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砚在树上看着搬家的人一个上午就都离开了,有些官员家里最值钱的是几箱书,齐府借了他们马车一趟就走了,当真是符合这予廉巷的称号。
对门那丫鬟家有些底子,不过估摸也是从老家带来充门面的,有的下人说着粗话方言听也听不懂。那丫鬟临走时,瞅了无数眼紧闭大门的齐府,就盼着能最后再给婵娟一顿羞辱,然而林婶就坐在府门口绣花,没谁敢过去。
这一去阿,本来就寡清的予廉巷更冷清了,几户不知道去哪落脚小官大白天紧闭屋门,想要耳朵避开吵闹,却不知心里皆是嘈杂。想着这予廉巷最淡定的,可能真的只有齐府了,不,是齐府的两位主子。中午齐丰迎说了句有事整理一下又出门了,婵娟追也没追上,气的饭也吃不下,碗筷撞的清脆响,回屋闷被就睡,原砚屋里瞧着,觉得甚是有趣。
活的像婵娟那样,不也是挺自在的么?难过就哭闹,开心就买东西,生气就不吃饭,就算不懂为何师傅这么宠着她,但这样的可爱性子,也教原砚很喜欢。她对于搬家一事是真的不急,齐丰迎的职位看着悠闲,那也是为数不多的二品大官,国君主意不定时,还会询问他一番,与他交好,总归在国君面前又加一层胜算。
原砚这边看似悠闲,那边百尝楼的隔间里,齐丰迎对着齐幕岑低头品茗,思绪百转,不乐意再僵持下去,放下薄杯,笑道,“多年不见,幕小弟还是一如既往意气风发,让人暗羡。”不仅更老道,还会更装模作样。
垂眸淡扫变冷的茶水,齐幕岑无视了齐丰迎无言的嘲讽,悠悠说道,“不比齐大人,几年就坐稳了太史之位,我这个军师只能在边疆威风,这一回来,就人人嘲讽了。”落寞心酸,要是原砚见了,恐怕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一想,居然忍不住嘴角一弯。
齐丰迎不知道他内心所想,不过这只狐狸年纪不小,害人的本事倒是一次比一次高。
说也出奇,今天大早上不知道从何处刮出了流言,说那刚回华都的幕军师本家是兴余侯院内李家,消息听着简单,其中的含义却让不少人眼中一红。李家何也?就是为兴余侯挡了刺客一剑的李俢烟本家,那李俢烟曾以男色侍于兴余侯,命悬一线时兴余侯赏了官位百金,之后李家蓬勃发展,接连出了几位官臣,有人称赞有人不齿。
齐幕岑出名是因淞岭之战,然不清楚的人只知道他是三皇子的军师,又巧他出身李家,年轻俊秀,而三皇子一直不近女色,关于他以色侍人的说法就这样越传越玄乎,吵的他走在路上都不自在。
齐丰迎过来也有所耳闻,但只觉得可笑,“能用这种拙劣手法的人,不值一提。”
“大皇子可不能不值一提。”泼了凉水,新倒上一杯,茶汽温暖,齐幕岑颇为满足。
隔间外的琵琶声愈闻激昂,齐丰迎投身其中,差点跟着唱出来,听了这话顿了一顿,冷笑道,“动不了手,给个教训就是,何必幕小弟如此委屈。”
两人沉浸在各自所好中,怡然自乐,能这样放松对话,也只有是熟悉的人,不过,看着放松,又有谁知道心思于何处呢?
“不急。”齐幕岑答话,又跳个话题问,“听闻予廉巷后天就拆,不知齐大人可有住处了?”
“这幕小弟还不清楚?”齐丰迎乐呵道,两人对视,各有深意。
第二天早朝时,奏完常事,众人久不见正德公公喊那声“退朝”,正疑惑着,却听龙椅之上传来一句低叹,“朕当老了。”
“臣等惶恐。”何丞府赶紧小心翼翼的回答,整个朝堂中,也只有他和穆国公有这个资格接这句话了。
国君收起撑着额头的右手,坐直了看清殿中各人,左文右武,聚的都是华国数一数二的人才,为的都是华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他双手置于膝上,严肃道,“中仓史之案有异,朕已命许大人全力查清此事,若是翻案,朕定会严惩为徐大人宽解,另,齐大人奏了予廉巷还有约七位官员无处可去,各位爱卿有谁能自荐个住处来,解一时之困?”
炯炯有神的利目来回扫过,听了第一个消息脑袋昏涨的众人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因难着琢磨国君此时心思,没一个人敢答。
宗奕棠嗤笑一声,右移一步,弯身礼道,“回国君,儿臣记得先前回都时户部为官将们都准备了一处住宅,但有些将领念着亲人留在汶江,这多出来的屋子正好可赏予予廉巷的诸位。”
“三皇子有理,臣刚也想到这了,不过想着屋子属于三皇子麾下诸将,不敢冒犯。”对边孟品辞出列,眉眼带笑,温和谦逊,“三皇子深明大义,臣在此替予廉巷的几位谢过三皇子了。”
话是礼貌,可本来是三皇子的机智这一说变成三皇子应做的了,宗奕棠睨了眼那尔雅公子,鹰眸一动。
齐丰迎眼快,脚一抬也出来说道,“要谢也当是我齐丰迎替着大家谢过三皇子了,三皇子一直忙着安顿军士,听到予廉巷有难最先出声,众人若知道一定感激涕零。”
宗奕棠没想到齐丰迎帮他说话,拱手回礼。
“汶江将士为守家园长驻边区,换我华国无限安宁,棠儿阿,可要好好抚慰补贴他们。”国君似有震动,身躯向前,手指连点。
“回都之前,儿臣已摆过宴席赏赐。”
“嗯,朕还记得静窕夫人远露寺上香时突然生产,那时国公正抵抗戎军进犯,远在千里,得亏夫人福大,不然朕要愧疚半生了。”
“内人有国君挂念,得此幸生无憾,况且为国家献身,拯救无数百姓于水火,臣当高兴才是。”穆国公的声音依旧铮铮如钟。
待穆国公说完,宗奕棠有感道,“汶江诸位也永怀此心,报答国君爱护。”
殿中这一刻属于曾战于马背上的铿锵回忆,其余人不敢接话,倒是大皇子苦闷被埋没,低声,“要是当时是我去这会戎军都得消个七八了。”估摸是心里嘟囔着,一不留神就说了出来,
国君可不高兴有人打断他的思绪,皱着眉抬起下巴蔑道,“予廉巷这事交给你安排的,你看你,都要拆了还没安置好人员,好了,这事就给棠儿去做吧,你之前忙了那么久也累了。”
“儿臣领旨。”
大皇子愣愣的看着事情的骤然转变,半天没回过神来。
“退朝吧。”
“三皇子回来了,注定众人三缄其口的平衡,即将不再。”
齐丰迎转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阴阴一笑。
重办中仓使之案的消息很快传了整个华都,才翻起的断袖流言都没维持两天,就沉在湖底。一个二品大官足以颠簸整个朝政,可怜刚住进新居的官员们还没安定下来,又夜夜独步庭院了。
要说最震惊最难以平复的人,当是唯府偏院的徐曼兮。国君把案子提到明面上,就有一半的可能是已经找到了证据,说是重办,真意就是为徐召平反,她怎么能坐得住,寻个三皇子在府上的好时机,就急切拜访了。
书房里没有挺拔的傲然身姿,倒是那个时时带笑的男子坐于侧位,抚着不知从哪来的月琴,低语,“听闻徐小姐弹月琴可引鸟驻足,齐某极为好奇。”
徐曼兮不答,她对齐幕岑的印象还停在入府时,他站在府门看着她从马车上狼狈跌下,连连感叹三皇子不怜香惜玉,却又站着一动不动,后来为她安排住处倒是极为用心,抵了开始的厌恶。
知道他与三皇子近为一体,于是这会她不急着退回去,礼道,“见过幕军师,自徐府被破,曼兮已许久不曾弹奏了,怕会辜负幕军师的赞誉。”
“真是可惜了。”齐幕岑仍是抚着琴,看似很是专注。徐曼兮也忍不住看去,紫檀为颈,桐木面背,木色均匀微有擦拭痕迹,说明有些年份了,当是名琴。
她是爱琴之人,但此时任何事情都比不过和三皇子商榷更重要,眼神勉强一转,已经看向了书房四处。猜到她还在找宗奕棠,齐幕岑恍似惊醒道,“若是徐小姐寻的是三皇子,那真不巧了,军中有事,刚走。”
徐曼兮的表情立马僵硬住了,她哪知是齐幕岑故意骗她来的呢。“却不知三皇子何时回来?”她问。
“回来?齐某不知,徐小姐有事和我说便是了,何必寻那刚接了个新任务的忙人?”齐幕岑抬眸,水波荡漾。
她不是傻子,知道是他在耍他了,心里气愤,眉儿轻堆,委屈道,“幕军师聪明人,何必折腾我这个无助愚钝之人?若是之前有误会,还请军师海涵。”说完,身儿弯弯已是一礼。
齐幕岑看过去,眼中清泉如溢,樱色粉唇轻咬,往时的妖媚在水色中,此刻只勾人垂怜,他赞赏一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