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发洪水，三舅公跟着村里几个社员到河湾里去捞浮材。
他们来到河边，脱掉衣服裤子，穿着裤衩趟进河湾浅水区。
然后他们各自选定位置，开始用挠钩打捞河里那些浮材来。
洪水不断泛着脏污泡沫，将些秸草柴薪檩料家什冲荡下来。
大家奋力打捞着，很快都或多或少地打捞到些东西上岸了。
没多久大家望见滚滚洪水里，若隐若现地漂下来根粗檩料。
这根檩料离河岸较远，前面社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流走。
它顺着河流没漂多远，便被股暗流卷着冲到下面河湾浅水区。
那里有个社员，叫黑老四，正拿着长竿挠钩在打捞洪漂材物。
他望着这根檩料顺着洪流漂浮过来，还真是有些喜出望外。
他不想放过这意外财喜，赶紧拿着挠钩，朝着它迎赶过去。
这片河湾浅水区，洪水齐腰深，人在洪水里趟得很费劲儿。
那檩料离得有些远，要不及时抓住，它很快会被洪水冲走。
他趟走得很费劲儿，干脆拖着挠钩，朝着它奋力凫游过去。
那根檩料颜色泛黑发麻，浑圆粗硕，像是根房梁柱子似的。
不知上游哪家祖宅被冲毁，它才会顺着洪水漂流到这里来。
黑老四望着这根粗黑檩料，欢喜得就象捡到笔意外横财似的。
——这根粗檩料卖给那些盖房人家，起码能买大半背米回来！
所以他满怀欣喜，势在必得，拖着挠钩，朝着它奋力游过去。
那根檩料顺着滔滔洪水浮漾晃荡着，若隐若现地飘流过来了。
他瞅准时机，等它流到面前不远处，举起挠钩朝着它挖下去。
接着惯例，他狠着力气挖下去，肯定能将挠钩砍嵌进檩料里。
然后顺势一拉，就能顺着洪流，将这根麻黑檩料拖到岸边。
大家捞浮材经常都这样砍嵌着拖到岸边，从来没出过问题。
然而那天晌午，河里情况却发生了谁都意想不到的奇特变化：
黑老四将挠钩挖砍下去，那粗黑檩料竟然发出声毕剥巨响！
然后它活物般倏然钻进滔滔洪水里，顿时消失得没了踪影！
它翻身钻进水里，周围浑浊洪水竟然涌溅起大量水花泡沫。
还有人看到河里有浓稠血水冒出来，像戳破罐红油漆似的。
一声毕剥巨响，涌着大片水花泡沫，还有殷殷鲜血洇染开来。
这诡异情形谁看着都感觉不妙，感觉可能挖砍到河龙神物了。
所以这群社员吓得魂飞魄散，忙着喊爹叫娘地游到岸边来。
三舅公他们在上游发觉情况不妙，赶紧过来询问出什么事了。
他们这才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着，说黑老四可能挖着龙了！
原来那麻黑粗檩料，竟然是头顺着滔滔洪水漂流下来的神龙。
它可能被雷劈中，身受重伤，失去意志，才会顺着洪水漂下来。
它不游不动，顺着滔滔洪水飘流下来，看着像根粗黑檩料似的。
黑老四更是瞎了狗眼睛，游到它身边，都没看出来是条神龙。
这家伙浑身蛮力，用挠钩猛挖下去，不知把它砍成什么模样！
从那声毕剥巨响，从那些洇染鲜血，就知道它肯定受伤很重。
说不定黑老四一挠钩挖砍下去，会活活要了这条神龙的性命。
黑老四砍伤神龙，自知深重罪孽，感觉像闯下弥天大祸似的。
一个穷苦老百姓，触犯伤害到神灵，哪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啊？
所以他惊恐万分，害怕受到神灵迁怒惩罚，感觉死期不远了！
所以他连岸边那些浮材都不要，便发疯癔狂似地跑回家了。
大家害怕神龙怪罪到他们头上，那还有心情继续捞浮材啊。
所以他们各自拖着浮材檩料，神魂难定、提心吊胆地回村了。
他们回到村里没过多久，上游洪水便毫无症兆地暴涨起来。
这些洪水卷着泥沙，裹着枯枝野草，滔滔漫漫地涌进村子。
村子被淹得像片汪洋大海，连带附近两个村落都受到洪灾。
这次洪灾淹掉三个村子，冲毁十多间房舍，淹死好几个人。
所以后来大家都说是黑老四挖伤神龙，连累大家遭到报复。
黑老四闯下大祸，痛悔不安，惊魂难定，很快吓出身病来。
他卧床不起，浑身发热，满嘴胡话，没多久便病死在家里了！
于是大家都说是那条神龙向他索命，勾走魂魄，让他死掉的。
大家害怕神龙恼怒难休，继续报复伤害周围这些无辜乡邻。
所以经过番商议，大家决定凑钱请巫师去给那条神龙陪罪。
请来巫师，选定吉日，大家在河边举行了场盛大祭祀仪式。
那天恰巧母亲带着我回娘家，亲眼目睹到这场盛大祭祀场面。
那香烟缭绕、旌幡飘摇、敲锣打鼓的祭奠情形久久难以忘却。
所以以前我真相信河里有龙，真相信这世界有各种神祗存在。
后来才知道这些神灵鬼怪，全都是山里人编撰臆想出来的。
黑老四那天在河里挖砍到的，充其量就是条粗黑蟒蛇而已。
他们村子那场洪流灾难，只不过是种巧合，纯属意外事件。
正是这种巧合，让大家以讹传讹地编撰出个神龙受伤故事来。
这诡谲故事被大家活灵活现地宣扬开来，听得大家人人自危。
最终甚至信以为真、煞有介事地弄出场盛大的祭祀活动来。
这种虔诚祭祀能让大家找到某种精神慰藉，以求家宅平安。
三舅公他们祭奠过河龙后，村口那条河很久都没发过洪水。
所以他们都相信那河龙最终没大开杀戒，已经原宥大家了。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虚惊一场，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
之后他们到河里去捞浮材，可不敢随便砍挖那些粗黑檩料。
每次看到那些粗黑浮物，都得仔细辨别清楚了，才敢下手。
后来大家觉得这样谨慎害怕有些过分，才慢慢恢复了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