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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从窗口望出去,发现天已擦黑了,黑得仿佛没有尽头。但事实上,这种黑是有尽头的:当我的目光抵达那黑的时候就立马被撞了回来,撞得我不知所措。在那一瞬间,我强烈感受到了心悸和眩晕,五脏六腑像是被撞落了似的,空落落的像是什么也不存在却又满脑子窝满了东西。

二叔没完没了地抽着烟,屋内昏黄的灯光下弥漫着浓重的烟味,烟雾后的二叔紧皱了眉头,两条纠缠的眉毛间锁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二婶竟忘了张罗晚饭,坐在边上时不时地瞄上二叔一眼,然后再看看我,只要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就假装揉揉眼转移了注意力。三叔比往日愈加沉默了,连头也不抬一下,啃着沾满灰土的指甲,将啃断的指甲吐在了地上,引得那只贪嘴的猫上前嗅了一下又跑开了。倒是三婶的眼里透出点按捺不住的兴奋的光亮来,她的头发上大概是刚抹了层发油,看上去油光闪亮的像是年轻了几岁。

谁也不说话。事实上,谁都想说话。我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像是看一个怪物。窗玻璃背后的黑,扭曲了我的脸,戕贼了我的内心,把我变作一个想接近人类却又害怕光亮的鬼魅。我是谁?我是谁!

我“啊”地叫了一声,那只猫吓得钻到了桌底下。我来了气,揪出那只猫就朝地上狠狠地摔下去。那只猫呜呜地叫了几声就没了声响,躺在地上不动弹了,血流了出来,浸湿了黄白色的毛。我愤愤地摔门走了。

我是个孤儿,这仿佛是从来都不用怀疑的事实。可是就在刚才我被三叔拉进门还没来得及坐定,二叔认真地告诉我说,我是东市长的儿子。我被吓了一跳。

二叔这句简简单单的话犹如一挂鞭炮,先是在我心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接着火星擦燃了身体的某个器官,然后蔓延开去,燃起一股熊熊大火,铺天盖地,势不可当。我的思想混乱了,感觉也失去了忖度。我想,我什么也没听见,可是又感觉听得明明白白!

我像是走着,却又像是跑着,来到了溪边,我甩出两只鞋子就下了水。水有些凉。我惊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的影像。

杨尘腿上的血。被摔死的猫。那个疯女人。竹林里的坟墓。

这个夜晚使我害怕,我想。

我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应该去哪儿,所以只得顺着溪流的方向走,溪水被我弄得哗哗作响。这种声音竟让我莫名其妙地联想到那晚妓女做作的呻吟和床铺晃动的声音,也让我想到刚才那只猫被我摔下之后凄惨的叫声。我想笑,也想哭,想闹,却又想静。这种矛盾的心理实在令人觉得可笑。溪边有手电筒的光朝我身边照射,来来回回好几次才在我身上停住,接下来我就听见二叔一声低沉的怒吼对着我喊了过来:“你小子真没什么出息!”

我在二叔这声骂中停住了脚步,溪水漫着我的小腿肚流过。

“上来!”二叔严肃地命令着我。手电筒的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照做了,天底下也只有二叔和二婶可以那么对我说话,换了别人,我早就对着他发火了。借着手电筒的光,我寻着了两只没在草丛里的鞋子。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脚上套鞋子。二叔在我身边蹲下了,燃起了一支烟。

“南儿,那么多年,你二叔说过谎话没有?”带了浓重烟味的口臭扑在我脸上,我习惯性地没有躲开。

我不说话。但在心里默认了。

“介大的事,我更不会说假话了。你还信不过二叔?”

我抬眼看了看被黑夜模糊了的二叔,还是不说话。叼在他嘴里的烟头忽明忽暗,像一只诡谲的眼睛,在时不时偷窥着我的心。他递给我一支烟,我看着他,没敢接。二叔就塞到了我手里。

“别叫你二婶晓得就是。就你们大学生,还瞒得过我?要说不吸烟,还真少见。”二叔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有表情地将烟叼在嘴里,二叔将打火机凑了上来,嘿嘿地对着我笑,有点讨好的意味。

“还不相信?”二叔明显地急了,吐了烟头,两手搓着前额,过了一会儿就发誓道,“要是我骗你,就让我进监牢里坐死去!”

我有些心慌了,站起身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晓得。”

“你晓得?”

“我是市长的儿子?”

“没错!”二叔回答得很干脆,“东市长都那么说了。你想想,要是假的,他干什么要认你?他又没什么好处!”

对啊,要是我不是东市长的儿子,他为什么认我?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坏小子,没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反过来给他多添麻烦倒是真的。要是他想惩罚我那晚的认亲和假戏,他也大可不必如此拐着弯来对付我。

二叔说:“二十多年前,那是一九八六年吧,东市长还不是市长……”

我笑了,说:“废话,那个时候他肯定不可能是市长。”

二叔愣了一下,眼神里迅即掠过一丝慌张,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一本正经地说了下去:“他被分配到镇上做农业技术指导,有一回来村里,你母亲和他一见钟情,后来好得很。再后来,他离开了镇上,娶了别人。那时候虽然也讲恋爱婚姻自由,但说是说,做是做,听说他父母做主让他娶了县里一个局长的女儿。那时候,你妈已怀了你,生下你没几天就将你暂时交给了你二婶,她说要去找你生父,不能让你没有爹,可是竟死在半路上了,尸体也就近处理了……今天东市长说,他那时并不知道你妈怀了孩子。那天看见你,就觉得很面熟很亲切,接下来的几天就一直调查你的信息,才知道你是他的儿子。”

二叔停住了,抬眼望着愣愣的流着泪的我,有些冒火地问:“你听见了吗?”

“我真的是他的儿子吗?”我有些信了,但又问了一句。

二叔想说话,但我听见他的喉间被什么硬东西哽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能说话,竟猛烈地咳嗽起来。我以为是那支烟的缘故,于是自作主张地将烟从二叔的指间拿下,抛了出去,被溪水灭了、淹没了、流走了。

“我是东市长的儿子……”我像是自言自语。

二叔依然说不出话来,反而蹲在地上失声大哭。这哭声更让我恐慌了,甚至吃惊。那么多年来,二叔是从来没流过泪的,他最见不得泪,小时候我和安笑笑要是哭,他就急。可是今天他是怎么了?面对二叔的哭,我竟然不知所措。

溪水哗哗流过。

我无法自释地晃了晃头。

哭够了,二叔抬起头来,不等我问他哭的原因,他就先说了:“南儿,我为你高兴。你是东市长的儿子,亲生的,不会错的事!”但他逃离了黑夜下我的目光,我没有在意。

我愣了一下,接着就笑,先是嘿嘿地笑,然后就是哈哈大笑。我爸爸没死?他是东市长?而不是坟墓底下的那堆白骨?异样的兴奋就像滚滚海浪冲向了我,使我有种深切地想哭的冲动。但在我想哭的那一瞬间,同时又感到了晦气,我竟把坟墓下的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当作了父母,多年来居然从那里得到安慰。一想到这儿,我就由激动变成了生气。

“娘希匹!”我朝地上啐了一口。

“以后不许说脏话了!”二叔说。

“这些都是你教的。”我瞥了一眼二叔,说。

“你是市长的儿子。”二叔认真地强调着。

我听着二叔的话,隐隐约约感到了遗憾。我还是脱口骂了声:“娘希匹!”二叔仍旧严肃地告诫我以后千万不要说脏话了。

我望着黑暗中的他的脸,也想骂他,但终究没骂出声来,只在心底骂了一声。他已经不是我原来的二叔了,我想。

我的心头沉淀了更深的遗憾和失落,我竟不能说话了,只默不作声地随着二叔回了三叔的家。他牵着我的手。原来,我还是个孩子。

二婶已做好了晚饭,我站在一边不肯坐下,床上的三婶喜悦地拉扯着我的衣服让我坐下,还讨好地冲我笑。我有些厌恶她,她的这种笑犹如拉客的妓女一样没骨气,我终究没坐在她身边,而坐到了二婶的旁边。三婶也并没有变脸,一直笑。

三叔低着头很快速地吃着饭,吧唧吧唧的。二叔依然抽起烟,并不吃饭。我也不想吃。但我听见二婶说:“南儿,吃饭吧。”然后我就拿起筷子要吃,还没将饭扒进嘴里,三婶就夹了菜送到我碗里,一面说:“你二婶做的,好吃着呢!”

我头也没抬,兀自闷声吃着,一碗饭下肚也不觉得饱,本不想起身去盛,却是三婶碰了碰三叔,说:“给南儿盛碗饭去!”三叔放下了碗筷,起身给我盛饭去了。我抬头瞄了眼二婶,竟发现她的眼角已是渗满泪水。我再一次惶遽了,身子猛地打了个寒战,打翻了三叔为我盛的饭。三婶笑了一声,仿佛是原谅我的不小心。她的笑声像是猫的叫声,然而我知道的,那只猫已经不在了,死了。

这顿饭吃得毫无生气,像是赴刑场前的最后一顿晚餐,让人恐慌和害怕,甚至有些阴森,仿佛觉不出还在人间似的。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索命钟一样,发一声响,就让人揪一次心,魂灵都快出窍了,三叔吃饭所发出的声音像是配合着钟声的咒语,不断从二叔嘴里喷出的烟雾将人笼罩,更让人觉得到了阴曹地府了。我对自己有些失望了,我原来也是那么脆弱的。不过我想我能够有理由原谅自己,我还是个孩子。

吃完饭,二婶进厨房洗碗筷去了。三婶又不失时机地拉住我,含笑地仔细端详着我。这么多年了,她很少这样专注地看我。

三婶一边看一边说:“我的好侄儿哟,长得真好!啧啧,谁家女儿有这福分嫁给你哟!”她的目光一直停驻在我的脸上,好像一时三刻都不会挪开。

我尴尬地挤了挤笑,这笑甚至带着些许轻蔑和讨厌的。我掉转了头。

“明天就要走了,还不许三婶好好看看你?”她故作生气地说,话音刚落又笑开了。

“我还没想好呢!”我冷冷地说。

二叔从浓浓的烟雾中缓缓地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望了好一会儿,说:“南儿,我们都是为你好。”

“我真是市长的儿子吗?”我说。事实上,我早已信了,但我还是这样问了一声。

厨房里的二婶停住了洗碗,来不及解了围裙就站在了二叔旁边。三婶抢着说:“是的,这怎么会是假的呢?不信你再问问你三叔。”

三叔不吭声。二婶接过了话:“他三婶,南儿出生那会儿,你还没嫁过来呢!你怎么会知道呢!”

三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二婶接着说:“南儿,你爸早死了……”

“就你聪明?堂堂市长比你笨?你这女人,什么也不懂,别插嘴!”二叔喝住了二婶。

然而,二婶这句话却让我再次迷茫了。我的爸爸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事实上,我更加愿意东市长是我的爸爸,倒也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和金钱——我渴望真正的父爱。如果这句反对的话出自三婶的口,我是断不会相信的,然而这话竟是二婶说的,她说我爸早死了。

我望着二婶,她的眼里已盛满了泪水。本来已相信是东市长儿子的我,又开始怀疑了。人的思想总是这样,就像一团乱麻,本以为会料理得有条不紊,殊不知又会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一个岔头儿,又把人给搞得手忙脚乱——也许生活也是这样。我将目光转向二叔,二叔在我的注视下低下头去但又迅速抬起,他说得斩钉截铁:“南儿,你是市长的儿子。还是那句话,要是我骗你,就让我进监牢里坐死去!”

二叔的发誓还是让我惊了一下。但我没有信,我说:“除非二婶也是这么说。”

二婶正要说话,却被二叔抢过了话:“你这小子也是没良心的,白疼你那么多年,连我的话也不信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应该要你,任凭你饿死冻死!”二叔俨然生气了。

三婶一直示意三叔说话,三叔就是不搭腔。但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藏着公正的答案。

我像是被人吊在一眼黑咕隆咚的枯井里,手不触井沿、脚不抵井底,试不得深浅、探不出前后,我的手只胡乱地摸索着四壁,我只感到青苔和蕨草的存在,我在茫然和窒闷中挣扎。

但我还是梦呓般地说:“是二婶把我喂大的,我听二婶的。”说完我抬眼看了看二婶。泪水像小溪似的从二婶的眼里不断流出,二婶掀起围裙胡乱地擦了擦,扭身又进了厨房。

三婶有些着急了,扯起嗓子喊:“他二婶,都是为了南儿好。你好好想想,你那么疼他,总得为他前途考虑。你得说句话,你也听见了,南儿只听你的。”

二婶在厨房里不吭声。谁也不出声。是的,只要二婶亲口告诉我,我是东市长的儿子,我就会愿意相信的。二十一岁的我,原本是应该具有独立思考和分析的能力的,然而,在这紧要关头,我竟无法很好运用自己的思想。而且,那么多年来,任何一件事我都听二叔和二婶的,除了要我好好学习和少闯点祸以外。所以这件事我更加愿意相信他们。我相信他们是因为他们从没骗过我。然而这次他们说得却并不一致。

二叔急了,起身踢翻了椅子便往外走,嘴里不停地骂着:“娘希匹!”

“南儿,你是东市长的儿子。”二婶从厨房里出来,说。也正是这句话,让二叔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又重新眯起眼对我说:“这下总该信了吧?”

我迅即抬头望着二婶,望着她那灯光下已略发白的头发,望着她那烟雾后消瘦的脸庞,望着她那被泪花浸透的眸子,望着她那不知道放哪儿合适的双手。然而她还是逃离了我的注视。但我信了。我瞥见三婶掩着嘴嘿嘿地笑。我犹如置身于一个庞大的导电系统之中,浑身流淌着力量却又麻木无法运动。

我随二叔和二婶从三叔家里出来,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三叔在背后说:“南儿,好好睡一觉。别多想,兔子蹦到了你的怀里横竖就是你的。”

我回头看了三叔一眼,点了点头,给他一个安静的笑。

二叔还是牵着我的手。这次我下意识地也握紧了他那粗糙的大手,就像小时候我常常依赖他的手一样。

二叔的手从来都是富有魔力的: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常常会伸出空手先给我看一眼,然后一眨眼的工夫,就变出一些好吃的东西,糖果或花生。每当那时我都会惊喜地大叫,二叔会认真地告诉我说,他认识神仙,他们是好朋友。二叔还说神仙答应过他,会让我快快长大,所以那个时候我一直认为我的日子都是神仙给的,因为神仙答应过二叔,让我快快长大。等我再大一些的时候,我会学着去骂人,去打架,但总是有些胆怯的,二叔的手一拍我的肩,我就感觉多了点胆量。每次我将我所讨厌的人摁到地上把他们当马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我的力量是二叔给的,二叔的力量又是神仙给的。再长大些,他就不再变戏法似的变出些好吃的东西来,这让我觉得很失落,因为我后来发现了,从店里买来的零食不如二叔变出来的好吃,那时二叔说,因为我长大了,神仙答应二叔的事做到了,就不和二叔来往了。后来懂事了,我逐渐就脱离了二叔的手,想打架就打架,根本不需要他的指示。而且我常常回想过去,觉得自己太幼稚,竟相信二叔和神仙的故事。而如今,他牵着我的手,我忽然感到了无限的力量,这种力量从我的手心穿入,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我有些亢奋。那种异样的兴奋就像海浪般冲向了我,淹没了我,使我头昏昏而目涔涔了——我是东市长的儿子。

二婶默不作声地跟在我和二叔后头,我时不时回头望她一眼,却看不清黑夜里的她的脸。但我分明感到,她一直注视着我和二叔的背影。

田里的蛙声一片。朦胧中,我陷入了一种虚幻且空灵的思想中。我听见二婶在叫我。

“二婶。”我说。

“嗯。”二婶简单地答道。

“你刚才叫我。”我恍惚地说,一面等待着她的下文。

“没……”二婶顿了顿,说,“我没喊你。”

“二婶,你刚才是喊我了。”我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艰难地说。

“我没有。”二婶有些慌了。

二叔笑了,勾了一下我的脖子,说:“南儿,是蛙声。”

我停了一下,听见的还是那片蛙声,我笑了笑,就不出声了。在这一片嘈杂起伏的蛙声中我们三人沉默无言,我突然感到春天的夜晚更是令人蠢蠢欲动的,让人心里有种对明天的美好的期盼。

我抬头望见了那一轮圆月,有种梦幻般的感觉。事实上,构想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们很多人常常想一些也许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奇迹,我们虽知道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之中,只是我们依然十分愿意沉浸在那种构想之中,那些可怜的梦。是的,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是上天故意造出来的失败的形象,而供人类以外的万物生灵嘲笑和玩耍的。现实是那么残酷,那么不尊重我们,任何人都逃不开命运的魔掌。我忽然想到了那只被我摔死的猫,我轻颤了一下,觉得浑身起腻,像是前胸后背、手脚头颈都沾了黏糊糊的血。

“只是……”我皱了眉头,说,“然而那只猫……”

“只是个畜生,犯不着心疼。”二叔淡淡地说。

“村长。”仿佛听见有人这么喊二叔,这声音像是就在前面,又似乎是远着呢。

“二叔,那是蛙声吗?”我问。

未等二叔说话,就有一个人从前头迎了过来,抓住了二叔的手,说:“村长,听说下午市里来人了?”

说话的是后村李狗子的老爹。二叔对着他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准备停下来听他详细说话的意思,而是绕过他接着走。

“东南是市长的儿子?”李老爹跟了我们,接着问。他的这声问,让我惊了一下,站住了脚。

二叔也顿时站住了脚,回头说:“什么?”

“村里人都在说这事。”李老爹说。

二叔不说话了,几分钟之后,嘴里又骂了声:“娘希匹!”说完攥起我就走,二婶紧紧地跟在后面。耳边还是蛙声一片。

“村长,到底是不是啊?”李老爹一面追一面喊着。但他不紧追,他也怕自己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在黑夜里走得太快,万一跌倒了可能就跌去一条老命了。可是他何苦这样呢?我晃了晃头,心里乱得很。

“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南儿又不是你侄子!”二叔在前边恶狠狠地答着。

“关系大着呢!放屁瞒不过裤裆,做贼瞒不过地方……”李老爹叫嚷着。

我听不见他后面的话了,只知道他在后面喋喋地说着什么,或是骂着什么。但我却听见二婶说了句“这事……”没了下文。

二叔笑了笑。

家门口站了好多人,攒三聚五的,好像全村的人都集合了似的,一看见我们来了就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像青蛙倒翻一样闹个不停,却听不清他们各自完整的话,只是频繁听见他们提到我的名字。我知道了,原来还是因为东市长认我的事。

这是件大事,而且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似乎是整个问祸村的大事,但我看出来了,这并不是那个疯女人的事,因为在人群里我没发现她。而且我知道原因——那个疯女人活在自己构想的美好生活中,而村里的其他人活在命运安排的残酷生活中。然而我不能分析出的是,疯女人是应该得到同情的还是应该属于幸运的。但我分明对那个疯女人有了好感,原先对她的厌恶在这一刻消失。

“娘希匹!自家过自家的日子去,没盐的上盐铺,没床的睡地铺,都挤过来干什么?一帮狗!庸人!”二叔的这几句话仿佛是扔了枚定时炸弹,那帮人愣了一下就哄地散开了。

二叔是不是也是个庸人呢?我突然有种想去看看那疯女人的冲动,于是钻进了人群。我听见二叔在叫我,但我没应声。疯女人住在一个柴棚里,旁边是个露天的粪坑,臭气熏天,尤其是夏天,在恶毒的阳光下沤出了酸臭,蚊蝇成群。但疯女人也只在冬天回柴棚睡,要是夏天,她肯定睡在溪边,虽有蚊子,却比别人睡在家里更惬意;要是春天或秋天,她会选择睡在桥洞或是后村山腰的小树林里。所以,我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碰不上她,但我还是来了,我朝里面试探性地喊,不知道她的名,所以就“喂”了一声。她果然不在。

我转身就走,但在那一刻我想,将来有钱了,应该帮她找个好住处。

我早就说过,人的思想情感是极其怪异的,仿佛游离于世间规律之外,瞬息万变,谁也捉摸不透。就举我对疯女人的看法为例,事实上,我也十分纳闷自己的这种变化。想起过去每每用最下流的话骂她的时候,我从来不会想到我今天会对她如此充满同情和怜惜。

我没走几步,却在一杆路灯下被李老爹拦住了。他跟踪了我。我借着路灯的光亮看了他一眼,看见他那张粗皮老肉的脸,我笑了笑。

李老爹很邋遢地用手捏着鼻子擤了擤鼻涕,在上衣前片擦了擦,就拉住了我的手。我有些恶心,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他更加用力了。

“我是你舅公,嫡亲的。”李老爹说,脸上笑得灿烂,有些得意。

“你老了。”我说得有些轻描淡写,快速地瞟了他一眼就准备走开。

他一直跟在我后头,叫了我好几声,见我不搭理他,就自顾自地把话说下去:“我是老了,所以……”

“所以你才昏了头,你怎么会是我舅公?乱话三千!”我接过他的话说。

我听见他发出两声僵硬恐怖的笑,他停了一会儿后就接着说:“我没骗你……你不认我也是不打紧的,只是往后你离开村子去了好人家那儿享福去,有了钱,有了权,多帮着点我们……这也就是我的意思了。”

“帮你?凭什么?”我站住了脚,他一时没能刹住脚,就撞到了我的身上。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我都快死了的人了,倒也没什么,只是请你以后多帮帮狗子。老话说,三代不出舅家门。他可是你表娘舅呢……”李老爹因为刚才的一下撞而慌了神,说得有些惶恐。

我不再搭理他。一个骗子。

世界上有很多骗子,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是骗子。骗子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生存在理想梦境中的诗人,他们常常欺骗自己,另一种是挣扎在残酷现实中的奴隶,他们常常欺骗别人。

我再一次明白了,东市长的认亲是整个村子的事,像李老爹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都蹦出来说是我亲人了,也许村里每个人都能编出关系来找我。也许,这也并不仅仅是问祸村的事情,可能还将成为整个已州市的大事。我开始害怕了,也隐隐有些压力。

我逃回了二叔的家,撞开门,二叔和二婶都抬起头望着我。他们好像正在说话,一见我进来就猛地住了嘴。我打扰了他们俩的谈话。我抱歉地冲他们笑了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二叔叫住了我。

“刚去哪儿了?”二叔问道。

“我出去,就是……随便走走。”我回答得有些语无伦次。

“你去疯女人的地方了。”二叔很自信地说。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二叔,你跟踪我。”

“用不着。要是你二叔这点能耐都没有,这个村长白当了!”二叔得意地对我笑。

“嘿嘿,你还安插卧底呢!”我也笑了,在二叔旁边坐下了。

然而接下来,谁都没说话。就这样很尴尬地坐了一个钟头,二叔起身说:“南儿,早点去睡吧。什么也别想。”

我点了点头,在进房间的时候,我听二婶唤了我一声,我回头却看见她只向我摆摆手,示意我进去睡觉。门在我身后碰上之后,我就上了床。

我觉得确实有些疲惫了。我想轻松撇开一切念头,顺利沉入酣睡中去。我闭紧了眼睛,然而我全身的神经系统却是十分活跃的,思绪像泛滥的春水一般,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些事情,将一切可想可回忆的事情都搬到了脑海之中,从刺伤杨尘一直想到刚才李老爹拦住我所说的话,这些动作、语言、神态跳跃得让我无法呼吸,压在心头十分沉闷。我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道,我的身份已经改变,我将离开这个村子。

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会继续下去,像一个个小铁环有关联地组到一起,最终绕成一个大铁圈,将和这些事件有关的特定人物套在一起,那时候,我们以为那是个热闹的聚会,在这个圈子里可以享受美味佳肴,可以欣赏歌舞词曲,但我们不曾知道背后紧接着隐藏的却是杀机,直到这个铁链箍紧了,我们在体会到铁链冰冷和坚硬的时候,才知道我们已成了命运的奴隶,我们已无法躲逃。也许我们并不擅长选择。生命里的枝枝杈杈,常常让我们不知所措,即使心里有一个偏向的答案,我们也不想立马做出选择,有时候是害怕选错了,有时候却害怕选对了。面对是不是东市长儿子的问题,带给我太多困惑,但我却愿意相信他们说的话。因为我知道,正确的答案不是我所能十分精确地选择到的,我也懒得去想。

我是东市长的儿子。我在心里强调了这个意思。在兴奋的同时,我也觉出了一点遗憾。我突然想,明天一早我应该去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在离开这个村子前,我应该去找寻自己的童年和回忆。我应该上一趟山,去摘几朵杜鹃花,挖几个野山笋,剪几株艾草,采几片野山茶……

我美美地沉浸在五彩缤纷的设想中,左手抱着过去美好的记忆,右臂拥着未来美妙的憧憬,我就在这不知不觉之中睡着了。

当我被二叔唤醒的时候,已几近正午了。春日灿烂的阳光洒满了窗子,将我紧紧拥抱,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懒洋洋地洗漱过后,我闻见煮茶叶的气味。我刚迈进厨房,二婶就回头对我笑:“煮茶叶蛋呢!你爱吃的。”

我心里某根细微的神经跳动了一下,嘴里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我马上就要走了吗?”

二婶从水汽腾腾中抬起头来,望着我,刚要说话,却看见二叔进来了。他拍了我一下,说:“走,一起出去剪点艾草去,你二婶煮完茶叶蛋还想做些艾馒头给你吃呢!”

我看见二婶不自在地笑了笑,我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二叔拉出了门。二叔把我带到一个没人的田里,说这里的艾草多。我从小就喜欢吃茶叶蛋和艾馒头,小孩子们总能从中得到莫大的快乐。大人们常常会叫孩子们去田里地里或山上,采茶叶和剪艾草。茶叶蛋大家都见过吧?可是煮法就大不一样啦。要挑顶新鲜的鸡蛋,放在茶叶汤里煮,你可别以为就是往汤里放点普通的茶叶,这可是有讲究的,需要现去采已长成粗叶的老茶叶,配上老虎刺的叶,放一起煮,煮开了还不行,得焖上一夜,等到第二天就可以吃到老香老香的茶叶蛋了。说过茶叶蛋,就得说说艾馒头,我想大家还不一定吃过这种美食。将艾草去了水,揉成团,和糯米粉一块儿蒸,等蒸熟了就和一起,白白的糯米粉就透出植物绿来,接下来就可将糯米粉团擀开,切成正方形,表面再覆上一层金黄的松花粉,这样你就能吃到可口的艾馒头了。

“二叔,我很快就得走吗?”我问,心里升腾了无限的不舍。

“南儿,他下午就来接你。”二叔头也不抬,说。他表面上表现得如此简单,仿佛他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这些艾草上,然而掩饰的痕迹过于浓重了,我知道他不想让我那么快就走。是啊,眼前这个男人养了我二十多年啊!

“东市长下午就来接我?”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望向埋着头的二叔,想捕捉到他的眼睛。但他却起身走向对面的那条田埂。

“是你爹,嫡亲的爹。”二叔一边走一边认真地纠正道。

“你是我二叔,嫡亲的二叔。”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哭。但一想到二叔不喜欢看见我流泪,所以我就仰仰头忍住了。

二叔在我的这句话里停住了脚步,就这样停了几分钟之后他才回过头来,冲我一笑:“还不快点跟上来,早点剪够了艾草就回去,你二婶还等着呢!”

我几步就跑上去了,跟在他后头,跟了几步,我说:“二叔,你牵着我的手走吧!”

“真是个孩子。”二叔回头又笑了一下,牵了我的手说,“南儿,大家都不放心你,尤其是你二婶。以前随你怎么闹都行,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是大人物,是官家子弟,得表现得有气量有魄力,别屁事没有就掉眼泪。还有,千万别再满口脏话了。明白吗?”

“我会的。”我简短地应着。

“你这一去,接触的人就不再像我们这些农民大老粗了,可能都是当官的。你的世界要变了,得明白,大丈夫能屈能伸,龙门要跳,狗洞也得钻。”二叔依然用认真严肃的语气说。他那一本正经的神情和他那通俗却意思十足的话,逗得我嘿嘿地笑。

二叔回头愣愣地看着我,我看他还是一脸严肃,于是也就不笑了。

“南儿,以后多回来看看。你忘了我可以,但你这辈子不能忘了你二婶。”二叔低声地说。

“我谁也不会忘。”我说。

我和二叔提了一篮艾草回了家,二婶接过来就进了厨房。当我闻到艾草和糯米粉团的香气时,二婶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喊了二叔揉粉团去。

三叔和三婶来了。三婶虽然坐在轮椅上,却是精神十足。头发是精心盘起来的,夹了几个漂亮的塑料夹。这塑料夹是几年前二婶送给她的,叫我亲手送去的,当时三婶十分不稀罕地随手一扔,而如今不知她又从什么地方找了出来。三婶的脖颈处挂了一条金项链,隐约听说过那条项链是她当年嫁给三叔时的嫁妆,那么多年不戴了,她也准备了出来。

三叔没说话,只冲我笑了笑。三婶一见着我就扯起嗓子喊:“南儿,你二叔二婶呢?”

“在厨房做艾馒头呢!”我回答了她,也朝她安静地笑了笑。

“怪不得闻着那么香呢!”她说,“南儿,来,把我推进去,我也去帮忙。”

三叔说:“你凑什么热闹!”

三婶不服气地说:“我的手还好好着呢!”

三叔愣了一下。我上前和三叔一块儿将三婶推进厨房后就坐在了院子里。满院的花开得艳丽,我却慌忙将目光从花草上移开,注视着三叔。三叔闷声点了一支烟,一缕细细的烟雾迫不及待地从他的嘴里嘘出来,在阳光下,慢腾腾,轻柔柔,若有若无地从他的头上掠过去,飘散了。

“三叔,我不喜欢春天。”我将椅子腿翘起来,双手兜在后脑,望着蓝天白云,说。

“我知道。”他的声音像是来自一个梦幻的国度。

“下午我就走了。”我幽幽地说,眼里酝酿着一抹伤感,其实我大可不必这样的。

“我知道。”他的声音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我的内心。

“我会常回来看看的。”我的眼里已渗出泪水。

“我知道。”三叔伸手兜住了我眼中的蓝天,又覆手擦去了我的泪水。

三叔这一突兀的行为让我惊了一下,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盯住了三叔,仿佛要一直望入他的内心世界。然而我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这种夸张举动的可笑。我冲三叔尴尬地笑了笑。

二叔从厨房出来了,手上沾满了松花粉,在阳光下随便一拍,往大门口走去。

“二叔。”我上前喊了一声。

二叔听见我叫他,但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朝村口的方向走去。我原本以为二叔去忙村里的事了,但五分钟后就看见他带着村口照相店的小三进来。未等我开口,二叔就在院子里喊开了:“都别忙了,出来照个相!”

二婶和三婶分别应了一声,洗了手、解了围裙出来。在小三的指挥下,二婶和三婶坐在最前头,我和二叔、三叔站在后面。二叔的手搭住了我的肩,像是一对生死兄弟似的。

闪光灯亮起的时候,我闻到了艾馒头的香味,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不远处山上那片开得烂漫的杜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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