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打过两三声炮后,窑洞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动,于是大家又松了些气。“不怕!打不透!”
磨儿三叔们,又低声的向大家传起话来。
敌人的炮弹,一直打下去了,打到第七颗的时候,轰隆!哗啦!
窑洞完全敞开了,藏在洞里深处的人们,全被显露出来。
“啊呀!”
民兵们一看,窑洞被打透了,赶忙跑到了两边的洞口。
情况是越来越紧急了。但他们是决心抵抗到底的。两边的分工,仍然是肉小、二孩等守窑洞口,磨儿、来庆等守气眼。
敌人打透窑洞后,调过炮,就向两边(洞口和气眼)打了起来。“轰隆!”
“轰隆!”
怕人的炮声,仍然一声紧接着一声。但情况却比先前万分严重了。
在气眼口,敌人连发了12炮,年轻而英勇的磨儿,就被打死了。磨儿娘一见儿子被打死了,立刻疯了似的向儿子扑去,抱住了儿子。然而兽性的鬼子,紧接着又连发了两炮,将他母子俩全打下崖来,并被炮弹掀起来的土块石头埋起来。后来炮声停止了,但一场可怕的白刃搏斗就展开了。
窑洞里,本来是很凉的,但由于动作太紧张,来庆的赤红色的脸上,也早已淌满了汗。他为了战斗方便,这时竟脱掉衣服。磨儿牺牲了,他没有顾得怎样,仍然紧紧的把守洞口。
炮声停止后,敌人就从气眼口跳下来了,来庆一句话也没说,端起刺刀,赤裸着身体,就和敌人拼起来。终因寡不敌众,被敌人逼到崖下,用石块砸死了。窑洞口的搏斗,是和气眼口同时进行的。敌人爬上了洞口,二孩、肉小们,叭叭的用枪打着,有两个敌人中弹滚了下去,可是敌人的手榴弹摔进来了。
“轰!”
手榴弹炸开了,是谁被炸死了,炸伤了,不知道,二孩却被打到道坑下面了。两个洞口的民兵,死的伤的,都失掉了战斗力,这场恶战该算结束了。可是绝无人性的鬼子,仿佛这才更猖狂起来。
一切炮响枪声停止后,鬼子疯狂的搜索起来。
这次,十多个民兵,牺牲了4个,肉小也被鬼子杀死了,被捉走4个,鬼子也死伤了十多个。二孩因钻到道板下面,始终没有被搜出来。
但最后,无耻的鬼子,竟向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们,疯狂的示威起来。几个鬼子,爬到已敞开了的窑洞后面,拖着人就往下摔。
窑洞是那么的高,但鬼子狞笑着,摔下去一个又一个。
轮到磨儿三叔了,鬼子要他出来。他愤恨的蹲到窑洞后面,一动也不动。他老兄弟6个,只两个孩子,如今他们打死了磨儿。他死也不能听任鬼子摆布,他怎样也不出来。
鬼子用力的拖起了他,但他摆脱鬼子的手,又蹲了下来。蹲着,而且低着头,连看鬼子一眼也不看。
鬼子发火了,用拳打、脚踢,又用刺刀吓他,可是一直到被摔下去,老汉终于一声也没有哼。
五
窑洞那面的战斗,早已结束了,但在杨桃沟等待着援兵的人们,却还一点也不知道。
天快半晌的时候,藏在地板下的二孩跑来了。他是在敌人刚走后就跑出窑洞的。但方才鬼子的那幕对民兵和老百姓的杀害,使他悲痛和气愤的完全发了痴。他那洁白的,从来也没有变过色的长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得那么黄了。现在,看样子,他是十分悲痛,很想痛哭一场,眼睛里却一点泪水也没有。
他痴痴的跑着,跑来了。一看全木他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直发愣的叫:“都死了!都死了!”
此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等人们问他时,他却“哇”的一声大嚎起来。
此刻,他仍然还完全被一种说不出的悲痛所占据着。过了好久,他才说出话来。
窑洞的消息,人们是知道了,但极度的悲痛,使人们也立刻变得异常沉默了。在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人们只是一直不停的气得跺脚唉唉着。
回到窑洞跟了,那幕谁也想象不来的惨剧,使人们更加痛心了。
已经倒了的窑洞的前面,炮弹轰击下来的虚土堆上,被摔下来的人们,横三竖四倒卧着。野兽们蹂躏得一塌糊涂的地里,到处乱飞着,染了血的白花花的棉花。被敌人搜出来,但却带不走的家具杂物,到处乱扔着,像经过一阵冰雹将一切打得稀乱似的凄凉。
倒卧着的人们,一个个直挺挺的躺着,满脸满身的涂着泥土。
他们仿佛都已死去了,然而并没有。
指导员是牺牲了,但他靠在崖跟的身子,还是那么倔强的站着,两只已失去了光泽的眼睛,也仍然睁的那么大。
被轰塌了的窑洞下面,已牺牲了指挥员的对面,有一个小窑洞。那个小窑洞里,藏着一个脚痛的情报员,他虽没有被搜出来,但在敌人搜索的时候,他也将他拿着的步枪,上了顶门火,准备了万一。
静静的卧着的人群里,有一个负了重伤的民兵,像仍然在和敌人搏斗似的,从敌人将他从窑洞里摔下来到大家回来,他就一直那样舞抡舞抡的甩动着他那已经失去了力量的胳膊。
是谁触动了一下一个倒卧着的小孩孩,那个小孩睁开了眼睛,扑籁扑籁的望着。一看,认出了自己人,哇哇的哭了起来。这哭声,惊醒了孩子的母亲,也惊醒了所有倒卧着的人们。
“自己人来了。”
他们知道是自己人来了,这才都慢慢的爬起来。
这以前,他们对于敌人,全部都抱着一种无言的仇恨。
但人们爬起来后,大家都哭了,都大嚎起来。民兵们望着他们那样惨死了的指导员,哭得更其悲痛。
民兵们遏制着悲痛在安慰大家了,那个一直甩动着胳膊的民兵,本来已失去视听的能力,说话的能力,这时他也仿佛知道是自家人来了,他的那只已无力了的胳膊,再也甩不动了,他安心的虎视瞑目了。
人们哭着哭着,难以遏制的悲痛,算是暂时遏制住了。在处理死者的时候,老汉们觉得目下情况“不定对”,说不定什么时候敌人又会来,他们主张当时就埋,埋了再说,还是先顾活着的人吧。但民兵们坚决不埋,他们要举行追悼,举行公葬,游行示威,给死者报仇!
立刻,他们把死者抬回了村上,这天夜里,有许多青年通宵未睡,他们轮流换班的放着哨,看守着死者。
第二天举行追悼公葬,附近各村民兵,都跑来祭奠,七区的民兵,并给死者们抬来一副作了里的棺材。追悼时,鬼子的这场残酷屠杀,使所有到会的人,都气愤的流着泪,怒叫起来。为了替死者复仇,不少青年,当场报名参加了民兵。那条和敌人搏斗过的沟,经大家决议,把它改成了英雄沟。永远记着这笔血账。
但白天刚开过追悼会,公葬了,夜里敌人就又来了。
不过,这次敌人的到来,却没有占了便宜。因为各村民兵都配合上了,同时部队也开来了,而更主要的是大家都抱着坚决的复仇的意志,所以敌人很快就被打退了。但又使人们气愤的是在以后的一次战斗中,代理指导员全木同志,被敌人打伤后牺牲了。
全木同志是在追击敌人的时候负伤牺牲的。
那次敌人败退了,在追击敌人的时候,他们曾打死了一个骑马的敌人,可是仇气太大了太深了,他们不能让他们有一个囫囵回去。于是他们就在敌人屁股后面,一直追着。
追到了一个河滩里,民兵们在山峦上,鬼子们都歇下来。全木立刻眼红了,他在山梁上破口大骂着,来不及和大家相跟,就像疯了似的一个人冲了下去。
冲下去后,他被敌人打伤了,因为伤重,以后也没治好,就牺牲了。
这时全木的一个亲叔伯兄弟,见全木负了伤。跌倒了,以为是敌人把他兄弟打死了,马上拿起一个手榴弹,也要冲上前去。后来人们把他拖住了,他气极的指着敌人哭骂起来:
“日你娘,你们打死了俺兄弟,把我也打死。俺死不了,你狗日们也活不成!”人们对于敌人的仇恨,就是这样:他杀死我们一个,这仇很就增加千万倍,不把法西斯侵略者斩尽杀绝,总出不了这口气。
为了报这日益增长着的血海深仇,这次“扫荡”过后不久,村上人们,在频繁的战斗空隙里,又新打了一个窑洞。因那次开追悼大会时,大家已检讨出那个旧窑洞的缺点——洞口和气眼不该在一个方向,也跑不脱。那个新窑洞,不但完全适合了窑洞战的要求,而且他和根据地内其他地方的好窑洞一样巧妙:
“拐三弯,设三关,楼上楼,天上天。”
那个新窑洞,是从村上一个院子里打下去的,但却一直通了杨桃沟。自从有了那个新窑洞,他们对付敌人的办法也更方便有利了。从此以后,他们也再没吃过敌人的什么亏。小股敌人,就在村口和他打,不让他进村,倘是大股敌人,也不慌不忙,等他到了村边,再钻进洞去,还不迟。
这就是有名的武乡窑洞保卫战。
(此文着于1943年,为尊重原着,未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