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必应绰号半仙儿，是个通晓些阴阳学问的药农，也是关木通四大乡土名人之首。虽然眼下结识半仙儿的场合与时机会让看官们感觉荒唐意外，但故事的切入点就在此处。
刚沐浴过一场急雨的关木通村，半隐在秀水河河畔葱茏的杨柳荫里，房舍拙朴、景致清新。比起六十里外八街九陌繁华喧闹的省城，这里更像是粗犷安逸的土著部落。部落上空，风携着草药香气消退大片大片灰白色的云，把天空医得通透湛蓝。湛蓝的天空下，安逸的部落里，鸡不鸣狗不叫，一切生灵仿佛还都沉浸在雨中没回过神儿来。午后的急雨给夏日炎炎的关木通带来清凉，也带来几分宁静。
“日他先人！哪个喝砒霜嚼狼毒……。”
当裘半仙儿一手抓着布腰带，一手提着裤子，骂咧咧挪出村北角那间草席围成的公用茅房时，这份清凉与宁静很快被打破了，恬静秀美的药乡景致被他生生煞去一半。
裘半仙儿中等个头，寸发麻脸， 细眯眼、招风耳，鼻头微勾，颌下一缕山羊胡。平日总爱穿件或蓝或白的纽襻布衫，左手罗盘右手卦书，清清瘦瘦有那么几丝仙气儿。
半仙儿中年丧偶一直没续弦，膝下有一子一女，除了种植草药还承揽着本村与邻村丧葬、瞧风水等等与神灵相关的事宜，算是有求必应声名在外的人物。但半仙儿这名号与阴阳学问高低没啥干系，这完全是他自封的。他常自诩说：半仙儿我就是继开村始祖后的第二高人。咱通晓阴阳、会开天眼，还能画符驱鬼撒豆成兵！神符之类的东西他倒是拿朱砂常画，画了就给求符的人家贴上，但驱不驱得走，怕是连鬼也说不清。至于撒豆成兵这门子仙术，人们从未见他施展过，既是没人见过，那就极是想见，想见就把豆粒塞给他逼他施展。半仙儿每次都百般推托说：万万施不得，施了要遭天谴。整个关木通都得跟着遭殃，仙家弟子能干有损阴德之事？还说凡夫俗子没开天眼，就算施了也看不到，天机岂可泄露？绝不能泄露……
想见的人不信，讥讽他吹牛皮硬往自己那张麻脸上扑粉贴金，说他那仙术有九成七八是跟他师娘在被窝儿里学的。半仙儿明知自己肚里那点儿阴阳学问是唬弄死人掩活人耳目的把戏。但为维护仙家尊严还是佯装发怒了，怒了就抓豆粒念咒语打起哄的人。说谁被豆粒打中谁夜里就得挨豆子兵暴揍，揍他爹揍他娘，揍驴揍马揍鸡鸭，揍他全家。人们哄笑着散了，他的怒气也就雨过天晴般消了。
今天倒是雨过天晴，但半仙儿这怒气明显是消不了了。此刻，他像支被扔进火堆的温度计，愤怒的水银柱儿瞬间暴涨到了顶点，就连脸上那先天凹陷的麻子坑儿似乎也要随着上涌的气血鼓凸起来。
“日他先人！哪个喝砒霜嚼狼毒尿血屙肠的驴日坏种干这炸粪坑子的缺德事？啊？谁？”裘半仙儿揪着裤子叫骂，警戒雷达般搜寻视野内所有可疑之人。但无论怎么骂，都无法改变突发的意外事件：正在解手的半仙儿被块石头或是任何一种能投射进粪坑，且能产生激溅效果的重物搞了一屁股粪水。此刻，粪水已在他 下半身 仅有的沟壑处汇集，正顺着双瘦腿往下淌。
“驴日的坏种！谁他娘干的？信不信我夜里让豆子兵戳死你……”一身粪臭的裘半仙儿咬牙切齿抡动布腰带，边抽打茅厕旁的木桩边骂，好像抓在手中布腰带就是仙家法器，挨打的木桩就是做下缺德事的喝砒霜嚼狼毒，尿血屙肠的驴日坏种。
“日你先人！画符索你命……”半仙儿越骂越来劲。因粪而怒的他竟然松开提裤子那只手，把围茅厕的草席拍得嘭嘭响。
于是，他身上那条松松垮垮没了束缚的裤子倏然滑落到小腿根儿。于是，他遮藏半辈子的 春光 乍泄了。一群绿头苍蝇乱哄哄飞上前，绕着名人沾满粪水的瘦腚飞舞、围观，嗡嗡嘤嘤。
“老哥，咋发这么大火？撅腚骂谁哩？老远就，嗝、听到了。”就在半仙儿骂得口干舌燥，一肚子火不知发泄到何处时，关木通第二位乡土名人，专司劁猪骟马的兽医乔苏木叨着杆烟袋，手托荷花叶捆扎成的包上前搭话。因为姓乔且会阉割手艺，村里人都戏称他“老劁”。
乔苏木黑皮秃头、宽鼻阔口，荞面团样的脸上嵌着双黑少白多，眼球略显突出的变色龙般的圆眼，天生一副滑稽面相。五短三粗的“老劁”上着件截掉袖子的泛黄汗衫，下着条青蓝色裤子，裤腿挽得一高一低，左腰间挂着烟口袋，右腰间悬着把带鞘的劁猪刀，鞘里有刀也有缝创口用的针线。这两样东西几乎成了他的吉祥物件儿，如同古时贵族们系在腰间的荷包与佩剑。
“嗝、喂呀！上茅楼也操练仙术？”乔苏木打着酒嗝醉眼朦胧地看着裘半仙儿那副狼狈相掩鼻窃笑。
“老劁，瞅见是谁炸的粪坑没？日他先人！”
“没，嗝、没见！哈哈…”乔苏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无疑是火上浇油，裘半仙儿觉得这是在幸灾乐祸，没准炸粪坑的人就是他老劁。
“笑啥？是你干地吧？准是你干地！你个劁裆阉货，早晚有一天得让猪把你那嘟噜玩意咬掉……”裘半仙儿被怒火冲昏了头，瞅谁都象玷污他的坏种。他的话让乔苏木很不舒坦。
“喂呀呵？咱俩这关系我，嗝、能背后炸粪炕子？这不是血口喷人么？嗝、咋逮谁咬谁哩？咋？你闺女青黛嫁了个省城大款你变，嗝、这么牛？连兄弟我都骂？”乔苏木油亮的秃头越发变得紫红，他抬鞋底磕灭烟袋插回腰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退。
“别扯没用的，这事和我闺女有啥瓜葛？啊？这茅坑前后没人，就你在眼目前儿，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个劁裆阉货。”裘半仙儿不由分说，抡起布腰带抽向乔苏木，却险些被落到小腿根儿的裤子绊倒。
“劁裆阉货？你骂我劁裆阉货？嗝、还要打我？我说老哥，你今儿咋像个娘们儿似的抽疯撒泼哩？娘的，就算是我炸的粪坑还能咋样？咱劁了半辈子牲畜，就是没劁过人，今儿我就劁了你个阴阳怪！”
裘半仙儿的无端谩骂仿佛是往坛烈酒中扔了根火把。而乔苏木此刻恰似那坛烈酒，他的怒火被点燃了。一身酒糟味的老劁为了清白牺牲清白，决心换取最终的清白。当善意的辩解变得苍白无力时，那就只能武力解决了。这是人类的一种通病，据说只有圣贤能免疫。非贤非圣的乔苏木稀里糊涂就冲动成了魔鬼，充当了那个喝砒霜嚼狼毒尿血屙肠炸粪坑子的驴日坏种。他甩手将荷叶捆成的包摔到地上。荷包破了，里面滚出几只血糊糊的肉蛋子，那是他刚阉下不久的猪蛋蛋。
“ 我，我我劁了你个阴阳怪。”趁裘半仙儿弯腰提裤子当口，乔苏木半真半假地取下腰间那把戴鞘的劁猪刀冲了上去，嘴角居然还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精湛！太精湛了！乔苏木把一个受诬陷者的委屈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单纯就演技而言，这位从未学过表演的兽医，绝不逊色职业演员。比起那些靠脱衣、靠身体器官取悦大众的职业腕儿更是强上千倍万倍。那些 性感 的、靓丽的、刚柔颠倒、雌雄混淆，多情亦无情，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潜规则或是拼着命想被潜规则的腕儿们哪！你们此刻真该搭乘火车、飞机、轮船、汽车、摩托车、自行车或是结伴驴行而来，聚拢在关木通村这间茅厕周围，认认真真向兽医老劁学学演技，踏踏实实体验一次生活。不要总是研究床戏，不要总想着一脱成名。脱下的衣物虽然可以重新穿戴起来。但脱掉的灵魂与尊严再想穿回去，那就难了。哪怕千层万层把自己裹成具圣洁的木乃伊逃进金字塔，你依然是光着的……
写你的三流小说吧！少玩这种廉价深沉，分明是矫揉造作，假圣人真矫情。好吧，亲爱的看官们。如你们所想，就请原宥我无意间的矫情吧。啰嗦了看似无关痛痒的东西实属过分。咱就此打住，接着说兽医乔苏木。接着说这个发生在一九八五年七月的意外事件。
乔苏木的劁猪手艺属于祖传。他太爷爷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