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知回北京的时候由公司的司机来接机。车上卫颖给她电话:“来我家吃饭啊。”又问,“你给我带礼物了没?”
“遵照您的指示,买了童车和奶瓶。”
“没有惊喜啊?”她闹她。
“去,要当妈的人了,还这么赖皮。”
卫颖嘿嘿地笑:“没见高瞻接机,心里是不是很失落?”
“有点儿。”敏知大大方方的承认。
“哈哈,我就知道。他也跟我抱怨,怎么你要回来他就去出差了。”
敏知轻声地笑。
晚上她给高瞻打电话:“这次是去什么地方?还是海上?”
“没有,山里。信号不好,要是突然断了,你等着我给你再拨回来。”
“咦?干吗不用固定电话?”敏知奇道。
“这边他们养了只大狗,跟我特亲,我出来遛狗。”他刚说完,狗儿就应景地汪汪大叫两声。
敏知笑出声:“你大晚上的在深山老林里遛狗,胆子可真够大的。”
“咱这只狗可厉害着呢,啥都不怕。是不是大虎?”他亲昵的叫了一声,大虎又汪汪地回应两声。
因为时差的关系,她很快就困了,迷迷糊糊间听见高瞻说:“嘿,你要是能看看这里的星星就好了,真近,连望远镜都不需要。”
她唔了一声,再醒过来,发现已经是凌晨五点,而手机早没电了。她精神抖擞地跳下床换电池,看到高瞻的短信:“你睡着了?祝你好梦。”
她咧嘴笑了,去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茶。不知道怎么的,想起高瞻手臂上的伤疤和他说过的故事,一颗心怦怦乱跳。
终于到了关心则乱的阶段,她想。
敏知去国际能源跟进客户,散会后拉住CFO曹书仁:“我想向您打听一下,高瞻在哪里出差?”
曹书仁哈哈大笑:“干吗不直接问他。想给他一个惊喜?好,没问题,我去帮你问。再帮你联系个车子,去我们的现场没那么容易。”
敏知等到曹书仁的信息后又着手请了假和订机票,然后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大年初三再回家。母亲警觉性挺高:“要跟什么人一起过年?”
敏知笑了:“是去看一个朋友。”
母亲听了敏知的介绍,迟疑的说:“这个人这么好?”
“当然不是十全十美。他吧,大大咧咧,做事很随意,对生活的要求不高。”
母亲琢磨了一会,替敏知解释:“不够有上进心?你怎么找一个跟何破晓完全相反的人?这也太矫枉过正了。”
“他能力不错,只是对很多事情不那么在乎罢了。不叫没有上进心,而是志不在此。”
“你确定你跟他在一起不会吃苦?”
敏知有点撒娇地说:“妈,你别担心我了。其实,跟谁都有磨合的过程。他不是一个对家庭没有责任感的人。我想只要我们沟通好了就成。他做事有分寸,这就足够了。将来就算我要多操心一点细节,我也觉得可以接受。”
母亲叹了口气:“好吧,我也没什么意见。你想去就去。注意安全。”
眼看着敏知成了空中飞人到处自由来去,卫颖颇为眼热:“这丫头真够浪漫的。”她已经有了五个多月身孕,被勒令哪里也不许去,自然懊恼。
徐澈笑着替她披上外套:“走吧,要不回来的路上就该堵车了。”
他们到了医院,进彩超房前卫颖用力捏了徐澈的手一下:“等会我要是扛不住哭了,你得制止我,别让我丢人啊。”
徐澈飞快地亲了她一下,小护士别过头偷偷地笑。
屏幕上一个脑袋大大的婴儿正把大拇指放到嘴里吮吸着,专心致志。
卫颖呆呆地看着,心想,这就是我的孩子?这可太神奇了。当年我在C城扔手机的时候怎么会想到会有这么个宝贝来?
“这是一个健康的孩子。”医生笑着恭喜他们。
卫颖抓紧徐澈的手,抽了抽鼻子,一个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徐澈没有按照约定制止她,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及时递过纸巾,她抽搭着转头看丈夫,见他镜片后面的眼睛通红,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屏幕。
回去的路上问徐澈:“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徐澈只是笑:“都喜欢。”
卫颖侧头看他:“虽然我想要件小棉袄,可是如果是个男孩也不错,长大了也让他弹吉他哄女生。”
徐澈哈哈大笑:“是吗?真的是因为我弹吉他把你哄到的?”
卫颖笑嘻嘻地说:“别臭美了,我是展望未来。孩子要是像我,可不得是个帅哥。你再教他两手,那就了不得。”
徐澈却没有接话。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卫颖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楼下站着一个女子,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一双眼睛弯弯的仿佛会笑。卫颖心中一动,徐澈已经停好了车走下去。
站在女子面前,他有点局促和无措,却扭头对卫颖说:“小颖,你先上去陪爸爸,我一会就上来。”
卫颖点了点头,身后隐约听到那个女子问:“小澈,你也要做爸爸了?”
徐天启正坐在阳台上发呆。卫颖走过去,看看他手里的书,问:“爸,又在给孩子想名字了?”徐天启转过头,苦涩地笑了笑:“你们妈妈来过了。”
卫颖早已有思想准备,听见这句话还是觉得很难过,转开话题:“我们今天看到孩子的彩超了。有光盘,爸我放给你看好吗?”
徐澈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徐天启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婴儿老泪纵横,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了孙子孙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伶牙俐齿的卫颖也愣愣地站在那里,一看到他就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后来卫颖问徐澈:“你妈妈为什么泛来?”
“人年纪大了,总会想看看第三代吧。她本来是想看牛牛的,没想到牛牛不在,碰上了爸爸。她永远是一个做事冲动欠考虑的人。”徐澈极难得地批评人。
卫颖搂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头:“你们搬家了她也知道?”
“小凌告诉她的。我才知道他们原来保持着联系。不过也不奇怪,她一向更喜欢小凌。”
卫颖用鼻头蹭蹭他的下巴,表示安慰。徐澈笑了,把她圈在手臂里:“小颖,说起来,我们俩都谈不上有个幸福的家庭,所以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家。”
卫颖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当然。”
2008年年初的北京,那是一个暖冬,纵然那一刻他们都觉得生活无奈,但总算现世安稳,一切都好。
吃过饭卫颖兴冲冲地截图,把彩超的照片传到手机上挨个发给人看。回信把她的信箱都快回爆了。
临睡前她美滋滋地又看了一次所有短信,意犹未尽地抱怨:“关敏知搞什么鬼,也不赶快来献殷勤。不让她当干妈了。”
徐澈早习惯了妻子的急性子,把灯一关搂过去:“人家坐车,信号不好也是正常的。”
第二天一天敏知的短信也没回来。卫颖心里忐忑,坐在那里看新闻,看到火车站的盛况,再看到树枝上粗粗的冰,吓了一跳。忙给徐澈打电话:“你看新闻了吗?原来南方天气这么差。”
“看了,我估计路上不好走。”
卫颖顿足:“也不知道这家伙衣服带够没有。我看她就带了个小箱子,她一向做事简洁。早知道不让她去了。”
放了电话她还不放心,又去看天涯的新闻,看到高速上有车子连环相撞的现场图片,一颗心怦怦乱跳。
过了一会好好也打电话过来:“敏知还没回短信?”
“是啊。我猜是不是手机没电了。不过听说她坐车也就一天而已,到了大远那里估计就能跟我们联系了。”
然而又是一天过去了,敏知还是没有消息。卫颖坐不住,给高瞻拨了个电话:“大远,敏知到你那里了没?”
“什么?”对方的惊异让卫颖心一沉。
等问清楚了事情,高瞻说:“她坐我们公司的车来的吧?我打个电话回公司问问。”
问了一圈以后高瞻告诉卫颖:“我们也联系不上那辆车,估计给困半路了。”
在卫颖他们着急的时候,敏知也在着急。她看看外面漆黑的天,在座位上用力缩紧了身体。为了省汽油,车里的暖气已经关了。她带的衣服不多,层层叠叠地穿上还是不够,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心想别是感冒了。
她坐的是一辆面包车,同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跟高瞻是同事,还有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个两岁的宝宝,说是去跟孩子的爸爸过年的。路上全是雪和冰,车子已经彻底停下,前方是看不到头的车队长龙。宝宝在车里待了这么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孩子的妈妈急坏了,孩子的食物已经差不多吃完,还带了奶粉,却没有水冲。敏知把包里最后一瓶水递过去。
那个中年男子叫赵飞。他上前跟司机嘀咕了两句以后回来说:“前头有个小镇,我可以去买点东西回来。这么饿着渴着不是办法。”
“有多远?”
“七八公里吧。平常走倒是很快,但是现在的情况,估计得好几个小时才能到。”
“那成,我跟你一块去,给你打手电,互相有个照应。”敏知坐直了身子。
司机看她一眼,把大衣脱下来扔给她:“披着去,别冻着。要是车子开了,我就在那个镇子的路口等你们。你们回来的时候沿这条路走,我看见你们会招呼你们的。”
敏知和赵飞在车里找了些布带缠在鞋子上下了车。寒风吹来,两个人都是一阵哆嗦。路上全是冰,难以着力,稍有松懈就可能滑倒。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敏知就觉得大腿小腿肌肉僵硬发酸。手指和脚趾也冻得似乎失去了知觉。可是背上的汗却把内衣打湿了,贴在身上尤其难受。
赵飞裹着大围巾冲她吼:“你还行吗?”
“没问题。”她也吼回去。
走到后来实在艰难,赵飞和她不得不相互搀着。思维仿佛停顿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还没到。
等看到小镇上的灯光,两个人几乎热泪盈眶。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这才有空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了。
赵飞说:“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吃苦的。”
敏知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凌晨小镇已经有人醒了。他们站在街口,看到前方有店亮起灯,都是精神一振。小镇上路面也没有去冰,只能一步一步淌着走过去。
赵飞先到路对面等着她。她喘口气抬头,看见赵飞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小心。”
话音还没落,她就听到汽车尖锐的刹车打滑声,整个人飞了起来。
赵飞眼看着敏知摔下去,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去,扯着嗓子叫:“你没事儿吧?”
敏知只是被车子刮了一下,可是冰上太滑,一下控制不住就摔了出去,着地的时候又是侧着落地滑出去,除了觉得左手左脚关节十分疼痛以外,她十分清楚自己没受什么伤,忙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嘴巴,迭声道:“我没事。”
司机也忙着跑了下来,焦急地用当地方言不知道说着什么。
敏知挣扎要站起来,赵飞伸手搀扶,对司机吼了两句,又对敏知说:“他说路太滑,他的弯转大了,他不是故意的。我叫他马上送你去医院。妈的,不能让他跑了。”
旁边也有几家小店的人听到声音,走到路边笼着手张望。敏知和赵飞上了那司机的车,赵飞叮嘱:“这次你开小心点。”
司机操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对敏知说:“对不起。”
敏知摆摆手,疲倦突然袭来,她靠在椅背上,说不出话。
到了医院立刻做检查。敏知对赵飞说:“赵工,你先去吃点东西然后买我们要买的吧,我在这里检查时间还挺久,还浪费你时间。”
赵飞瞪了坐在远处的司机一眼:“我得看着这小子,省得他跑了。”
旁边有两个护士笑着说:“放心,不会让他跑了。这人我们都认识。××厂的司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飞不放心,又过去仔细看了他的驾照,这才离去。
这两天因为路滑摔伤的病人很多,医院做此类检查已经有了一套程序。敏知检查了一上午,照了片子坐在那里跟医生问情况,突然听到外面有很重的脚步声飞快跑近,随后一个人在后面大声吼:“敏知,你怎么样了?”
她愣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慢慢地转过身,果然看见背着个登山包的高瞻站在那里,焦急地看着自己。
“医生,她怎么样了?”他径自走进来问。
“我们能检查的都检查了。幸好她只是被车子刮了一下,路面又滑,不是直接撞上去的,而是滑飞了。除了有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她看看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才确定:“大远,真的是你。”
他笑起来,俯身抱紧她,气息温暖地喷在她耳边:“可不是我吗,你吓坏我了。”
“你怎么来的?”
“卫颖告诉我你可能困在路上,我立刻就徒步出来了。在路上接到赵工从医院打的电话,我就来这里找你们。”他摸着她的头发,闷声说。
她想起自己五六天没有洗头了,立刻尴尬地想推开他。他却死死地不放手:“别害臊。”医生在旁边只是笑,咳嗽一声走出去。
她小声地说:“我怕把你熏坏了。”
他抬脸看着她拧眉:“瞎想。你动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觉得疼?要赶快告诉医生。”
见他把自己当做孩子,她笑了:“只是左手左脚关节有点痛。”
他又问:“头疼吗?”
“有点儿。”
“恶心不?”
“好像也没有,就是觉得饿。”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吃的去。”
“不用了。”后面有人接口,正是出去吃饭的赵飞,举举手上的东西,“给你们买回来了。”
房间里立刻充满喷香的味道。医生进来皱了皱眉,又笑了:“去我办公室吃吧。”
敏知大口大口地吃着面条,顾不上跟高瞻说话。高瞻吃得比她快,吃完了就抱着手看她吃,眼中笑意越来越深:“幸好你没事。你知道吗,我们CFO都给我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了。”
“唔,我人见人爱啊。”敏知笑嘻嘻地自夸,又嘶了一声,因为缺水和寒冷,她的嘴唇裂了好几道口子,辣椒碰到自然很痛。
高瞻心疼地用纸巾替她擦擦:“你在这里等我成吗?我跟赵工把东西送到车里去,不能让孩子饿着。”
“其实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回去的。我没事。”她看他一眼。他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不想跟她分开,所以只是揉揉她的头发:“好,你走不动我拉着你。”
门外司机还等在那里。敏知见他老实,所以他虽然没带够钱付她的医药费,也没再为难他,让他先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高瞻以后敏知的疲劳飞到了九霄云外。走回去的路上她居然能跟上两个男人的步伐。高瞻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掉队。
而车队也开始缓缓移动,走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了他们的车子。钻进车以后,高瞻把背包里的补给分发给大家,又把放在怀里的保温壶递给孩子的妈妈,壶里是医院里打的开水。
敏知偷偷问:“你怎么想到带保温壶?”
高瞻眨眼:“本来是给你带的,你不介意我给别人吧?”
敏知只是笑,把头靠在他肩上,问:“你走了多久?实话实说。”
“两天,我走得快。我的靴子也专业,你们的就比较麻烦。哦,对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卫颖让我给你看她宝宝的照片。”
敏知却没有答话,原来是睡着了。
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二十多个小时。赵飞和司机都担心地问:“她没事吧?小高,你这个女朋友不错,一点都不娇气。”
高瞻得意地笑。又摸摸她的额头,有点点烫,狠心把她推醒,把随身带的药给她吃了,又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继续睡。
走走停停两天两夜,他们有时看到旁边的车子里有人在哭泣,有人着急地抓着电话大喊,都忍不住对视一眼,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我们能做的,实在太少了。”敏知叹了口气。
高瞻笑了笑:“人是这么小的个体,平安就是你眼下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终于到达目的地。敏知长长地松了口气,看见现场好些人来迎车,忙着嗅嗅自己身上,皱眉不已。
高瞻乐了:“你跟我身边,我也不比你好多少。他们都以为是我。”
敏知哈哈大笑。高瞻又伸手摸她的额头:“好些没?嗯,似乎不烧了。”
到了高瞻的宿舍敏知洗过澡,坐在床上看他床头的小说。门咚咚的响,她吃惊开门一看,外面并没有人,只有一只大狗端坐,楼梯拐角有嘻嘻哈哈的笑声。敏知立刻知道高瞻的同事来开玩笑,蹲下身摸摸大狗的头:“大虎是吧?请进。”
大虎乖乖地跟进来。敏知翻开高瞻的包剥了一个火腿肠给它,它吭哧吭哧低头猛吃。
浴室的门打开,高瞻只穿了条长裤擦着头发上的水出来,大虎把火腿肠一扔,紧跑两步扑上去一阵欢欣鼓舞地舔。高瞻笑着龇牙,他本来期盼一出来就得到佳人的热情款待,哪知道却是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