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还是繁星点点,月亮还是那样皎洁,我的心情却不平静。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监舍里,犯人们表面上都没有什么动静,大家都很少说话,空气有些沉闷,但我能够看出,如果有一颗火星,一定会将整个监狱炸毁。
我们都冲了个澡。这是在地球上的最后一晚了,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奢华的洗淋浴了。看着喷头喷出的水花,看着热气缭绕的浴室,我心头有一种永别了的悲哀。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熟悉、舒适的环境,去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别的不说,就是想要洗个舒服澡,那都是奢望。
旁边出现 吵闹声 ,原来是西岗和络腮胡子为争水龙头发生了争执。你骂我一句,我推你一下,旁边围观者一见有热闹,纷纷起哄,受他们鼓励,两个争执者大打出手。浴室里地板很滑,他们你一拳,我一脚,被打倒的倒在地上滑出很远,而倒地时发出的“砰”的脆响更刺激围观者的神经。他们往后退到墙根,嘴里兴奋的叫嚷着,为交战双方呐喊助威。而凯里独自一人占据一个喷头,冷眼看着眼前的打斗。
狱警冲了进来,给他们一人一闷棍,把他俩打瘫在地,然后拖了出去。争斗结束了,围观者恢复了平静,又默默地洗澡。
我冲着淋浴,任由水流包裹我的全身,这是以后不可能再有的奢侈的享受。我揉搓全身,想把每一个汗腺排泄的废物都冲刷干净,如果到月球上能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忘记过去、忘记悲哀,那我就认了。可当我摸到肩上的“锁骨器”时,屈辱的感觉还是使我忘不了对“现实人”的忿恨。
洗完澡后,又给我们安排了丰盛的晚餐。我们走进餐厅时,穿着厨师服的男子说:“今晚给你们准备的是自助餐,菜品丰富,你们要多吃一点。过了今晚,你们就别想再品尝到地球的美味了。”
我们排着队走过放食品的桌子。西餐菜品很多,我叫不出名字,让我惊喜的是,也有很多中国菜。我盛了一些红烧肉、咸菜扣肉、麻婆豆腐,再来一些红焖虾,又装了一碗意大利拉面,到饮料机前倒了一杯果汁,找个座位坐下,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肖秘书、区新也整了一大盘食物,只有内弟的盘子里只有可怜的一点点。我问他:“你怎么不多吃点?”
内弟哭丧着脸,反问我:“你们怎么吃得下?”
区新说:“这么丰盛的晚餐,你怎么不珍惜,以后想吃都没有机会了。”
“想想我们明天要去的蛮荒之地,说不定我一下飞船就会死在那里。”内弟嘟囔着说。
“嫦娥广寒宫中舞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你就不能把事情向好的方面想吗?”肖秘书说,他历来就是个乐天派,我还没有看到过他在困难面前皱过眉头。其实也是,如果遇到翻不过去的坎,也要以笑面对,就是面临死亡,也要慨然处之。不过,这确实太难了。
“如果月亮上真有神话般的仙境,我第一个报名去。可惜上面有的只是荒凉、冰冷,没有任何希望。我宁愿呆在地球上的监狱里,至少我们的周围还有生气。”内弟说。
“谁不想呆在地球上?谁愿意自己找罪受?可是放着美味不享受,不也是和自己过不去吗?”我说,我盘中的食物已被我一扫而光,内弟看着我,苦笑着摇摇头。
这一晚很安静,没有出什么麻烦。因为狱方加强了警戒,他们也不想在最后一晚出什么差错。我们很早就睡了,可也安静的出奇了,这么大一屋子男人,居然一点鼾声都没有。
出发的时刻到了。
天还没亮我们就被赶了起来,简单的漱洗后,给我们每人分了一片面包,等我们吃完后,就被赶到监狱前的院子里集合,等待车来接我们去航天中心。
天刚蒙蒙亮,大半个月亮还挂在空中,发出瘆人的冷光,默默地注视着这群将要拜访它的人。所有的犯人整齐的站成几排,奇怪的是大家看来都精神饱满。狱警在四周持枪警戒,典狱长背着手站在门口,我们就这样静静的等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很不寻常。我的心中有一丝丝的不安,我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又说不清会有什么事。我悄悄的四下望了望,让我吃惊不小:在薄薄的晨曦下,犯人的头顶冒着淡淡的红光,看上去就像是蒸发的水汽,而且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光影交织,那场面确实吓人。这时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一异样,整齐的队伍开始出现混乱。而狱警显然也被镇住了,呆呆的看着,只有典狱长反应快,掏出枪朝天放了一枪,大喊道:“安静,谁乱动就打死谁。”
狱警被这一枪惊醒了,冲上来维持秩序,有不安分的就用电棒敲打,总算把现场稳定下来。我们虽然静了下来,但已没有了刚才整齐的队伍,个个脸上都是惶恐不安的表情。其实,我看狱警比我们更紧张,他们手中紧紧握着枪,直勾勾的盯着我们,就像是看到了异类。犯人们惶恐,狱警们紧张,稍有不慎,就会擦枪走火。
终于,门外响起汽车的喇叭声,一定是接我们的车来了,狱警们松了一口气。门口的狱警把大门打开,首先开进一辆警车,接着是三辆大巴,压阵的又是一辆警车。等车停稳后,车上下来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第一辆警车上下来一个军官,典狱长向他迎了上去。
“快看这些士兵。”肖秘书低声说。
我也看到了。这些士兵虽然戴着帽子,还是隐约能够看到他们头上的红光。这时,天有些亮了,他们头上的光影消隐了一些,不过眼尖的人还是能够看出来。
典狱长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把手伸向腰间的枪套,喝问道:“你们是穿越者?”
不等他把枪掏出来,军官已一枪把他击倒。又大喊一声:“卧倒!”霎时间,枪声四起,弹雨横飞。有的穿越者听到口令后卧倒了,有的惊慌的四处奔逃,有的被流弹击中,倒在地上绝望的嚎叫。
我们站的位置靠后,转身就往后跑。子弹在我们身边呼啸着,不时有人中弹倒下。“跟上。”肖秘书叫道,然后退回内院,我们都跟着他退了回来,一些狱警看大部分人进来了,就把门关上,没有进来的狱警都被打死在外面。
外面激烈的枪声有短暂的停息,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狱警端着枪,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门,赶进内院的穿越者只有一小部分,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藏在墙角,我们几个躲在大厅的立柱后面,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大门,我只感到我的心“砰砰”的乱跳。
一会儿,激烈的枪声再次响起。这个临时监狱的大门是木制的,立刻被打成了蜂窝眼,接着残门被撞开,狱警的枪一起向门口倾泻着子弹,又从门外飞进一排排的手雷,落得满院子都是。
爆炸声一声接一声,它就像击穿了我的耳膜,震得我两耳发痛,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爆炸声中夹杂着犯人们绝望的嚎叫和狱警粗野的谩骂。这时,攻击者冲了进来,有的犯人开始夺狱警的枪,和狱警扭打在一起,进攻者左右扫射,很多犯人和狱警一起被打死。混乱中,我退入后面的房间,一些犯人和狱警也跟了进来。狱警一边向外射击,但他们根本挡不住进攻者的攻击,纷纷中弹倒地。几个犯人也被误伤,倒在我的脚下哀嚎。进攻者杀人没有顾忌,我都看呆了。谁知,一个狱警用手臂箍住我的脖子,一只手用枪抵住我的脑袋,大叫:“别过来,否则,我就打死他。”
这个狱警没有多大力气,我感到要制服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唯一的顾虑是他用枪抵着我的头。我们面前站着进攻者,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才是我最担心的,因为他们会毫不手软的把我和狱警一起干掉。我要避免成为牺牲品,就必须采取行动了。
我把他握枪的手猛的向上一推,枪响了,子弹射向天花板。我的手像一把铁钳,顺势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腕,他疼的呲牙咧嘴,手中的枪掉落在地。我一伸手抱住他的头,背一弓,屁股一撅,把他来个大背摔,摔在进攻者的面前。进攻者也毫不客气,立即把一颗子弹射进他的身体。
“你,快跟我们走。”进攻者中的一个魁梧的家伙说,他抽出一支雪茄叼在嘴上,旁边的人立即把火点上。
这时枪声已停了。这个房间里,院子里,到处躺着狱警的尸体。地上,墙上,到处是狱警身体里溅出的鲜血和液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其状之惨,令我很多天之后都吃饭没有味道,睡觉在梦中惊醒。
令我欣慰的是,肖秘书、内弟和区新都毫发未伤。艾克在躲避时额头撞破了,但没有大碍。犯人被集中在院子里,人数已少了一小半。这少了的一小半人,一定是被进攻者误伤的。
那个魁梧的家伙站在我们面前训话,他趾高气昂、得意洋洋的说:“你们大概也看到了,我和你们一样,都是穿越者。不同的是,你们是囚犯,而我是你们的救星。没有我来救你们,你们现在已在到月球的路上了。所以你们要记住,是我杰西,杰西将军把你们救了出来。”
“你们也太狠了,杀了我们好多兄弟。”有人不满的说。
“这位兄弟说话我不爱听。”杰西威胁性的把握枪的手向发声的方向点了点,“你们应该庆幸死去的不是自己。为救你们,我失去了好几个兄弟,如果你们有谁还不满意,我可以送你去陪他们。”
全场鸦雀无声。这位杰西将军除了有些凶残外,还有些霸道。在他的威慑下,没有人再发泄不满,大家都盯着他不说话。
肖秘书大声问:“你现在已经把我们救出来了,下一步要怎么办?”
杰西点点头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你们怎么也想不到,南方的M城已完全被我们控制了,穿越者有了自己的基地。不过你们的面子够大的,要我亲自来接你们。”
说到这,杰西旁边的一个金发女郎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杰西点点头,那金发女郎接替他发话:“现在大家赶紧上车,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于是所有人在金发女郎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排队上车。我和几个伙伴一起上了大巴。刚刚找到位置坐下,就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直升机轰鸣声,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们向外张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是A国的直升机,快下车。”有人叫了起来。
一听到叫声,下面还有很多人未上车,都四散逃开,已上了车的也想挤下车。我把伙伴们拉起来往外挤,我可不想呆在车上成为活靶子。可越急越乱,根本没法向车门移动一步。我挤到窗前,砸碎玻璃,装备往下跳,可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一枚导弹拖着屁股上的火焰,冲我径直飞了过来。我被卡在车窗上动弹不得,心想这下完了,只需要几秒钟,我就彻底解脱了。可它呼啸着越过我的头顶,击中了前面的车。巨大的冲击力和爆炸把那辆车掀翻了几个筋斗,爆炸腾起的火焰很快把整辆车吞噬。冲击波把我重重的掀下车,我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急忙爬起来,随着人流向大门跑去,却看到院外腾起几道火光,那是几枚导弹向着直升机的方向飞去,一会儿,天空中炸出一团火球,随着火球的坠地 ,一切重归平静。
大多数人都被吓懵了,惊魂甫定,杰西和他的手下提着枪查看损失。很多人躺在地上翻滚、呼号,凡是那些看上去伤势有点重的,他们都补几枪,结束他们的嚎叫。有人见此情景,急忙爬起身来,一拐一拐的走几步,以显示自己伤不重。可他没走几步还是跌倒在地,杰西立即一枪结束了他的生命。
“你干什么?怎么自己人都要杀?”我怒火中烧,冲上前质问他。
杰西把枪口抵住我的胸膛,恶狠狠的说:“你敢顶撞我,我杀了你。”
我的伙伴们围了上来,示威性的瞪着他,一些囚犯本对他不满,见有人挑头也围了过来。杰西的手下把枪一起对准我们。这时金发女郎走过来推开了杰西的手说:“杀了他们,我们今天就白来了,还是把他们交给我吧。”
杰西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对金发女郎说:“好好教他规矩,不然把命丢了都不知为什么?”
“不会有下次了。”金发女郎说。杰西收起枪,带着他的手下走开了。
目送杰西的背影,金发女郎对我们说:“上车吧。”
我们跟着金发女郎上了后面一辆警车。“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金发美女问我。
“董刚。他们是我的朋友。”我指着我的伙伴们说。
“你们好。”她向我的伙伴们逐一问候。
“你叫什么?”我问她。她身上有女人独有的魅力,也有男人般的干练。“你就叫我爱丽莎吧。”她说,“刚才实在太危险了,你千万不要犯第二次错误。”
“错误?阻止杀人是错误?”我不满的说。
“阻止杀人没有错,关键是看你在阻止谁。”爱丽莎说,“在我们这个组织中,杰西虽然排在第二,但他心狠手辣,他敢冒着风险亲自四处抢掠就可见一斑。连我们的老大琼斯先生都要让他三分。你最好不要再招惹他,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他既然来救我们,为什么又要杀受伤的人呢?”肖秘书问。
爱丽莎叹口气说:“我们虽然占据了M城,但整座城被打烂了,缺医少药。更重要的是,谁愿意服侍伤员?说到底,我们这些穿越者谁不是一心只为自己?”
我心里堵得慌。我们被现实世界抛弃,接纳我们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可悲的是,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我没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运。我闭上眼,努力使自己的大脑空白,我甚至想,如果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那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那样任他闹的天翻地覆也不管我的事。
我们的车队前行不久,看到前面来了一些人,都拿着各式武器。他们在杰西坐的第一辆车前停了下来,一个人走过来和车里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一挥手,车队又继续前进。当我们的车经过他面前时,他看到车里的爱丽莎,立即一个立正,给她敬了个军礼。我看到,这些人都穿着各式服装,以前他们也许是银行家、企业家或教授、政客。可现在手中拿的是枪,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你们经常外出解救穿越者吗?”肖秘书问。
“我们虽然攻占了M城,但我们也死伤惨重。为了我们人丁兴旺,我们经常外出打劫。当然,劫的是人,不论男女,只要是穿越者就行。如果以后我们把时光机器修好,可能就不只是劫穿越者了。”
“什么意思?”我问。
“以后你会明白的。”爱丽莎狡黠的一笑,“我们还向全世界的穿越者发出邀请,并为他们的到来提供帮助。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一个独立的、前所未有的穿越者组成的国家就要在这个星球上诞生了。”
我注意到,她在说这话时,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她的神情在不由自主的流露中显得很青春、很有活力,她也感染了我,使我也产生了对前景的无限遐想。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区新不以为然地说。
“这要挑起多大的战争?可能是另一种类型的世界大战。”肖秘书说。
“要达到目的,哪有不死人的?在地球上拼得一块立足之地,总比发配到月球好多了吧。”爱丽莎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她前后的差别太大,把我吓了一跳。
我们一时都默默无语。车子在加速,我的心情也像是万马奔腾、不能平静。望着车外迅速向后倒退的景物,我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可以谅解的?也许结果是灾难性的,但它不至于是毁灭性的吧?我们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求得生存是人类固有的本能。但我没有想到,以后事情的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后果严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