孩子,也得有个头儿。
他们一大帮孩子的头儿名字叫龙居,就是那个想吃女知青腊肉的“龙居”。龙居比春生大一两岁。
龙居很聪明。除了读书不用心,其他学什么都精。
龙居尤其酷爱美术,画什么像什么,极具艺术天赋。
但龙居的出生不好,他们家成分高。龙居的爷爷是有名的大地主。当然春生他们谁也没见过大地主是什么模样,因为龙居的的爷爷是个花花公子,大烟鬼,解放前就自绝于人民。
龙居后来涉足广告业,现在是某家知名广告公司和家装公司的老总。
龙居虽是春生他们这帮孩子的头,但在当年,除了家庭成分最高,龙居家却是全大队家境最差的。龙居他爸是个老烂腿,瘸且弯,常年流淌着浓血,虽然正值壮年,却眼巴巴在家歇着,不能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
龙居的大哥的老婆是用龙居的姐姐换亲换来的。那时候在农村,换亲是正常现象。
龙居的二哥二十七八岁了,还是光棍一条。龙居的二哥最可怜,四五岁的时候,曾被他妈送到上海,丢在大街上(龙居妈有个姐姐,家在上海)。可是他二哥四五岁已经能记得自己的家了,所以又被上海人送了回来。没能送掉。
不提也罢,提起来,龙居的二哥还有一段伤心的爱情故事。几年前曾和一个远亲家的女孩子私奔出去一段时间,可是俩个人一回来,女孩子就被女方父母亲强行带走。如果要怪,一怪女孩子立场不坚定;二怪龙居家成份太高,家境又穷。女孩子父母亲嫌他们家大地主,成分高。后来龙居的二哥三十五岁的时候跟了一个寡妇,帮寡妇把三个孩子抚养大,自己在五十岁的时候得癌症死了!
龙居的老烂腿父亲恨龙居不好好念书,专学旁门左道(歪门邪道)。发起飙来,常常把龙居的画笔、画纸、颜料,统统往河里扔。
可是龙居又是幸运的,有一个极其宠爱小儿子的妈妈。这个女人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常常有意无意给老儿子一些“零化钱”,龙居全用它买绘画的纸、笔、墨、颜料。
那时候农村孩子没有零化钱。龙居令人羡慕。他的哥哥连老婆都讨不起,他却有零化钱!
所以,龙居有今天,不能不归功于他的老妈。
一个相信自己儿子的女人,成就了儿子。
父亲发飙时,龙居不哭也不闹,但只要一有钱,就会买回一大推纸、笔、墨、颜料。
还是说偷瓜的事吧。
龙居做事不但有章法,而且沉着、冷静、胆大。
先说一件偷香瓜的事情。
香瓜的主人是个女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姓名,因为她的香瓜种的好,浑名大家都叫她“香瓜”。
“香瓜”儿女多,日子过得紧巴艰难。她种在自留地上的香瓜,是要拿到集市上去买钱,贴补家用的。
“香瓜”不是本地人,也是个北方侉子,做事泼辣,生得又高又大,嗓门比男人粗,乍看上去有点让人胆怯。虽然她长的香瓜据说最甜最脆,但没人动她香瓜的心思,没人敢惹“香瓜”。
可是龙居不信这个邪。偏偏要老虎头上拍苍蝇。说,什么时候弄几个“香瓜”的香瓜尝尝!
龙居是春生他们这帮男孩子的头,“王”。龙居金口玉言,说的话俨如圣旨。
“好!”“好!”春生他们欢呼雀跃。
春生他们家乡有句话叫“少年盲目”,特别是少年男孩子,骨地里都好冒险,都喜欢寻找刺激。要不然怎么会有“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成语呢?!
春生他们跃跃欲试,期待这一天。
在一个无星无月、暴风雨欲来前、闷热的夜晚,春生他们在邻近的村子里看完露天电影,十几个男孩子悄悄地潜伏进“香瓜”家门前的香瓜地。
“香瓜”家灯还没熄,龙居说:“我到他们家窗前看看动静,你们准备‘搭手’”。
龙居从来不亲自动手。龙居是个天才,是天生的组织者、领导者、指挥者。
龙居接着重复交待了一遍事先策划制定好的行动方案:“暗号,老规矩,我举右手,你们正式下手;我举左手,你们给我立即全部趴下,不许动。我撤,你们才许撤!”
十几个黑影鱼贯而入,迅速钻进香瓜地。就在春生他们准备下手的时候,“香瓜”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男人来。
龙居左手一挥,大家立即卧倒。
男人向门外跨出几步,右手拉出“家伙”,“哗啦啦”撒了一泡尿,左手揉了揉睡眼,一转身进了门,又关上门。
春生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香瓜”家的男人出来撒尿。
虚惊一场。龙居右手一挥,大家立马跃起来“搭手”,随后撤退。
春生他们来到一处没有人家居住、空旷的大河边,准备分享“战果”,可天公不作美,一阵雷鸣电闪,很快下起大暴雨来。
“香瓜”家的香瓜果然味道不同寻常,但是春生他们早已来不及慢慢细细品尝,一阵狼吞虎咽地大嚼特嚼,肚皮很快比“香瓜”家的香瓜还圆。吃不掉的香瓜谁也不能带回家,也不敢带回去,只能往大河里扔,喂鱼吧。虽然可惜,但为了保密,只能如此。
谁敢带回家?爸妈知道,不被揍个半死?那是找骂找抽,没事找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次行动不知道是谁口不严,漏了嘴,走漏了风声。
偷香瓜的事情,很快败露了。而且,“香瓜”知道是龙居带的头。龙居是主谋,春生他们是从犯。
冤有头,债有主。擒贼先擒王。
“香瓜”气势汹汹冲到龙居家,指着龙居爸爸的老烂腿一顿羞辱加泼骂。
气急败坏的“老烂腿”,“恨铁不成钢”,一瘸一拐揪住儿子暴打一顿还不解气,再一次把龙居心爱的画笔、画纸、颜料,统统扔到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