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曼兮不再轻言,低着头绞着丝帕委屈至极。
谁会为难一个泫然若泣的美女呢?齐幕岑拨动琴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问:“听闻徐小姐月琴弹的极好?”
那女子抬起头来,皱眉不解。
“你可知,国君曾有位曼妃?她的月琴也弹的极好。”齐幕岑随意动了几个调子,清越婉转,美妙动听,让那聪明的女子愣在此处,不知也不敢接话。
空气陡然间凝滞,又在片刻恢复正常。
“幕军师想让我入宫?”
冷静的声音一出,齐幕岑的手就停了下来,把琴放在桌上,淡淡说道,“徐小姐虽不小心进了唯府,但为父翻案的心思一直没停,齐某实在佩服。三皇子与你有约,私下查案费尽心血,好不容易讨到了好的开头,但不想,徐府查到的那些古玩竟出自淑妃,事关后宫,三皇子能为的就极少了。”
徐曼兮略一沉吟,的确,在所有皇子中,只有三皇子对后宫的掌控最差,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难以召回。在外呆久了,若是没人提醒,只怕三年五载都想不起来,就算是辛苦十多年的父亲,再过一年,也足以被取代。
想是这么想,要答应也没那么容易。“所以幕军师是想我入宫一查?不说近来皇宫无选秀消息,就算得幸进了,我一个秀女身份,动一步都难,何谈查案?”更何况,为了翻案,赔上两人未知的命运,她实在不情不愿。
齐幕岑轻笑,又摩擦起石哨,略为遗憾的看向她,叹:“徐小姐,徐家多年繁荣,还抵不得你浮萍一命么?”
似嘲讽的眼神打量一瞬,让她的脸红透半边,说了那么多,还不是不甘自己沦为深宫的牺牲品么!她很想说不,但父亲多年的教诲培养就忽地印入脑海,十多日安宁的生活都快使她忘记的,那些为奴被羞辱被耻笑的回忆也疯了的窜进来。是了,没了徐家,她连浮萍都不是,飘絮而已。
这里是唯府,哪是她的家?
而且自进了唯府那刻开始,她就再不能选择五皇子,与其被动接受吩咐,还不如自己主动顺了三皇子,对夺嫡而言,哪一方不是要经历一场大风大浪的呢?自己上的船总要安心些。
一下想开,徐曼兮也不扭捏,立马拿出包裹放在了桌上,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笑容道,“我懂了,这是你们要的包裹。我虽然养在闺中,但既然选了这条路,一言一行当为的是三皇子。”话罢拿起那月琴,轻轻抚摸,低声道,“曼兮无二心,也望三皇子不要辜负徐家。”
“自然如此。若是三皇子有心,徐小姐贵妃之位永不会变。若是无心,齐某也能保得住徐小姐半生无忧。”齐幕岑看一眼鼓囊破旧的包裹,不咸不淡,不惊不喜。
这话是承诺,却让徐曼兮忍不住苦笑。贵妃之位不变,当真珍贵又可笑。想那样顶天立地的人,有一日也同数不清的国君一样,坐拥后宫三千,虚伪的临幸每一位佳丽,真让她难受。
“明日府上会来一位教舞嬷嬷,耽误徐小姐一些时间了。”
转身要走的徐曼兮回头看那人一眼,没了初来的激动,甚至看着他飘逸之姿,也觉得很是沉重。微微一福,赶紧离开。
因是徐曼兮有底子,所以学起这新编的舞也不觉得难,只是宫中礼仪繁杂,就算她礼仪如此纯熟,也频频受了几次罚。不过在外面受罚总轻过里面,所以她也不能吭声,越发努力。
离着齐幕岑定的日子愈近,除开练舞,更加紧了习宫规。嬷嬷是老道的人,什么事儿都教,尤其是闺阁弄趣之事,经验之多直教的曼兮脸儿通红,但凡遇着男子都避的老远。
这一日宗奕棠偶然来了花园,正巧碰到徐曼兮练舞扭到脚,跌坐在地上皱眉,不待那仆人近她身,伸手就抱起她进了她院子。男子灼热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紧贴着徐曼兮,带着绮丽的春思,多日来她的委屈都似有了慰藉,心盼着这路永远别到头。
大夫也赶来院子,看了伤,开了药,嬷嬷带上门和他边说话边走远。
徐曼兮坐卧在软褥丝被中,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
“听闻你一直在练舞,真是委屈你了。本王本不同意军师这么做,男儿之事何苦为难娇弱女子,本王还未无能至此,只是他说这样你会更放心,本王便不插手了。”宗奕棠坐在床边,满意的看完四处,先打破沉默。
瞧着他俊朗的面庞,认真严肃,徐曼兮出奇的很安心,柔笑道,“复族之大任,曼兮岂能仅是观望,幕军师说的对,一直待在安全的地方,我反而更害怕。”
宗奕棠直视她,未有疑色,突然想到什么,面目变的柔和,“听说花笄节前夜平乐闹肚子,得亏是你的方子好,才止住。”
摇了摇头,徐曼兮羞色道,“是八公主福气庇佑,这方子时隔多年,我是凑凑运气,只是她难过第二天不能去看花笄节,闹了一会。倒是照顾母亲,麻烦三皇子了。”
宗奕棠恢复常日的冷酷,说:“徐夫人暂居唯府的确不合适,本王赞仰徐大人,帮他照顾是应当的。”
话中不提徐曼兮居于此是否不妥,她也不想在意,直言多谢。
两人沉默一会,宗奕棠话已说完便不想多留,起身嘱咐徐曼兮多休息,难得的温和模样让她心中微微荡漾,尽管也许只是愧疚作祟。
宗奕棠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回头丢下一句,“若是进宫之前你有反悔,本王立刻护你离开。”
徐曼兮捏紧被角,笑着“嗯”一声。
“嘭”,门开又合上,一时的光线明亮无比,刺入了眼睛,久久难消,一如那人。
且说自那日齐丰迎出了一趟门之后,回来就吩咐下人立刻收拾家中物品,准备搬家。众人一阵欢呼,待旨意一到,立马赶到新府打扫,算是在予廉巷拆除之前,有了新的容身之地。
而且,这地还不是一般的好。临近皇宫,避开街区,安静不偏,大气庄重,比之前更有二品大官府宅的样子,一点不像是户部为白龙军准备的。原砚绕了两圈,眉头紧皱。
拆予廉巷那天,许多百姓都去围观,谁也不懂看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有必要去看,看旧房屋、旧石板,带着开国皇帝的心血操劳,励精图治,沉入所有人的回忆里。
原砚看着壮汉门撞碎齐府的围墙,心也跟着扑通一跳。搬走了所有物品的旧府,空荡没有一点生气,连那株奇异的两色海棠树也被挖到新府,留下湿润的土坑。
当断当断,断了前尘。
她离开了和宗奕棠有关的旧齐府,却住进了原属于宗奕棠的新齐府,世事总难料。
不忍心看齐府被拆完,原砚打算回府,路上意外被一辆马车拦下,车夫昂着头甩着鞭子蛮横至极,和帘中的人一样嚣张跋扈。
“两年时间,砚砚愈见灵动,让人心馋。”
原砚不答,转身就走,那车夫一见,立马跳下来阻止。
“这脾气居然还是一样犟烈,难道是没认出我来么?”
何应勇的目光如狼印在原砚身上,淫邪危险。
“呵,试问这么多百姓,哪一位敢不认识何二爷呢?”原砚退步警告,握紧袖中短匕。
周围的百姓不停走动,间歇会有好奇的人打量一番,一对上何应勇凶狠的目光赶紧走远。
满足于普通人害怕的模样,何应勇召回车夫,大笑道,“哈哈,下次再和砚砚玩玩。”
原砚看着他迅速离开,久久松不开右手,已完全僵硬。
不知齐丰迎是否知道白天的事,晚饭前他突然带回来一个精瘦少年,头发蓬乱,衣物破旧,说是特地找来的武师,保护原砚安全。
众人围在他面前,他不停后缩,瑟瑟发抖,一副惊恐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怀疑齐丰迎的话。婵娟更是直接发问,“老爷,这是你路上捡的吧?”
齐丰迎咳嗽两声敷衍过去,招呼开饭。
愣神的原砚盯了看许久,却看到角落的他犀利眼眸如似长剑划过云雾,带来电闪雷鸣,不经意对上,只感受到天罚似的恐惧感。
她有所感悟,他不是怕人,还是怕人怕他。
“有幸。”原砚轻笑点头,淡淡问好,“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