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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那几天我总是有些得意,仅仅因为我是市长的儿子。这样一个事实不管轮到谁的头上都有理由值得高兴的。我承认我这种得意多半是因为这种身份的特殊,但这并没有阻挡我对父爱的渴望。我那么容易就相信了二叔他们的话,这肯定是个很重要的原因。然而,我很少感觉到这种父爱的力量。他太忙,我很少有机会能和他面对面,只是很多次瞥见他疲惫无力的眼神。

家里常常会来一些客人,只是每次来客人,他都不让我露面。他说还没到时候,等到了时候他会办一个大宴会公开我和他的关系。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是从他的眼里我分明捕捉到一点预谋一点忧虑。所以,我很无聊,我开始想念问祸村的一切,甚至有种想回到学校的念头。

我的内心和生理上的欲望一样,在春的怀抱下膨胀。我受不了这种无聊的生活,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和林途混在一起。林途在这个春天是郁悒的、烦闷的,我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他的眼光里读出些暴力的火光。我们天天泡在那个歌舞厅里,林途的生活里充满了酒精和女色。我们就是在这期间和公安局长的儿子大打出手的。

和很多男人之间的打架一样,这回也无非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妓女。说实话,那个女人长得并不算好。但男人们总是在被酒精麻醉之后看走眼的,因此这样一个没有姿色的妓女引起了一场男人之间的战争。当然不是我看上那个女人,而是林途。

我自认为自己是个孩子,虽然二叔自小就对我说那种事,我也只是偶然被春天熏诱,而更多时候我的大脑里并没有装下太多男女之事的念头。但林途不一样,这个过早踏入社会闯荡的男孩已被揠长成老到的男人,他对性方面的渴望强烈而简单。也许他在经历三次爱情之后,对感情已经全然没了信心,他对女人的行动中更多了些玩弄和蔑视的意味。但那些靠身体挣钱的女人根本不会在乎这种轻视,她们依然会以做作的呻吟换取林途甩给她们的钱。

那天林途确实多喝了些酒,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看上那个长得不算好看的女人的。公安局长的儿子几乎是在同时也看上了那个女人。当然起先我并不知道他是公安局赵局长的儿子,只听见他身边的人喊他“赵哥”。

那个“赵哥”就是在林途揽住那女人腰部的时候大踏步地走过来的,从他的脚步里可以看出,他也喝了不少酒。林途将头深深地埋向那女人的两乳间,他并没有发现有人朝着他走来。但我看见了,我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会有事情发生。

“喂,这个女人是我们赵哥的。”上来一个人推了一把林途,语气里有种盛气凌人。

我看见林途抬了抬头,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他又沉醉地注视着那个女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吻那个女人,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了那个女人的胸罩。

歌舞厅里变换的灯光晃过那个“赵哥”的脸,我看到他脸部涨红的肉在僵硬地颤抖着,他很生气。他身边的几个人上前将林途和那女人强行分开,然后就甩了林途一巴掌。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沉不住气的,我想他们简直欺人太甚。被酒精迷醉得歪歪斜斜的林途出手很重,只是打不到地方,反而被他们摔在地上任他们拳打脚踢。我逮过一些酒瓶狠狠地砸向他们,他们就开始围攻我。

我灵活地翻过一些桌子和沙发,像变戏法似的出现在柜台,我从抽屉里找到了刀具。歌舞厅里已经乱成一团,无辜的人叫着嚷着、逃着窜着。那个妓女早已跑得没了踪影。我在混乱的人群中捅了那个“赵哥”一刀,他手下的那帮人就纷纷围到了他身边。但我听见其中有一人恶狠狠地喊着:“妈的,抓住那两个人!敢欺负公安局长的儿子,不要命了!”

我正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再度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的。我心里想着,我还是市长的儿子呢!

我和林途是趁乱逃走的。林途一边逃一边吐,一边打嗝一边还骂骂咧咧的:“闻爱,妈的!”我将他送回住处,他躺在床上嘴里无数遍地喊着闻爱,然后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一会儿就笑,我将他的脏衣裤脱下的时候,他的下体反应得厉害。我才知道林途根本没有忘记闻爱。

在林途自言自语地回忆过去的同时,我才感觉到身上有很多处地方受了伤,我的脸上也有几块乌青。当天晚上我一回到家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我不想让爸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更不愿意让他认为我只会打架。

男人之间一旦打起架来总是没完没了的。第二天我就遭到了报复。

我一早出门的时候就下着雨,我从来没有打伞的习惯,所以我在去往林途公司的路上是小跑着的,脚步有些零乱且着急,我就是这样闯进那帮人安排的圈套的。有一个人撞了我一下,我后来在派出所做笔录时,突然回忆起当时那个人似乎有意在我腰部碰了一下,只是我那时只顾着骂他而全然没有在意他那个细微的动作。我依然小跑着,一心一意地跑着,所以我听见那人高喊“抢劫”我也没有反应。但我是听见了的,只是觉得这声喊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甚至当那几个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的警察将我扑在地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先是空白了一下,紧接着就觉得这可能是个误会,接着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前些天抢了一万元钱的事,但严秘书明明对我说过他已经摆平那件事了的。我被摁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我十分困难地撇头,看到一名警察从我裤袋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在我眼前晃了晃,而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公安局长的儿子“赵哥”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我才知道是他在设计报复我。

无论我怎么申辩,我抢劫了人家四千六百元钱已成了铁定的事实。我没说我是东市长的儿子,我很主动地说:“把我抓进去吧。我没钱,也没家。”

我被带进去的时候,我的眼里更多的是不露声色的快意。你们等着演好戏吧,这帮傻蛋。我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在里面不吃不喝,就等着瞧好戏,这样过了两天。

那天天刚有些黑,市长老爸就找到我了。我很得意地出来了,轻蔑地看着那帮人挨批时点头哈腰的奴才样。公安局长和他儿子也在,看得出来他们害怕得很。我上前照着公安局长的儿子就是一巴掌,说:“娘希匹,你算什么东西!”

市长老爸打了一下我后背,我回头见他正怒视着我。也许那个时候我真的不应该多嘴的。那个过去神气十足的“赵哥”默默地忍受着我这一巴掌,只是在我出来的时候,我却瞥见他很小心而又很明显地瞪了我一眼。

回到家后,市长老爸的怒气依然未消,我原本以为他是生我的气,但我分明听见他说了一声:“是我错了,我怎么会有那么多顾虑?我早就应该把你公开!……对,明天,明天晚上,我要举行宴会。”

那天晚上的宴会很热闹,安排在已州市大酒店。门被打开的时候,我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好些人。一见我们进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起身迎了出来,和我们握着手。我不免有些紧张。坐下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宴会是专门为我而设的,也为东市长而设——庆祝他找到了儿子。介绍过后,我知道了坐在这里的都是市里的一些领导,还有一些企业的老板,严秘书也在。他们不失时机地看我一眼,然后呷一口酒,吃一口菜,再看上我一眼,仿佛要把我整个人都吞没或看透似的。他们的眼里似乎有很多疑问,也酝酿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和诡计。我被他们注视得像针扎般难受,又痒又疼,却又挠不得喊不了。

我已浑身是汗,在坐下后的前一个小时内,话题总离不开我,大多都是夸奖我的话。我有些得意。爸爸也笑,但他笑得很安静,也很平和。后来,他们就不聊我了,开始聊女人,惹起满座的坏坏的笑。

其中一个又矮又胖的人将菜嚼得吧唧吧唧响,像饿了几天的猪八戒闯进了西瓜园。他一边吃一边毫无素质地冲着旁边那个瘦瘦的人说:“你和那女人怎样了?”

“就是个泼妇,和这种女人在一起,迟早要出事,天天吵吵嚷嚷的。”那个瘦瘦的人直起脖子就灌下一杯酒,声音里带了种不屑也有着一丝苦恼。

“上身打架下身和嘛……”那个矮胖男人坏坏地笑着。

大家都笑,就我没笑。我迷惑了。二叔一直警告我以后不许骂人不许说脏话,因为我是市长的儿子,而如今,荤段子、脏话成堆。看来二叔真不懂。是的,他怎么会懂呢,他只是一个小村长,根本不算什么官,只有他自己和问祸村那帮傻蛋才把他当官。

我喝得有些多,脑袋里已是晕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何年何月了。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热闹的宴会之中?我无法很好地运用思想,只听到酒杯碰撞的声音以及他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只闻到浓重的酒气和令人窒息的烟味。我在酒醉中陷入到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之中,这思绪是散乱而飘忽的,是幽深而莫测的。迷迷蒙蒙之中,我听见一声遥远而梦幻的召唤,那个声音说:“找女朋友了吗?”

我思想空白了好一会儿,才知道问的是我,我说:“没有。”

“你应该找一个。”那人接着说。

“我晓得。”我应着,却像是应在梦里,因为我再一次看见了那张大网,网得我呼吸困难,思想混沌。这张网里似乎还存在着和我一样挣扎着的生灵,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并且湿漉漉臭腥腥地沾满了鲜血。我害怕了。我在冷汗浸透中强迫自己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我肯定是醉得不省人事,以至于我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月光透着窗玻璃柔和地照进来,安抚着我,像是安慰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我应该找个女朋友,我对自己说。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跳得厉害,心跳带动我的耳边响起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是雷声。

我本来以为那次宴会之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我的身份、我的地位,这已是铁定的事实了。但出乎我的意料,这个事实依然摇摇晃晃。没过几天,省里就来人了。已州市是省里比较重要的地级市。

顾副省长出现在家里的时候,市长老爸像往常来客人一样朝我使了使眼色,我就乖乖地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我躲在门后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就是东南吧……看起来好像蛮老实。”顾副省长说。

“是的,在农村长大的孩子,骨子好。”

几分钟的沉默。在这段沉默过程中我听见打火机打火的声音,所以我可以猜想顾副省长此刻正抽着烟。市长老爸是不喜欢抽烟的,我在这几天就已经观察出来了。

“老弟,对于这件事你得说实话,至少对我说说是不要紧的。我这次来,就是来关照你的。”顾副省长轻咳了一声,说。

“是是是。”市长老爸连声地应道,他的声音是紧接着顾副省长的话音而来的,可见他根本没有思考,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我很想弄明白真相……”顾副省长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换了种语气说,“东南不是你的儿子吧?”

我的身体猛烈地颤动了一下。这句话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意外,使我一下子懵了。我简直来不及思考这句话是不是真的用顾副省长的声音表达出来的。门“哗啦”一声被我打开了,我看见市长老爸皱着眉头,他肯定在整理心绪,想尽快把顾副省长这句话的动机和意图揣摩出来,但我又看见他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仿佛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心理暗战。

我快步地走向前去,用一种无法冷静的目光盯住了他,又用一种无法冷静的语气说:“我是不是你的儿子?”

“当然是。”他抬起头来,朝着我笑了笑,接着说,“你先进去。”

“我想他应该在这里,他是这件事最关键的人物。”顾副省长起身将我拉了过去,示意我坐下。

“也好。”市长老爸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又迅速明亮了,“我很想弄明白,你们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弟,你不用担心。我刚才说了,我是来关照你的。”顾副省长先是笑了,然后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只是你得配合。原来你的家庭关系很简单,突然蹦出一个儿子来,你说是否应该配合一下呢?这还是次要的,关键你得让你这个儿子明明白白、堂堂正正地处在他该处的位置上。我不希望这件事阻挡你的发展。”他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市长老爸。

我极力思考着顾副省长这番不明不暗的话,但我却越想越糊涂了:“怎么?我阻挡什么?”

“东南!”市长老爸喝住了我,但很快又调整成温和的语气说,“你坐在一边,听着就是。”

我只得住嘴了,这种可怕的气氛使我畏惧了。这气氛是那样紧张,那样严肃,又那样令人心神不定。我像是掉进了一座深不见底的迷宫里,闷得发慌,憋得我喘不过气来。

“顾副省长,你的意思是说……”爸有意停住了,眼睛不失时机地瞅了一眼顾副省长的表情,似乎想从顾副省长的脸上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接着说嘛。”顾副省长很悠闲地吐着烟圈,又很悠闲地将这些蓝灰色的烟雾轻轻吹开了。

“是不是有人在说我什么?”市长老爸虽然用试探的不确定的口吻发问,但实际上他早就猜出点其中的事情来了。

“啊,不,不是说你,是说这件事。”顾副省长先是愣愣的,然后如梦初醒般地晃了晃头,说,“当然,说到这件事……肯定难免要说到你,你是这件事的主角。”

我在心底笑了笑,我听不懂顾副省长此话的意思。我向来喜欢直来直去,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那种类型的人,我讨厌拐弯抹角,觉得那样甚是做作。

“他们都有些怎样的说法?”市长老爸表面上装作很冷静的样子,但他内心里的迫不及待早已显露无遗。人们都说,处身官场的人常常戴着面具说话办事,他们总能很成功地伪装,但是爸这一次很失败。

顾副省长当然也轻易看出了这种心思,起身搭了一下爸的肩膀。

“大多数的说法是……东南并不是你的儿子,你只是出于某种……”顾副省长停了一下,他在搜寻一个比较合适的词语,“出于某种考虑……或是说你很欣赏这个孩子,你想培养他。但也有别的说法,关系到你的生活作风问题……”

“这又是怎么说的?”爸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顾副省长,说。

“有人举报你在年轻的时候包养情妇……东南是你和情妇所生。”顾副省长说这话的时候顾及地看了一眼我。

我在他的这句话里再次无法冷静了,目光紧紧地逼向他,像一个锋利的钩子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内心。顾副省长在我这种可怕的注视中尴尬地笑了笑,补充地说:“这只是种说法,没有必要当真。”

“娘希匹!”我嘴里骂着,大声喊道,“我宁可没爹没妈,宁可当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能让他们这样说我!我不当这个儿子了!我走!”我气呼呼地正要冲到房间收拾东西,就被东市长喝住了。

“东南,你是我的儿子!”他说,“别人说闲话我们没办法,但至少你得相信!我和你母亲是真心相爱的,你的出现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会让那帮人看明白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

我迅速转过身子,感动地望着他,动情地喊了声:“爸!”

但他马上又将目光转向顾副省长,大着声音说:“这明摆着故意诋毁我!这种说法连傻瓜都能分清是真是假。东南现在二十一岁了!二十多年前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员,谈得上什么包养情妇吗?这太可笑了!”

顾副省长低咳了一声,严肃地说:“你在骂我傻瓜。”

“啊,没有,我不是这样的意思。”爸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有失分寸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说法,所以我今天特意来你这儿关照你一下。有些人巴不得你出事呢!”顾副省长缓和了一下情绪,淡淡地笑了笑。

“谢谢关照!过些天我就会让大家看到真相,我要证明东南是我的儿子,嫡亲的儿子。我找回他是想弥补作为一个父亲从前没有尽到的责任,仅此而已,和我今天的位置毫无关系!”爸的话像是发誓,又像是证明。

顾副省长走之后,爸一直在打电话。当天晚上,家里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个我曾在宴会上见过。他们好像要商量些什么,或是预谋些什么。这在我眼里也是可以理解的,爸肯定不能让别人背地里那么说他,而且这不像农村里那帮没事的女人嚼舌头一样简单,这关系到爸的发展。

像家里每次来客人那样,我很自觉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没有躲在门口偷听,甚至不愿意听到他们的任何声音,我戴着耳机闭着眼听着歌曲,所以当市长老爸出现在我后面我也没有察觉。他拍了一下我的肩,我惊了一下,回头见是他就摘了耳机,刚想开口,他就已经抢先说话了。我坐着,他站着,所以他有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南儿,我需要你做一件事。”他说。

“嗯。”我简单地应了一声,一面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去一趟严新农秘书的家里,我有事找他,告诉他马上来这里。”市长老爸的眉头里纠缠着异样的情绪,但说完话,他的眉毛一挑,躲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计谋好像已经十分成熟。

“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他?”我疑惑了,好奇了。我知道这下面必定是有文章的,但我却无法分析得出。

“你只管去就是。”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他本来是打算将这背后的意思告诉我的,但他后来也许考虑到什么而转变了念头,只是给了我这样一个简单的回答。

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客厅里那些人都还在,他们朝我友好地颔了颔首,或是冲我微笑。市长老爸一直将我送出门,直到帮我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再次告诉我严秘书家的地址。在出租车开动的那一瞬间,我摇下车窗,说:“我到底是不是……”

未等我说完,他就已经回答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车行驶在夜晚的城市里,当车开过东门口的时候,我留意到那些拉客的女人好像都老了。我突然想,干这种勾当的女人是不是特别容易变老。勾当,当这个词钻入我的脑海的时候,我的身体悸动了一下。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干着不同的勾当,让这原本纯洁干净的天地变得那样污浊不堪?而我,是不是也在干着一种勾当?又是怎样的勾当?我有些疲倦,于是晃了晃头,试图摆脱太多太多的困惑和想法。

我敲响严秘书的家门,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

“东南。”我想也没想就回答道,然后又补充地说,“东市长的儿子。”

然后我听见门内开始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杂乱而又小心。我在门口等待了好几分钟,门才被打开。是严秘书的老婆开的门,她那张大胖脸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觉得恶心。但我还是很礼貌地笑了笑。

我进门后就闻到了浓浓的烟味,我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好几个茶杯,而且还冒着热气。显然,他们也在开会,现在他们肯定进了其中一个房间了。正当我猜想的时候,严秘书就出来了,一见到我就嘿嘿地笑,将我拉到沙发处要我坐下。

我没有坐,而是搓着手简单地说:“我只是帮我爸带个通知,他说有事要和你谈,想让你过去一趟……”

“啊。”严秘书好像懵了一下,怔怔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哦!马上吗?”

“是的,就现在。”我说。

“那行。那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到。”他的眼珠子狡黠地转动了一下,说。

我晃了晃头,说:“没关系,我等着就是,我还想顺便坐您的车过去呢!”说完我又盯住了严秘书。

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点了点头,说:“也好!那……我先进去换身衣服。”说完他就往其中一个房间走去了。他并没有把门很光明正大地打开,而是打开一道勉强钻了进去。实际上,他这个动作更表露了他内心的某些想法。

我和严秘书回到家,发现家里的那些人都已经回去了,市长老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档新闻节目。他一看见严秘书就笑开了,上前搭住了严秘书的肩膀,仿佛是一对生死兄弟似的。他们两人都笑,笑得很开心,但似乎也有一些不同的意思。

爸把我支了出去,他说让我自己出去走走。我出门时趁机对他悄声说:“他家里好像也在开会,有好几个人。”

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冲我一笑,又轻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和许多同龄人相比,我好像没有太多烦恼。但此时走在街上,我突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我没有去找林途,而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夜幕下分布在一些角落里的情侣们亲密的举动。我头一次有了对爱情的渴望。

公园广场上的大钟敲响十二下的时候,我起身回家。路上已很少有车辆和行人了,我走在路上有些落寞的感觉。但在稀少的行人之中,我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暗暗盯上了我。开始那人是站在公园门口吸烟的,我离开的时候我们彼此注视了一下对方,他一看见我就有些紧张和兴奋,嘴边一明一暗的火光就熄灭了,人往后退了几步缩进了暗处。我只装什么也没看见,沿着大街径直快步往前走去。然后出乎我的意料,他也不紧追,没跟了几步就消失了。我猜不出他是谁的人,只好晃了晃头,甩掉了猜想和疑惑。

回到家的时候,严秘书已不在了,只有市长老爸深陷在沙发里,手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完的香烟。他好像从不抽烟的,他的脸上布满了沉思。他并没有发现我进来,他竟然拿着打火机去点叼在嘴里那支就要燃尽的烟头。他这一故作镇定和平静的动作反而弄巧成拙,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某种顾虑。我从他这个无法掩饰的慌乱的细微动作中,大概窥察到了他那微妙的心理活动,想象他的内心正处于进退维谷的难堪境地。他终于知道,他认我并不是我原先想象得那么简单的,他其实需要应付很多事情。

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些难受,用一种关切的口吻说:“爸,挺晚了……”

他抬头一见是我,用一种缓慢且坚定的语气说:“不晚,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的。”

“我是说,都晚上十二点多了。爸,你去睡吧!什么事都等天亮之后再想。”我想了想,又说。

“哦,你是这个意思。行,听你的,什么事都放到明天去想。”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嘿了一声,然后亲切地拍了下我的头,高兴地说。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夜很深了才睡着,直到第二天阳光布满了整个窗子我才醒过来。我正在洗漱,爸说今天带我去医院。我的嘴里含着牙膏泡沫,也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

到了医院我才知道是做DNA亲子鉴定。我没有反感,而是十分配合。从我身上取血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还有一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本来以为要好几天才能出结果,可是当天下午就出来了鉴定书。

我是东市长的儿子,亲生的;东市长是我的爸,亲生的。

所有人都在笑,只是这些笑不尽相同。

我很亢奋,特别想喝酒,所以从医院出来后我就去找了林途。我先去了他的广告公司,员工说林途已经有几天没来公司了。接着我就去了他的住处。

我将门敲得很响,敲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林途的声音:“谁啊?”声音里带着愤怒和不耐烦。

“我,东南。”我回答说,“怎么呀,身上正挂着女人吗?那么慢!”

门“哗啦”打开了,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邋遢的林途,他好像刚起床,准确地说是被我的敲门声吵醒的。我疑惑地望了一眼他,他却逃避了我的注视,但他嘴角处、脖颈处的伤痕却无法逃过我的眼睛。

林途把我让进屋子,自己又重新上了床,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怎么。”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不是姓赵的找你麻烦了?告诉我,是不是?”我有些不耐烦了,将他从床上拖起,逼视着他。

他晃了晃头,调整好状态笑了笑,说:“没有。他不敢,因为他怕你,你是市长的儿子。”

“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我更加疑惑了,期待着他的回答。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说话:“那天我从公司回家,路上遭到一群人围攻。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不,你知道!”我轻吼着,“你明知道是那个姓赵的浑蛋背后指使的!娘希匹,他是怕我了,他是不露面了,来这么一手!”

“东南!算了吧,我不希望你再掺和这事。这事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就这样算了吧。”林途用一种恳求的眼光望着我。

这是原来的林途吗?他从来不这样轻易放得下的,过去,他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欺负他!可是他今天不了!

“林途,你变了!你怕他!就因为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我抬高声音怒吼着,我的声音像一串燃起的鞭炮照着他的脸响起。

“我没怕他……”他又马上刹住了嘴,背对了我,说,“是,我怕他。我没种。”

实际上,我已经看懂了他。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而麻烦我,他不想让我纠缠在这件事情之中。他认输了,他言败了,仅仅因为我。

我从林途的住处出来之后,就找了一帮人把那个姓赵的揍了一顿。我没有出面。当天晚上我们一帮人喝得酩酊大醉,包括林途。我们的声音被酒精沤得像一群老太太毫无力气。林途还是回忆过去,但他没有说起他那三个女朋友,而是回忆我和他认识这几年的事情。说着说着他就大声嚷嚷:“东南,你不够朋友,你不听我的劝。”然后他就拿起拳头揍我,嘴里骂着:“你为什么会是市长的儿子,你要不是该有多好!”

我怔了一下,抱住了他,轻拍着他的后背,犹如哄一个委屈的小孩子。我的心里已翻起万重波浪。我流泪了,为眼前这个朋友。兄弟,一个硬汉般的词语,但这个词的含义里也有柔情与脆弱。林途,就是一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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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穿越到异世为将府小姐,她聪明伶俐,性格雷厉风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世经过失败的爱情,决定不再爱,可是当一个又一个的的美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也开始沉沦了!上官瑾瑜:浊世之中的清雅公子,自从见过女主后一颗心便丢在了她的身上。“嫣然,无论何时,我上官瑾瑜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龙傲君:龙翔国的太子,在被人算计追杀的情况下邂逅了女主。从此他的眼中便只有那个救他的女孩。“嫣然,等我登上帝位,让你做我最尊贵的皇后!”焰月:本名无面,凌霄阁的第一杀手,可是因为得罪了阁主,被下毒丢尽伶人馆,备受屈辱!当他绝望时,女主闯进他的生命,救他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