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湘西吉首回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心里一直处于一种激动和微醉之中，有种说不清的思绪如晨雾似流岚般在心头萦绕、缠绵、氤氲、纠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总觉得脑海里有许多纷繁芜杂的意象，和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在沉浮、飘荡。这种奇妙和惬意慢慢洇浸、叠加、交织，在眼前展现出一幅神奇秀丽的彩墨山水长卷，灵现出一幅斑斓诡异的民俗风情画。有时，我还会莫名其妙地感到怅然若失，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想了老半天才猛然醒悟——我把我的心和我的梦丢失在美丽的湘西了！
湘西如梦，行走在湘西边城，就是行走在一个美丽奇特的梦境中，陶然、熏然、继而醉然也！
乾州古城·名人故居
我们是在八月桂花飘香的秋夜，结伴走向古城的。乾州古城四周环山，中为盆地，有天星河、万溶江从中穿过，十里盆地，二水环绕，三陆横陈，山水交融，状如八卦中的乾卦，故称乾州。而乾州古城就坐卧于吉首市区内的万溶江畔，四周的群山围成一个天然的摇篮，古城卧于其中，于繁华喧嚣的闹市中怀抱一方净土，淡然笑对历史嬗变和风云变幻，闹中求静、处世不惊，安详如一个古典的睡美人，正寐着一个甜蜜而温馨的梦。
寻着一路闪烁的灯光，我们一步步走近古城，就像走近一个经年的旧梦。我们的脚步很轻很静，生怕惊扰古城的美梦。登上古城入城口拱极门的台阶，古老的乾州街便扑面而来，让我们撞了一个满怀。这些宽窄不一的茶马古道，是那么地熟悉而又那么地陌生。青石板街、青砖灰墙、青瓦飞檐、雕梁画栋、古旧木门、大红灯笼、雕花木窗、镂空旧床、根雕家具、傩戏面具。一路走来，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只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另一个时空，或是乘着时光机器穿越时空，回到了久远的汉唐时代。乾州街已经很老了，虽说有些墙面留有水泥、石灰修复的痕迹，但从一些剥蚀脱落的墙体和磨得发亮的马道上，我们能轻易地触摸到历史在古城里走过了一段长长的岁月。
穿过几道逼逼仄仄的巷子，我们就来到了抗击外侵的民族英雄、天津总兵罗荣光故居。夜晚故居的大门紧闭，我们不得入内，但房屋的构造和气势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是那么地闪耀和荣光。前方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翦伯赞寄寓”，寄寓与故居相距不过十几米，但他们所处的年代却相差近一个世纪，这不得不让我们感叹时光的流逝，无奈而又无情。对这两位中国历史上的大人物，我们知之甚少，一边的湘西自治州文联陈主席就给我们当起了义务的讲解员。在陈主席的讲解中，我看到威风凛凛的罗荣光，站在高高的大沽口炮台上，面对外族入侵，临危不惧，率领三千兵勇，英勇抗战，誓死保卫大沽口炮台。一下子，我竟然有点恍惚了。
来到古城外举世无双的三门开，一条轻静流淌的万溶江就展现在我们眼前，城楼上的灯光如一群顽皮的小孩，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一个激灵钻进江水中，潜水一阵子后，再猛地在蓝丝绒般的江水上凫浮，你追我赶、尽情嬉戏，好不快活。万溶江中有一条石墩道，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石墩就像钢琴的一个个琴键，走在其中，就像踩响了一个个充溢着江水气息的音符，这音符在这秋风轻送的夜晚与心灵共振，让人醉心不已。迎江逆水而上的不远处就是风雨桥，桥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画出桥拱的半弧，这些半弧形的灯光倒影在江水中，随波荡漾，与桥上的灯光相接，画出一个圆，远远望去就是一轮灯光之圆月，她在江水中游走，与天空中高挂的一轮清辉交相辉映。天上的月与桥下的月互为镜像，一动一静、一暖一冷，让人生出无限遐想。
走过万溶江上的悬索桥，从古城北门出得古城后，夜已经深了，古城的灯光像醉美人的双眼，眨动着昏昏入睡的迷离睡意，仿佛听到了梦的召唤，指引我们打道回府。可我总感觉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制着我，让我的心再也无法走出这片古城！
第二天，秋风送爽、和风惠畅，正是出游好时候。我们一行在参加探秘“谷韵吉首”文学笔会开幕式后，乘车再次来到乾州古城。这是一座氤氲着深厚历史文化的古城，十里古街、城中十里河道、城外十里边墙，无不透露出沉郁厚重的文化底蕴。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古城周围群山环绕，状如莲花，古城如一位静修高僧，端从于群山组成的莲花台上，正安然打坐、诵经祷告。城中青石板古街、古民居群、文庙等独具特色的民族建筑就历历在目。眼前的景象让我恍惚了，这成片成片的青砖灰瓦让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老家岳阳城西的老街！
我们走进了前一晚不曾参观过的寄寓和故居。里面的陈设似曾相识，都是一些很古老、很陈旧的物什。木床椅、木窗台、木面架等木制家具宣泄着时光的久远，纺车、马灯、笔架等生活用品无声地倾诉着光阴的轮回，线装书、旧瓷罐、古字画等古旧文物无不流露出岁月的沧桑。时光在这里被雕琢成古朴精美的器具，浓缩成一段不眠的记忆。这些承载着历史风云和人情冷暖的物品，轻易就打开我情感的大门，让我想起童年居住过、现早已倒下并淡出记忆的老屋，一种亲切而熟稔的感觉涌上心头，敬畏之心油然而生。或话，古城的老街大都一样罢，乾州城与岳州城，相距千余里，但城楼大同小异，房屋构造也不相上下，城池色调也基本一致，这让我不免生出一种淡淡的失落。不曾想前方的胡家塘，却为我们打开了一方新天地。这里不再是大片的灰和黑，碧绿的莲叶、低垂的杨柳，别致的小桥、倒影着牌楼和木屋的池水，天光水色，云影叆叇，满写诗情画意，让古城生出几分少女的妖娆和妩媚。
在狭窄的街巷里穿行，我们轻易与一栋栋叫不出名字的老屋不期而遇，就像遇见了久未谋面的父老乡亲，让我生出一种久违的温暖和感动。
出得乾州古城，街对面就是人民广场。广场上人声鼎沸、红歌如海；广场外，车水马龙、市声喧嚣。广场与古城仅一街之隔，时空却跨越千年。古城的古老、静止、幽深、朴素与广场的现代、动感、热闹、浮华形成鲜明对比，却又有机交融。古城出则繁华、入则宁静，以退为进，以守代攻，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论空间如何转换，他一任雷电的鞭击、风雨的冲刷、岁月的洗礼、时光的打磨，始终站在时光的高地、屹立在心灵的高处，鸟瞰世间的芸芸众生，虽有千言万语，但不言语，该是大彻大悟的世外高人了吧！
离开古城时，我忽然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悄然静止了。站在被时光吹皱的风中，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回声，这声音如擂鼓般越来越大，化作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
德夯山水·苗家风情
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向往已久的德夯不一会儿就到了。多次听朋友们说起过德夯这个千年苗寨，总觉得这是一个神仙居住的地方，对她心仪已久！你看那四周耸立的奇峰异石，你看那沿岸筒车、水辗、古渡、小舟，苗家吊脚楼，好一派田园诗情。你听那溪谷潺潺流淌的水声，你听那身着苗服、佩戴银饰的阿雅（苗家姑娘）夜莺般的山歌，就觉得整个人已经醉意朦胧了。
德夯是山的世界，万马奔腾、峡谷空灵；德夯是山的传奇，壁立千仞、鬼斧神工！德夯的山是伟岸的、奇特的、奔腾的、霸道的。苍山如海，群峰若马。这一匹匹奔腾的千里马，无不是从湘西国画大师张一尊先生笔下飞跃而出的，它们身姿俊逸、超凡脱俗。山是德夯的保护神，将德夯这个小小的村落包围其中。环绕村落四周的群山，已然一个神仙的聚会！我能想像，千万年前，天仙们巡游至此，曲畅流觞、推杯把盏，喝多了的神仙们一醉就是上万年，天长日久，他们终于站成了眼前这些巍峨高耸的山崖！东面的驷马峰岩石嶙峋，高高耸立，峻雄姿奇，四座山峰并列各异，欲倾倒之势，如同四匹烈马奔驰而来，其气霸道横蛮，其势不可阻挡。相传每当山雾缠绕驷马峰时，更觉驷马欲动，谌称奇观。远看驷马峰，眼睛不由得就有点迷离了，这不就是苗王出游时，驷马离车石化而成的石峰么，它们穿越时空，奔腾而来！与驷马峰对峙的是画屏峰，如同一面巨壁。壁面上石层纹理，如刻如描，笔迹刻痕历历在目，乍一看就像一块美丽的画屏坚立于德夯村前。但我觉得它更像如来佛祖的佛掌，他正合掌祈祷，口吐莲花，清风传来空灵的梵音，让人如入仙境。与画屏峰毗邻的是孔雀峰、盘古峰。孔雀峰初看像一只骆驼，后面驼峰突兀，细看却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头上还顶着美丽的翎羽。盘古峰更是霸气十足，他真不愧为开天辟地的神仙，一站就是孤峰独秀，四周绝壁，我们唯有仰视和敬畏！仰望群峰，我发现，我已然化作群峰中最雄伟、最巍峨的一座，与同伴在云海中沉浮、奔腾，继而飞跃成徐悲鸿先生笔下最闪亮、最夺目的《八峻图》！
近黄昏时分，苗家阿雅引我们一行数人沿苗寨九龙溪而上，阿雅不失时机地向我们说起了她们引以为荣的家乡。原来，德夯在苗语中为“美丽的峡谷”之意。这里四周山色清幽，悬崖如削，山势跌宕，绝壁高耸，峰林重叠，群峰竞秀，自然造化出许多断崖、石壁、峰林。山高水长。高大的群山也成就了这里的水。她们或溪流纵横，峡谷深壑；或瀑布宣泄，飞花溅玉；或绕山而行，飞流如带。山的伟岸与水的妩媚完美融合，俨然一处人间仙境，一个世外桃源。走在其中，就象走进了一幅神奇秀丽的风景画。看过吊脚楼，走过风雨桥，站在接龙桥上，但见九龙溪穿寨而过，有小鸭在溪水中嬉闹、戏水，苗家小阿哥在溪水中玩耍，摸鱼抓虾，好一幅天真烂漫的童趣图。阿雅说，过石拱桥后沿山道可登盘古峰，峰峦如同一尊佛像，浮动云烟，雄峙四方，高蹈而绝尘，巍峨而霸气。远看盘古峰，如蓬莱仙境。站立峰顶，方圆景色尽收眼底。阿雅还说，当年，屈原就曾在盘古峰峰顶“昂首无奈怒问天”，写下了著名的《九歌》和《天问》。没想到，三闾大夫也曾游历此地，当了一回小神仙！登盘古峰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因天色已晚，我们只能望峰兴叹，神游秀峰了。仰望盘古峰，我看见自己飞到古老原始的独秀峰上，让时光的雕琢成一棵参天古松，随翠峰沉浮于雾海流岚之中。山高我为峰。山峰是我，我是山峰，人山共峰，天人合一。
在苗寨，我不时与耕作归来的苗人偶遇，他们讲苗语、穿苗服，以歌为媒，自由恋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田养蚕，纺纱织布，怡然自得。生活在这里变得简单，变得纯美，时光在这里驻足，就再也不想向前！朴素的信仰、浪漫的爱恋、鲜艳的苗绣、美丽的银饰、哀怨婉转的苗歌、花样繁多的苗鼓、充满巫术的文化、与世无争的生活，无不凸现自然界最本真的美好和人性中最纯粹的情爱！
踏上一条条光滑的石板路，走过一座座精巧的石拱桥，笑看一群群赤足红装的浣纱苗女，穿行于一幢幢灰瓦石基的吊脚楼下，在古老的石碾和筒车那咕咕噜噜、咿咿呀呀的歌唱里回寨，不禁被这平常只有在画册和影视里见过的美景深深陶醉。难怪诗人石元机有诗赞曰：“德夯冲溪水粼粼，千里碧波下洞庭。翠峰峭壁玉龙飞，重峦叠嶂高入云。单村百门对山开，日照窗前闺中明。苗家素室胜绣户，男耕女织人端勤。”
在苗家做客，首先要做的必答题就是苗家姑娘拦门对歌、敬酒，席间还得做选择题，来对歌一曲，伸手、合眼等待阿雅献上的礼物，等到被涂上锅灰变成大花脸后，才相视大笑着开怀畅饮。品尝过苗家美食后，苗家篝火晚会就在我们的翘首以待中开锣了。热情奔放的火把舞、惊险刺激的锥牛舞、美丽惊艳的苗家山歌、冠绝一方的苗鼓表演、古老神秘的吃火炭、下火海表演，恣意挥洒的舞龙表演等节目无不让人赏心悦目，叹为观止。于是，歌声、鼓声与鼓掌声、欢呼声共振，灯光、火光与镜头闪光、天上星光交织，天上人间，如梦似幻，好一片声色的海洋，好一处人间的天堂。乘着苗家阿雅歌声的翅膀，浴着满天闪烁的星光，我们的心随山间的晚风一路高歌飘扬，飞到月亮之上，浑然不知身是客，竟不知今夕何夕也！
“一人盘古到如今，佳境蓬莱何处寻？莫向仙神询去路，湘西德夯醉游人。”神秘而神奇的湘西，遍布着太多太美丽的风景，传承了太浓太浪漫的风情。行走在湘西的圣境里，我不时会与一个又一个新奇而又神秘的词语相遇，就像在秋天的语境中穿行，感觉有一缕清新的晚风轻拂于耳畔，有一脉灵动的飞泉鸣唱于心间，眼前就灵现出万千只蝴蝶在头顶飞舞，翅膀翕张，扇动不灭的诗情画意。
我知道，湘西只是人生旅途中一道瑰丽的风景，只是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可我却宁愿化作风景里最轻松、最纯美的一笔，沉溺在这个古老而年轻的梦境里，长醉不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