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谈话,很快就停止了。他们爬到一个松树坟上,向漆树坡望着。
密洞的对面,竖着一杆刺眼的膏药旗,鬼子的大队正停在那里,鬼子的周围,则是抢来的毛驴、牛、羊等。
望着望着,他们很快就望到了窑洞顶上的敌人:
呀,敌人在挖窑洞!挖气眼。
这件惊心动魄的事,使他们禁不住惊叫起来。为了替窑洞的人们解围,他们匆匆的又向杨桃沟跑去。
杨桃沟,这时还没有人回来,但在路上,他们碰到了一个老汉。他们问过那个老汉后,知道七区的民兵,先前是在上司村住,这时可不知道转移到那里了。姜同志马上派韩同志找去了。
三
韩同志走了没多久,李同志、全木领着那一班就来了。因为他们进了窑洞后,一直待在里面,对于外面的情况,除了从洞口不时传进几声枪声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现在他们跑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实在在那里待不住了,想探听一下外面的情形;另一方面,他们进了窑洞后,姜同志没来得及进去,也使他们放心不下。当他们刚进去时,很快就听到了枪声。但姜同志却还没有进来。一种同志加兄弟般的友爱与关心,使他们很着急。为了把姜同志叫进洞来,李同志和全木,在情况已十分紧张时,还连出来三次。但每次出来,爬在洞口上望望,总是望不见姜同志。
姜同志哪里去了呢?这使他们十分焦急!
后来,望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没办法,不得已,他们急得竟叫喊起来了。
“喂,快,快来!快来!”
他们不敢叫他的名字,只好糊里糊涂瞎叫。可是这一叫,敌人听见了。因这时窑洞上,已有了敌人。
于是“叭、叭、叭”敌人打起了枪,把他们顶回去了。
因此他们在洞里,一直在焦念着这事。
出了洞口后,他们为了慎重,才绕到杨桃沟来。见了姜同志,他们放心了,但一听说敌人包围了西面的窑洞,他们立刻又都焦急起来。
“走,走,去和狗日们拼!”
全木,这位性急如火的分队长,更是急得暴跳起来。漆树坡的民兵,是在1942年以前就成立起来的。1942年春天,经过剧烈的反“蚕食”斗争后,民兵们的战斗力,更坚强了,从那时以后,他们为了更进一步提高战斗力,就在一块集体睡,并安置了一个“民兵家”。大家白天生产,晚上轮流站岗放哨,亲热的比亲兄弟还亲。每半月有定期的“民兵日”,在这一天,他们就开始讨论各种问题。家里有老婆的,也可定期回家睡,因为大家“滚打”的太热火了,有的叫回家睡也不回去。现在,许多兄弟被敌人包围了,还有全村自家的父老兄弟姐妹等。他们一听说,每个人都有说不出来的焦急和忧虑!
“走,走,去和狗日们拼!”
全木简直气透了,他一边这样说,一边一直挥动着手,要大家去。这时大家也都十分愿意去,但他们想,看样子,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可是也终于不能再说什么,都随着全木冲上去了。
冲着冲着,他们冲上去了。冲到离敌人相当距离时,他们立刻就狠狠的打了几个排子枪,敌人是决心要搞垮窑洞的,也像是知道他们人不多,没有理会。
“狗日们还看不起民兵!这一来,十多个民兵,就再也全都忍不住了。”
“冲,冲,向前冲!”
他们完全下了拼死的决心,凶猛的向前进了。
在民兵们勇猛的冲击下,敌人的机枪,终于不得不响了。但枪弹却是那么稠密,像雨点一样,一时使他们很难抬起头来。没法,只好退回来再作主张。
退回杨桃沟后,杨桃沟老乡已有不少人回来,并给他们做好了饭,可是谁也没有心思吃。
可恶的枪声仍然不断的在窑洞那面响着,像是故意增加人们的焦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人叫人家打死呀!”
求援兵解围的念头,在每个人的心里搅动着。于是,赶忙派了一些老乡,分头去给部队送信了。每个老乡走时,大家都用同样的话,再三叮咛了他:“探听着,哪里有咱队伍往哪里去,只要碰上咱八路军,不管哪一部分,就说咱漆树坡的民兵叫鬼子包围了,叫他们赶快来援助!”
四
送信的人,分头出发了,窑洞那面的战斗,也更加剧烈了。
气眼离岭顶,多么高呀,敌人却一直挖下去了。
挖着的坑,席子来大的一片,挖着挖着,敌人终于挖透了。
敌人是要决心毁灭这个窑洞的。刚挖透,上面就跳下来两个凶恶的敌人。
窑洞里面,是那么的寂静,连三五岁不懂事的小孩孩,也机警到一声不哼,竖起耳朵担心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下来了!”
磨儿三叔和几个老汉们,蹲在通气眼的通路上,一边注视着把守气眼口的侄子和来庆等,一边不时的回过头来给大家传递消息。
敌人在用烟熏的时候,磨儿三叔和老汉们就一直替大家传递着消息。敌人开始熏时,大家还有些慌。他们知道把口堵住了,烟进不来,一边传消息,一边便安慰大家:“不怕,不怕,烟进不来!”这时却因情况紧急了,所以他们只在担心的传递消息。
扑通,扑通!两个敌人跳了下来。
磨儿三叔和几个老汉们的心,扑扑的跳着,但他们仍然向大家传递了这个消息。
“下来了,下来了!”
但立刻:“轰!”手榴弹响了。跳下来的那两个凶恶的敌人,被炸死,滚到了崖下面。
半个钟头后,外面仿佛没有什么动静了。窑洞里也开始安静下来。
一阵过度的紧张,人们除静静的提心吊胆着紧紧的注视这场生死搏斗外,完全忘记了一切。人们从半夜起吃了饭,一直没喝过一点水,但这以前,人们却都谁也不知饿。现在情况安静了,人们这才觉得有些饿了。于是,大家“咯蹦咯蹦”的吃起干粮来。
这时,藏在窑洞后面的,全村七八十个男女老少,也都放下心来。他们对于守卫洞口的民兵们,完全充满了感激与爱护的信心,但却说不出来,他们只是争着拿出自己最好的干粮给民兵们吃。他们对于民兵,从根就是很爱护的。因为在每次敌人“扫荡”中,他们在民兵的保护下,从来没有受过一点惊怕。每次敌人“扫荡”,不管情况怎样,民兵们总是先要把他们安置在洞里,然后才离开村子,监视敌人,袭击敌人。“扫荡”中在窑洞里很闷,民兵们也总要想尽办法,不时的给他们报告情况。因此,每逢过年过节,家家户户全都要给民兵们送些礼物。今天,经过这场搏斗后,他们对于民兵们,更觉得异常亲热了。他们一边吃着干粮,一边紧紧的望着民兵们,只怕民兵们吃不饱,吃不到自己送给他们的东西。
磨儿的娘,钻在洞深处,向气眼口的磨儿看着,她对磨儿是很爱的,但这以前,她是对他有些意见的,她总觉得他对家里活不关心。有空儿就跑到民兵家,连吃饭也不回来,竟有时误了工。这时,她望着儿子,却完全明白了他对于工作热心的好处了。此刻,她觉得他,任何一处,都十分可爱、十分可亲的,她把他当作了“金不换”。她同时更觉得她有这样的儿子,是一个无上的光彩。
“他是全村人的护身佛,他在保卫着全村人的性命,人们也都敬爱他感激他。”这种骄傲的感觉,使她不住的望着儿子。但这感觉一刹那也就都过去了。气眼口吃紧着,她的心紧张着。她的眼不断的望着儿子……
望着望着,她觉得儿子受了很大的苦。儿子正在漫不经心的吃干粮。不久前因心神紧张,动作急遽不断的流汗,此刻仍然不时冒出来。有时她把它用手抹一下,抹去了,有时就让它挂在脸上,鼻尖上或眼角上。这一来,她的心情就变了。
“唉,俺孩可是出了大力,受了大苦了。”
这情形,使她想到五红六月天,儿子上地回来时,她该让他先喝些水,给他把扇子,或是赶忙给他饭吃。她今天也应该给他这些……
这时,全洞人的心和眼睛,也都和磨儿娘一样。他们望着他们吃干粮,总是担心他们吃不饱,另外也想让他们睡睡或是怎样。以前,个别的认为民兵不顶用,或对民兵们有成见的人,这时也都被一种说不出的感激,所堵塞住了。他们很想和民兵说些什么,表表自己对他们的热爱,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大的炮声响了。
“轰隆!”
像是天震地裂似的,炮弹正打在窑洞的正中间。由于过分的吃惊,人们本能的挤向窑洞的顶深处。
一直未离开气眼和洞口的磨儿、来庆等,吃惊的探出头去向洞外望了一下,立即撤回洞里来。
敌人在窑洞的正对面,架起了炮,他们要把窑洞从中间轰透。
“轰隆!”
“轰隆!”
怕人的炮响,一声接着一声,一连响了三四声。随着每声的巨响,窑洞就像是马上要塌下来似的震撼了一阵,但却终于不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