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总算过去。家里平静了。而我,也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
上高中,本来是我没考上中专的无奈之举,所以尽管继续着学习,但以后考大学的事情还真没有什么把握。尤其是在开学初,看到其他同学那种点灯熬夜,夜以继日地刻苦学习精神,让我心里更加没底。但我已经上到了半山腰,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大家一起往前冲。
其中考试之后,情况变了。我没想到我竟然就考了全班的第三名,其中两们功课还是全年级第一。无疑,这是个振奋人心的事。我从其中看到了许多人的力不从心,相反,自己却有了信心,觉得上大学不仅仅是个梦。我写信告诉了三哥,他大概也被我的情绪感染了,给我买了基本参考书邮寄回来,鼓励我好好学习。
二嫂和二哥冷战了将近一年,冬天的时候,情况好像有所好转,二嫂不再三天两头回娘家了。但二嫂是个有想法的人,她向婚姻投降之后,紧接着就盘算自己的日子。我前面说过,二嫂比较理智,无论她和二哥的关系怎样,从不给家里的其他人难堪。她脸上始终保持着很淡很淡的笑容。但是,她干活总是留着几分力气。她说有些活她天生就不能干,象给骡子铡草这种又累又脏的活。三哥不在,我又创纪录地担当了重任。每个周末,我回家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铡草。
铡草要两个人,一个人压铡刀,另一个往铡刀下入草。入草是技术活,搞不好回铡断手指头,我不会。所以我出力气,二哥干技术活。麦草里面灰尘大,很呛人,铡几刀,鼻孔上就积一层灰尘,黑黑的两块,象电影里日本兵的胡子,嗓子里觉得拉毛,咳出来的痰黑的。我觉得这样可能对肺不好,就戴着口罩铡。二哥让我把口罩摘了,说那样更累。二哥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能忍得住,不戴口罩,也不像我那么频繁地咳痰,只见他两只粗糙脏黑的大手捏着草,一韵一动有节奏地入到铡刀口。那时我的个子长得很高了,但是出力气不行,尤其是这种耐力不行。压下去的铡刀跟着我打颤,就是铡不断麦草。二哥看着着急,他越急,我越打颤。差不多用两个小时的时间,铡完十几捆麦草,汗水湿透了衣服,我觉得出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有的时候很生气,我讨厌二嫂那种故作的娇贵状,不免会在母亲跟前发牢***亲劝我,说凑合着过吧,等他们有个孩子了就分家。我同情二哥,因此理解宽恕了二嫂。
可是大家盼望的孩子却迟迟不肯来。二嫂自己先慌了。她知道,女人要是不生孩子,农村的环境里是不好过的。二嫂的母亲喜欢信神信鬼,二嫂也跟着迷信。比起去医院做检查来,二嫂对算命、问神更加热心。算命瞎子,神婆,神汉的,二嫂拜访了不计其数。讨回来的“药方”也千奇百怪。我记得的一剂,是开给二哥的,用一大瓶男童尿泡一堆黑糊糊的药材。盼子心切,二哥十分虔诚,每天用朝圣般的心情喝下一碗。每天,奶奶支使三堂弟来给二哥供一次尿。弟弟跟二哥说:“你以后在我跟前乖乖的,要不我就不给你尿喝!”
三哥在姑妈那儿上了几个月班,回来了,再也没去。回来之前,跟着一个东北人去哈尔滨跑了一趟,花掉了自己挣的钱;路过北京,以北京站为背景,照了张照片,让我羡慕不已。
三哥懒,二哥心眼儿小,他们俩在一起的一年里,演绎了不少的故事。三哥不安心劳动,他和二哥当初一样,天天骑着车子往外面跑,早晨出去,夜晚回来,好像天天有办不完的重要事,家里的活干完干不完,他都不操心过问。好不容易呆在家里的几天,也不好好干活,能偷懒就偷懒,能磨蹭就磨蹭。二嫂的嘴上不说什么,可谁都能想象到她心里的不痛快;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谁愿意养着?二哥可忍不住,他看不过眼就气乎乎地训斥三哥,三句五句的两个人就“杠”上了。“杠”的结果,大半是三哥扔下手里的活,扬长而去。二哥的“本事”就是回来在母亲跟前撒气。他要是不情愿,听脚步声就知道了,“呲嗒——呲嗒——”,使劲往地上磨着脚后跟;叹一口气,让哪个屋里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母亲对二哥的做法装作看不见。
三哥属于那种心事很多,行动很少的人。我为家事遭受的痛苦不堪,其实他也一样承受着,尤其是在大哥他们分家出去之前。他和我不同的是,我积极参与其中,想着往好的方向改进,三哥选择逃避;他不止一次地表示过要离家出走。我经常能看见一些他写的辞别书之类的东西,意思是这个家他无法呆下去了,不得不离开了。出走和自杀应该是同样恐惧的事情,但我却对三哥的出走信息不以为然。他所写的告别书信,结尾总是一个“告辞”,写得龙飞凤舞;我觉得他是对这个生性潇洒的词感兴趣,到处乱用;为了用这个词,而写一封封书信。我不怕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我认为每一个人出走,都会以“衣锦还乡”来结束,这是多好的事!
上学的时候,三哥的学习不好;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懒惰。我晚上在做作业,他就手支撑着脑袋,半躺着,脚烤着炉火,舒舒服服地打盹儿。一打就是一个学期。期末的成绩会刺激他清醒一下,往往,在开学之初,他会整整齐齐订几个本子,下定刻苦学习的决心。但是,开学做过两三个单元的练习之后,就把决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最后我“帮”他用完整整齐齐的作业本。订作业本我不太会。三哥在画画方面有些天赋,但终因为没有人给正确的指导,自己不坚持努力而荒废掉了。
家里的矛盾,自己的不得志,加上二哥后来跟他的斤斤计较,三哥的心理有一些畸形发展,罪恶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电影《少年犯》热过之后,一首《铁窗泪》的歌曲紧跟这流行起来。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外边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何日重返我的家圆
条条锁链锁住了我
朋友啊听我唱支歌
歌声有悔也有恨啊
伴随着歌声一起飞
月儿啊弯弯照我心
儿在牢中想母亲……”
本来是教育人的歌,让歌手唱得很凄美,三哥的学唱更加声情并茂。我经常怀疑,是这首歌曲引导着三哥,让他后来进了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