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西琳与霍斯鲁日夜在一起消遣取乐。或在山间,或在水旁,时而饮酒,时而赏花,一旦到了清幽无人之处,他们就忘情地彼此亲吻起来。但是,当西琳清醒时,她就感到羞涩难当,不许帕尔维茨吻她。帕尔维茨则是时时等待机会,看什么时候西琳酒醉昏迷时才能称心如愿。正巧一个春夜,他们饮酒作乐之后不觉困倦思睡。这时别人都已散去,帕尔维茨急不可待,伸手去抓西琳的衣襟,苦苦求欢,这时西琳心中已无力抗拒:
她醉眼乜斜眉目传情,一会儿又像致歉,又似清醒。
帕尔维茨只是苦苦哀求纠缠不舍,西琳仍然一再拒绝,帕尔维茨说:
怕只怕你今后一旦变心,岂不痛煞我这痴情的人。
是你自己惹得我动心起意,情人的激情何时才会消沉?
你吻我一次我十倍地偿还,世上难找这一本万利的交易。
但是西琳越来越坚决地保护自己的贞操,你不要图一时之欢使我蒙受耻辱,我决不苟且,不会使你得到满足。
西琳劝他重整江山,再理社稷,告诉他要治国安邦就不能耽于逸乐。
你若与我寻欢作乐,担心你忘掉社稷江山。
你果真有心恢复王位,就不要与我死死纠缠。
帕尔维茨见西琳无意陪他作乐,感到十分失望,一气之下,跨上乌骓马,气冲冲地说道:“我走了,晚安。”便扬长而去。
他日夜兼程直奔康士坦丁堡而来。凯撒对他热烈欢迎,认为他来投奔乃是吉祥之兆。于是,便把自己的女儿玛丽许配给他,还派重兵帮助他打败了巴赫拉姆楚平,恢复了王位,又统治了全国。到这时他虽然已经极尽了荣华富贵,但心中仍不能忘怀西琳,并且时时因思念她而落泪。西琳也因与情人分离而感到怅惘。此时心中也略有自责之意。梅希因女王与沙甫尔也从旁好言相劝,请她权且忍耐。后来女王身染重病,她把宝库的钥匙交给西琳之后便与世长辞了。
劫数使她魂飞梦断,离别西琳,辞世长眠。
西琳登基为王,颁令大赦,全国上下,欣逢明主,举国同庆。
虽然她主宰社稷至尊为王,仍然心神不定要远走他乡。
她逢人就打听帕尔维茨的消息,后来得知他已恢复了王位,娶了玛丽为妻,也听说玛丽心肠颇毒。在罗马时曾让帕尔维茨发誓,除她以外不娶别人。西琳心中闷闷不乐,但也无计可施。后来,她把王权交给一个大臣。自己带了几个奴婢从人,金银绸缎,直奔麦达因而来。到达之后,就住在自己原来的宫中,帕尔维茨得知心上人来了,不觉心中暗喜。但又惧怕玛丽,不敢前去会面,只是带了个口信表示问候。由于近在咫尺不得相见,使他感到痛苦,心中闷闷不乐。一天,他乘着酒兴居然要求玛丽同意他把西琳接入宫来,但玛丽执意不允,而且她发誓说,西琳如果进城,她就自缢而死。
以凯撒的王冠和国王的宝座发誓,如果有朝一日西琳进到城里,我就用一条绳索套到颈上,我自缢身死以回答你的薄情寡义。
沙甫尔也不断来找帕尔维茨。他带西琳的口信给帕尔维茨,又把他的口信带给西琳。一天,帕尔维茨要求沙甫尔找一个夜晚接西琳进城见面,然后把她藏起来,因为要照顾到朝廷的尊严体面,所以不能与她公然相爱,怕的是玛丽情急,自缢身死。
最好是和那如花似玉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幽会。
沙甫尔把这事对西琳提起:
国王想你想得意切情急。
但惧怕玛丽又几番迟疑。
他与凯撒曾经有约在先,所以此刻他才有苦难言。
他带信要求西琳到帕尔维茨宫中去幽会,但是钟情的西琳一听此言,气得打断了他的话,对他厉声发作起来。她责备沙甫尔不明事理。她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真使沙甫尔感到吃惊:
她愤怒至极对沙甫尔大声发作,不敬主的人呵,这话亏你来说。
并不是每颗珍珠都得穿孔,并不是什么话都能当面讲说。
我是皇族贵胄岂能自轻自贱,我岂能送上门去像轻狂的风一般。
我好生生在此,他却与别人寻欢作乐,与别人朝夕相伴,缔结姻缘。
我的痴心算是抛给一条恶狗,狼心狗肺的人休想心满意足。
就算牵线的不是你,而是凯撒之女,我也难以忍受,会把她赶出门去。
我决不会忘记这难以忍受的日子,西琳终日忧愁,玛丽作乐寻欢。
然后,她又带回话说:
国王若说我很爱她,你说,我不信这番假话。
他若说我要在清晨和她见面,你说,请先睡去,有道是长夜漫漫。
他若说我要在怀中把她抱紧,你说,你趁早死了这条痴心。
他若说我要和心上人脸儿相倚,你说,谁配与君王陛下平坐平起。
此时西琳不禁想到自己遭到的痛苦折磨,但是无论如何她的心并没有软。
我身上的爱情恰似一团烈火,这烈火足以把禾垛点着。
我日日夜夜心神不得安宁,我一点也不能饶恕你的过错。
我的每滴泪珠和每声叹息,都化为波涛汹涌的大海和火的炼狱。
沙甫尔吻了门槛,他说:
您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字字句句都是真知灼见。
于是他急忙赶回送信去了。
西琳住在那旷野荒郊,终日闷闷不乐。虽然天天吃的是各色珍馐美味,但是她食欲不振,除去羊、马的奶之外不吃别的东西。可是那附近除去杂草荆棘,不生长别的青草。牧人只得把牲口赶到远处去放牧,距离远了,给宫女们往返取奶平添了许多麻烦。西琳把这事向沙甫尔提起,沙甫尔说有一位工匠师傅,名叫法尔哈德,他准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法尔哈德是他的老相识,他们曾经在中国跟一位老师学习。不过后来沙甫尔执笔从文,法尔哈德操斧学习石匠手艺了。于是西琳叫他去寻法尔哈德来。沙甫尔把石匠师傅带入宫来,法尔哈德身材魁梧、体格健壮,他像一座山一样站立在门口,等候吩咐。西琳开口一讲话,声音好似银铃一般,她那娇美妩媚之态早已使法尔哈德的魂飞出壳了。
我曾听说她所以名叫西琳,因为她句句话儿体贴温存。
只要她在众人面前开口讲话,有谁灵魂儿不飞上九天。
法尔哈德听到西琳动听的话语,心中十分激动,急忙伏身下拜,以额叩地。西琳讲了自己的用意,她想用石块修一条渠,这渠要一两里路长,从她宫中直通牧场:
用石条筑一条牢固的水渠,一两里路,直到牧羊的草地。
这里用奶而牛羊离此甚远,要设法使取奶由难变易。
牧人在牧场为我们挤奶,宫女在此伏身就把奶取。
法尔哈德神情恍惚,竟没有听清西琳说了什么,等向别人打听清楚之后,就欣然领命,开工修渠去了。
大地之上立即出现一道壕沟,他削石如蜡,力大无穷。
过了一个月,水渠工程完工,在水渠尽头又建了一个水池。奶从牧场可以直流到西琳宫中的水池,畅通无阻。左右把完工的消息报告西琳,西琳急忙出来观看。见那水渠建造得实在是好,真是巧夺天工。她夸奖法尔哈德技艺高超,把他请到自己身边坐下,从耳环上取下几颗夜明珠,连声感谢地放到他的面前,而且告诉他,以后另有重赏。但是,法尔哈德把夜明珠抛到地上,夺门而去了:
他的心一沉像双脚陷到泥里,失神落魄,愁绪从心底泛起。
他像鬼魂一样,躲开人们,心烦意乱地直奔临野荒郊而去。原来是爱情使他失去了内心的平静,他此刻只觉得全身沸腾,胸中充满忧伤,眼里饱含泪水,心中犹如滚油煎的一样。他不知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忧愁,只身一人、形单影只、远离亲友,终日在鹿群中厮混,只是到晚上才跪到奶池边吃一口奶,每七天来看西琳一次。只要看到她,心中便安定了。然后,又回到野地里去生活,独自忍受着因对西琳的爱而引起的痛苦。
他爱上西琳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了。后来,也传到了帕尔维茨的耳朵里。法尔哈德的这种粗野无礼的行为引起帕尔维茨的忧虑,于是,他对西琳的爱更加强烈了。但是,他又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
他:
不畏老者,也不怕青年,不畏钢刀,也不怕羽箭。
帕尔维茨怒火中烧。一天,他向他的谋士们问计:
对这失魂之人有何良策?
该如何对付这样的角色?
留他活命,把我的好事扰乱,置于死地,但他又无何罪过。
众谋士主张以金钱收买,才是上策。金子可以使睁眼人变瞎,使铁变为一堆烂泥。于是国王下令:带法尔哈德上殿。法尔哈德来到殿上既不看帕尔维茨,也不看他的玉石宝座。他舍得一条命,便对帕尔维茨一点也不畏惧了。国王传令对他以礼相待,在他面前洒满了金银。可是:
他心中只有一颗晶莹的珍珠,看这眼前的珠宝犹如黄土。
帕尔维茨一见黄金买不动法尔哈德的心,于是开口问他,法尔哈德是有问必答:
霍斯鲁每问一桩,他都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帕尔维茨见他有问即答,全无半点畏惧之色,也就无计可施了。
帕尔维茨已经无计可施,于是他就不再多问,他不由得对左右慨叹,环宇之中还未见这样善辩的人。
最后,帕尔维茨让法尔哈德把一座名为比斯通的山开通,从山中间修出一条路来,以方便过往行人,并且发誓说,开通此山之后,便成全他与西琳的好事。法尔哈德欣然应允,但他提出一个条件:帕尔维茨不要再思恋西琳了。帕尔维茨虽然心中对这个条件深为不满,但表面上还是同意了,因为他希望法尔哈德这条命断送到那项工程上。
法尔哈德高高兴兴回去,立即开工修路。工程开始的时候,他先把西琳的像、国王及乌骓马的像凿刻在山石上,然后,就动手开山。他从早到晚,一颗心只想着西琳,他时时走近西琳的石像,吻那石像的脚,常常在她的石像前苦苦哀告,对山石倾诉自己的苦衷,由于达不到目的,几乎痛不欲生:
我生活在世上,充满了幻想,我对自己的青春充满了希望。
但现在,对这两者我都失去了信心,忧伤痛苦才是我永恒的殿堂。
那使我陷入如此痛苦的人,他的用意就是叫我命断身亡。
我受这样的折磨真不如一煞费苦心,我这忧愁的心啊,充满悲伤。
这时,他想到自己只身一人,到处漂泊:
我犹如百年独坐枯井,只有叹息,头上不见人影。
狗在世上还有地栖身,我却无家无室,野草还有立足之地,我的家在哪里?
虎豹栖息在密林深山,鲨鱼藏身在大海深渊。
而我却无家无室只身一人,哪里是我安身立命的家园?
法尔哈德的开山工程和他痛苦的倾诉早已是满城风雨了。一天,风轻日暖,西琳动身来到比斯通山,她想看看法尔哈德强劲的臂膀是如何开山的。当法尔哈德得知西琳到来的消息,他手中的铁斧也变得灼热,他手下的石头也软得如烂泥一般。西琳赠他一碗奶,以此向他致意。她希望法尔哈德喝下奶去,摆脱心中的忧愁。然后,她便起身回去了。刚一上路,她的马马蹄打滑,就跌倒在地,法尔哈德赶快拉起马,扶起自己的心上人,把她直送到宫中,以免再发生意外。
这时,早有人报知帕尔维茨:西琳去看望法尔哈德了,这使他的力量和信心大增,他每砍一下,一大块山石便轰然断落。如果这样干下去,不消一个月,那山路也就开通了。于是帕尔维茨又问众谋士可有什么妙计,谋士们建议派一个人去给法尔哈德报信,告诉法尔哈德西琳已死,他听到这一噩耗也许便无力再开山。果然,当一个愁眉苦脸的报信人带来不吉利的消息,告诉法尔哈德西琳已死的时候,他像一座小山一样从悬崖上跌倒在地,他痛哭失声:啊,我心中多么痛苦,一生失意,在失意中一命呜呼。
他在世上曾深深地热爱西琳,他死去时吻一吻大地,永远把她牢记在心。
法尔哈德之死使西琳心中也很难过,她哭得像春云播雨一样。她埋葬了法尔哈德的尸体,在葬他的地方修了一座巍峨的牌坊。消息传到帕尔维茨的耳朵里,他也为自己干的事而后悔。他自忖也许因此举而遭到报应,后来,他写了一封信给西琳,其中以戏谑的语调对她进行安慰:
听说你失去了想入非非的朋友,你深感悲痛,把这无常的世道埋怨。
全世界都因你哭泣而心痛,哭朋友你哭得两泪涟涟。
他遭遇如何我们姑且不谈,但为你身体我们深感不安。
你为了他还要悲痛到何时?
既如此,当初为何让他痛苦辞世?
你哭他,但是你种下了他的死因。
你悼念他,但是你看不起他的情分。
事已至此,哭泣又有何益?
没有肉串,何必使浓烟升起?
如果法尔哈德已死,西琳仍然活在世上,愿她的面庞不像长寿花一样焦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