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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还没有到一个月,我就趾高气扬地回到了学校。我并没有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上交一份“深刻检查”,而是装模作样地去了趟学生处。学生处处长似乎早已忘了我那件事似的,什么话也没说。我还顺便办理了退宿手续。这是按我那市长老爸的意思办的,他说要我每天回家睡觉。

离开学校还不到一个月,我好像错过了几场精彩的好戏。不知什么时候起,学校的师生分成了两派,开起了激烈而大型的辩论会。同学告诉我说,前些天学校的一个姓李的教授公开发了长篇的言论,对抗即将颁布的某部法律,弄得政法界、学术界骤然刮起了大风,吹得人迷迷糊糊,晕头转向。而学校里更是热闹,两派师生常常因意见不一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打起群架来。这不,说是昨天刚有一个教授被打进了医院。我向来讨厌这种学术性的争论,我总觉得这些东西无非是假大空的设想和不切实际的梦话,不知天高地厚地打着拯救世界的旗号,竟忘了自己本身也只是这个浮躁的社会里俗不可耐的庸人而已。而如今出现在自己所在的学校里,更让我觉得厌恶。但我同时也感到有些意外和吃惊,这种有关学术的大争论降临我们这种三流大学,实在让很多人无法理解。因为在我们这样的校园里,充斥着各种形式不一的美容讲座和歌舞晚会,压根儿闻不出一丝学术气息来。而这次,像是埋藏在地下几千几百年的酒窖被偶然地打开了,遍地流淌起了酒气。从未沾过酒腥的师生们便沉醉投入进去,被熏得飘飘然,不自量力地喊着叫着。

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杨尘在看见我的那一刹那,脸上迅速堆起了殷勤和讨好的贱笑。既然他冲我笑,我也只好对着他笑,但从我喉咙里钻出来的只是两声冷笑,并不友善。他依然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我看着他那奴颜婢膝的恶心样,很轻蔑地讥诮他说:“我肚里没屁,没你要吃的东西!”

他并没有生气,还是笑,他十分得意地说:“我写了本书。”

我没有任何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根本与我无关的事情。他写书关我什么事?写就写呗,反正当今社会,高产作家成灾,低俗作品泛滥,多他一个去凑凑热闹又何妨?我还是没理睬他,自顾自地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杨尘他爸离开问祸村的第二天就按照纸上的地址找了上来,一看是市政府先是以为受了骗,但后来在门口碰上了严秘书才知道我已是东市长的儿子。他说什么也不拿那七千元钱,他哪儿敢啊。但严秘书最后还是按市长的意思,将钱硬塞了过去。杨尘他爸浑身颤抖地接过钱,话也说不出来,怯怯地躬了躬身。转身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他是被吓的,然后就慌溜溜地逃了。严秘书在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又补充地说了一句:“可惜没吓出尿来,错过了一场好戏。”

我听后肆无忌惮地笑,笑得肚皮抽筋还没停住。在大笑的同时,我才知道为何杨尘对我如此殷勤献媚,我很轻易地就猜想到,他和他爸肯定是噬脐莫及,懊悔当初想着敲一笔竹杠。但我有些失落,本来我扬扬自得地以为是我的凶残使他害怕了,却不知原来那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市长的儿子。当时在车上的时候,我想得十分简单,我只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父亲而高兴;那天夜里噩梦惊醒看见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只想到有父爱的力量。我根本没奢望这件事能改变什么。而现在,我看出来了,我的一切都在改变,我的生活,我的思想,包括我的命运。

这样在平淡和兴奋中过了好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市长老爸有空的时候。他那天给我买了好几件衣服。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了,吃罢晚饭,我们就开始聊天,天南地北地聊。我本来以为他说话摆脱不了领导讲话的套路,却发现他很健谈,很幽默,好几次引得我大笑。只是他的每一个发音都很紧凑很有力,还是有着领导固有的特征。

虽然我在心底已完全接受这个爸爸,但除了那晚叫过他一声“爸爸”之外,一直没再叫出一声。我和他之间还有距离,一段难以延伸和抵达的距离,就像我们现在坐着的那样,我们之间隔了一个木质的茶几。

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里面有十万元,这是我的零花钱。我呆了,但在内心,我笑了。

他鼓励我多喝酒,却要求我不抽烟。我睁大了惶惑的眼睛,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还说,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到处和一些小人物打架,我应该适应一些大场合。

我懂了,原来我是大人物。但怎样的算是小人物呢?杨尘和闻爱肯定是,那二叔他们呢?我将这个疑问抛给了眼前的这个大人物。

“你二叔聪明着呢!”他这样评价着,眼里闪动着一种光亮,让我猜不透他的话是褒扬还是鄙夷。

我找寻不出什么新的话题,只将目光抛向窗外那一片闪动的霓虹。我有些尴尬和难受,因为一旦他也无话,就会静得出奇,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我不喜欢静,我喜欢闹,处身于寂静的环境之中,我的内心会空得厉害,像五脏六腑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掏空了似的,我常常会昏昏欲睡。

他起身去了厨房,几分钟之后,就端着煮好的咖啡出来了。咖啡真好,浓郁的香气有提神和振奋的作用。我在咖啡杯里丢进两块方糖,倒了些牛奶,用小匙搅动着。

我们之间还是沉默,我只好无聊地注视着那杯里的涟漪和旋涡,不用抬头,我就知道他正安静地看着我,而且那眼光肯定是甜蜜的、快慰的,同时又是专注的、贪婪的。我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但没有反对他这样盯着我,也可以理解的,失去那么多年的儿子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有理由多看会儿的。

他终于又说话了:“你有什么爱好?”

他问得很随便,我自然也回答得很随意:“除了玩,就没别的爱好。”

“还是个孩子。”他淡淡地笑了,笑里带着种甜蜜,同时也带了几分遗憾。

“我二十一了呢!”我反对他这样定义我,虽然我确实还是个孩子,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孩。

“你应该挖掘自己的爱好,充分发挥出你的特长,将来也可以因势做个公司,也算是自己的事业。”他用建议的口吻说。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适合哪一行。我顶头疼现在所学的经济学了,却也奇怪这个世界何以在那些枯燥文字的领导下发展到今天这样发达的状态的。而且我认为,经济学家是神经质的。我可不愿意为了生存而扭曲自己的神经系统。所以,我只有迷茫。虽然他是市长,但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找寻怎样的苗头,我想他更不能那么快为我理出一个思路来的。

但他却分明给我指出一条路来:“你要当上你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锻炼你的能力。”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我算什么?能让我当吗?”

“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过几天我要宴请你们学校的领导。”

我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觉得他说的只是句玩笑话,即使是认真的,那么多政事也会忙得他忘了这种小事。然而,我却想错了。第二天晚上,他果然推开了一个重要的活动,宴请了学校的一些领导,学生处处长也在。还没来得及开宴,学生处处长就当即表示从我的档案里撤出我的那份处分。那天我还是喝多了,实际上是爸爸在故意灌我,他在锻炼我的酒量。我头晕得根本没有心思和注意力去听他们的谈话,只听见他们一会儿大声吵嚷地说话,一会儿又嗡嗡出声地窃窃私语。我的脑子里像扎营了一批蜜蜂,闹得我头痛欲裂。

没过几天,学生会就很紧张地进行了换届仪式。所有的学生都很惊讶在台上看到我的身影。他们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没出一小时,似乎全学校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敢说,肯定是杨尘说出去的。不管他们背后怎么说我,但看见他们在我当面讨好地笑,我就感到又厌恶又高兴。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当学生会大大小小的事情在我面前堆成大山的时候,我就束手无策了。任凭我怎么绞尽脑汁,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后只好叫别人来教我。一天下来就像干了三天三夜的重活,回到家就瘫坐在沙发里不想动弹。还好,明后天是双休日了,我可以睡懒觉。

门锁转动的声音把我从美美的打算中拉回来,疲惫再次淹没了我。市长老爸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今天是否有所收获。我只说累,却实在谈不出有什么收获的感想。但他依然保持着耐心的微笑。

我说我要退出学生会。我话音刚落,就看见他的脸瞬间晴转阴了。我马上意识到令他失望了,也令自己失望。未等他开口,我就急忙改口说不退了。这才稍稍缓和了他那两条纠缠着的眉毛。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也睡得很沉。直到门铃响的时候,我才被迫醒来。我下床准备去开门,从窗口望出去,天已大亮了。我刚开了我那房间的门,就看见市长老爸也从他的房间里出来。是的,繁忙的政务和工作实在压得他无法喘息,好不容易周末没事情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却让那可恶的门铃扰了他的休息。

我本想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刚回转身,就听见了二叔的声音。他说,他来看看我。他带了几斤自制的野山茶叶。这野山茶叶虽然外表看来显得粗糙,但喝起来比一般的茶更清香,更有山野气息,更令人回味无穷。常常有大老板出大价钱向村民买,村民也是不见得舍得卖,要留着自家喝,或是招待他们心目中的“贵客”。这茶可想而知是送给东市长的。二叔却没给我带什么东西,只简单地说了一句:“南儿,有空回村里一趟,野草莓正旺着呢!”

一说起野草莓我就嘴馋,每年这个时候,满山遍野都是野草莓,又红又艳,又大又水灵,像点缀在绿叶丛里的颗颗红宝石,惹人喜爱。只是大人们不太允许小孩子单独去摘的,一是怕孩子碰了野草莓的尖刺,二是怕分不出有毒无毒。但小孩子们总会瞒着父母约几个伙伴一块儿去采,一边采一边吃,也用路边野草的茎穿几串回去。因而这次二叔提起,我就心头痒痒。

二叔进了我的房间,还小心地锁上了门。他沉默了好久才开始说话,眼睛里闪烁着苦恼和无奈。我这才知道,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安笑笑。

他叼起一支烟,微微颤抖地按着打火机,打了好几次才出了火。烟雾从他嘴里喷吐而出,他像是咳嗽了一声,也像是叹了一口气:“没见着她。我晓得,她躲我。”

“你不是没见着她吗?”我琢磨着二叔心里繁杂的心绪,试图抚去他心中的烦恼和褶皱。然而我确实自不量力,二叔平常嘻嘻哈哈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一旦有了心事,却不是那么容易能挥抹而去的,任凭旁人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只会平添他的烦恼。

“也不是没见着。她一碰到我,就逃。”二叔将烟抽得很猛,“我老了,连女人也跑不过了。”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冷笑。

我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万元钱给他:“二叔,你和三叔一人一半。”他不肯接。我急了,说:“二叔,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接。但说什么我也得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他迟疑了一会儿,就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兜里,却还是没话。

“二叔。”我轻唤了他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嗯。”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文。发现我没话说,他就笑了,我也跟着笑。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弄得室内雾腾腾让人呼吸困难,地上扔满了烟灰和烟头。当他又想点燃一支新烟的时候,我阻止了他。他看了我一眼,就把烟塞回烟盒了。

我的脑袋瓜始终搜索着可说的话题,想让他开心。我将杨尘父亲那天去市政府拿钱的事说了一遍,二叔却没笑,只有我在傻瓜般捧腹大笑。我因此明白了,安笑笑的事占据了他的整颗心、整个脑子,没有其他任何事情能改变他的忧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然而我还是想错了。他的脑子里还藏着一件事。他要在村里办一家不锈钢厂。他没对我说,只是从我房间出去后和市长老爸聊起了这个计划。市长老爸好像很支持二叔的想法,他赞许地说:“带动全村经济,很好的事情嘛。”

二叔走时,在门口冲我喊,我听见他又提到了野草莓。他走后,市长老爸回头还对我说了一句:“我说过的,你二叔聪明着呢!”

这次我听明白了,他在夸奖二叔。我心里美美的。

周末过去了,星期一学生会要开例会。我头一次见到了学生会的全体成员。会场闹糟糟的,淹没了我的声音。我有一点伤感,我的话就像是狗屁,没人理睬。我对着麦克风脱口骂了一句:“娘希匹!”全场立即没了声音,像是有专门的指挥员似的,顿时鸦雀无声。看来,人都是贱货,欠骂或欠揍。

过了那么几天,我对学生会的工作还是很不懂,所以具体安排是别人做的,我只需照着表单念一下就是。我头一次见到了边唯唯,她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她被我点到之后站起来,我下意识地注意了她几眼,目光情不自禁地锁在了她的身上。她那略显消瘦的脸庞,本不是很好看的,皮肤有些黄,然而那双可人的眼睛透出几分忧郁和伤感来,点缀在她的脸上,倒使她美了几倍。她的眼睛像一潭湖水,眼睫毛如同湖边的柳枝,在微风轻拂之下,柔和地在湖面上漾开几荡安静的涟漪。那黑如点漆的眸子映着动人的光亮,像星星落进了她的眼睛。

她吸引了我。我好几次以学生会工作的名义约她出来,大多都是要她给学校的几项活动写几张有创意的海报。虽然我当时的意思并非在于海报,然而当那一张张精美而富有深意的漂亮海报在她的笔下绘出来的时候,我惊呆了。我不得不由衷地赞叹她的字、她的画和她的想法,我开始注意起她的手,她的手指很纤细,却和很多女孩不一样,她的纤细之中除了含着一脉楚楚动人之外,还似乎经历了一些磨炼和挫折。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极了行走江湖的相士。

我有意地打听了她的基本情况。她竟和我同天生日,这更让我觉得我和她有缘。她并不是本地人,来自一个遥远而落后的小城。她母亲去世才一个月,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租住在城郊一处简单破旧的房子里。家里现在就她和她父亲两人了,因此她也办了退宿,每天要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回租住的房子。她是学土木艺术设计的,和杨尘同班。

她不喜欢笑,她的眼里似乎常含泪水,总觉得会泫然泪下,但从没见过眼泪真的掉下来。每次我和她讲笑话或是开玩笑,她都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在听。我本只喜欢爽朗外向的女孩子,最讨厌这样感伤忧郁、毫无情趣的女孩,我一直认为这样的女孩特别做作,特别恶心。然而她却是个意外。我竟对她很有感觉。而且我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一接触她的目光,我的下体就会反应得厉害,总想抱抱她。

她喜欢咬嘴唇,尤其在她发呆出神的时候,将唇瓣咬得红艳艳的,像是抹了口红,更添了几分动人的漂亮。每当那时,不管你和她讲什么,她都不会听进去。也许,她是一个爱做梦的女孩。虽然我们人类都是爱做梦的,但她对梦更为沉浸。我知道,疯狂做梦是忧郁的人的象征,他们常常在梦境之中寻求慰藉,寻求快乐。但他们同时也是可悲的,梦的破灭注定他们会走向可怜的地步。于是,我有些为她担心,担心她走向梦的魔窟而无法摆脱。

她喜欢宋词,不喜欢唐诗。她尤其喜欢李清照和李煜,她也常常模仿着写,可惜我看不懂,实际上我对看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感到很头疼,只简单地感受到字里行间还是寄托着她的忧伤。她的忧伤来源于内心,而不是故意造作的。

我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上了她。这位美丽的少女犹如春风那样温暖、和煦、清新和纯洁。她毫无商量地闯进了我那孤寂而寡欢的生活里,深深地触动了我那颗尘封在冰天雪地里的心,迅即燃起了那团爱的火焰。我终于明白,我原来也是那么渴望爱与被爱。

有一次我正准备回家,就看见她在传达室外给她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打气,显然有些吃力。我上前二话没说就拿过打气筒,没几下就打足了气。她感激地冲我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像水一样荡漾着。这是我头一次看见她笑。原来,她笑起来更漂亮更动人。

我和她一边走一边聊天,路的一边是条河,有三两个人当作没看见旁边的警示牌而自顾自地钓鱼。看着那条河,我想起了问祸村的那条小溪,心头忽然溶漾起一种复杂的情感。

“你是市长的儿子?”她的声音那样安静温柔。

“你怎么晓得的?”我反问道,眼睛留恋地看着她的脸,在她的眼神里我捕捉到了一丝轻松和快意。

“同学们都那么说。”她轻描淡写地说,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觉得你不像。”

“为什么呢?”我内心某根细微的神经在她滚动的话音里颤动了一下。

“你给人的表面印象很叛逆,但实际上,你很善良,很纯朴。”她自信地说着,眼睛里闪动着慧黠的光亮,“你来自农村。”

我被她的话震慑了,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过我。但我分明信了。

“是的,我在农村长大,刚和亲生父亲相认。”我解释道,但又问了一声,“你是看相的吗?”

她再淡淡地一笑,轻摇了摇头,说:“你真会开玩笑,我当然不是。”

“你说得那么好。”不可否认,我的话里带了点恭维和讨好的意味,但她却不好意思地撇了撇头。

“大家都在骂你。”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很小心翼翼地说。

“骂我什么?”我很不在乎地问,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后悔说破了口,考虑了好久才决定说下去:“骂你自己没本事,只仗着市长老爸的势力,平白无故轻易弄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

“那怎么叫平白无故呢!”我打断了她的话,心里不愉快了,“都有谁在那么说?你告诉我。我饶不了他!”我怫然地说,还不忘轻声骂了句“娘希匹”。

“想不到你身为市长的儿子,竟那么小肚鸡肠。”她说得有些大声,有意让我听到的。

“就不许他们骂我!你告诉我,谁那么骂的,我不让他舒坦!”我理直气壮地说着,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扔去,惊了在一旁钓鱼的老头,惹得他臭骂了我一句。

“瞧瞧你,到处招人骂!”她咯咯地笑着,还望了我几眼,觉得我确实没生她的气就又笑了一阵。

“许他骂我,就不许学校那帮傻蛋骂我!”说心里话,我还真在意大家这么说,因为他们不仅骂了我,也骂了市长老爸。

“我也骂了。”她还是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愣住了,但我又醒悟似的说了一句:“大不了不当罢了,惹那气做什么!明天我就辞了。我还不稀罕呢!”我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喂!早知道你一个男生那么小心眼,我才不说呢!你难道就那么点能耐啊?你应该好好干,这才不丢你市长老爸的脸!”她在后面喊着,我听见她急得跺脚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从我的耳朵直穿入我的内心,翻腾了万丈狂澜。是的,我难道就只会耍着小心眼意气用事?正如边唯唯说的那样,我应该好好做,做出点成绩来,让那些曾经骂我的人改变看法!想到这儿的时候,我有些激动,也有些兴奋,哼起一首当下正流行的歌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学着自主处理学生会的一些事情,虽然闹了很多笑话,但我还是信心十足。而且必须向市长老爸汇报一天的事情和收获,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对我的变化有些满意,也有着更深更远的期盼。他还是常常带我进出各种场合,我渐渐习惯了比较大的场面。一般情况下,我只需跟在他后面,不用说话,有时他也会向一些人介绍我,每当介绍我之后,总会有人夸奖我,夸得我直翘尾巴。

各种活动参加多了,也不免会看到一些笑话。

比如前几天,严秘书那丑老婆就不识相地来一个酒会上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骂狐狸精勾引得他天天魂不守舍,骂他在外边和女人睡多了回家在床上就当不了男人,才生不出一男半女来。听她那么骂,我在一边嘿嘿笑,却被爸瞪了一眼。但我才知道,原来严秘书和他老婆生不出孩子。严秘书一边使尽力气想将她拖出去,一边嘴里也轻声骂着,额上沁出了汗珠。可他老婆实在厉害,一面吐着唾沫大骂,一面用手紧紧抓着桌腿,加上身材肥胖,无论严秘书怎样用力都拖不动她,倒翻了桌子,桌上的菜还没被吃上几口就被糟蹋了,酒流了满地。我看见爸的脸色很不好看,其他人都只是装模作样地劝着架,但打心眼里不想让这场好戏停下来。我站得远远的,躲在墙角忍不住偷笑几声。最后,严秘书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才让他那老婆停住了骂,只换来一阵又一阵哭。这件事过后的三天内,严秘书都没来办公室,我猜不出是他觉得丢脸还是爸让他回家先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的。

但我那天和林途一起走在市里商业区时,我看见严秘书和闻爱在一起。他戴着一副墨镜,生怕别人认出来。闻爱则很亲密地将手插在严秘书的臂弯里,昂着头挺着胸很神气的样子,另一只手里大包小包地拎了不少。林途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青筋暴出,很气愤地要拦住他们,被我阻止了。其实我倒不是怕他们打起来,是怕我太尴尬,因为他们三个当事人我都认识,让我为难。不过,要是他们真打起来,我是肯定帮林途的,我也不揍严秘书,先上前给闻爱几巴掌,也随便旁人说我没出息只和女人动手。

又比如,也是前几天,他们开会,我被爸安排到最后的位置旁听。会议刚一开始,我前面一个秃顶的半老头就开始放屁,引来一阵阵隐隐的笑,却让正在讲话的市长老爸很生气。然而,那人的屁太有趣,像是能读懂句子似的,常常是上面一段话刚讲完要停顿几秒,他的屁就准时穿插进去,像在给这些话标段落似的。听说后来散会后,他被专门找去谈话了,他的解释倒也老实,说那天中饭吃了洋葱,实在憋不住。

听说当天晚上有个饭局,有人没想太多,点了一道洋葱炒肉,气得他脸色很难看,匆匆没吃几口就借口家里有事走了。

这是爸后来和我说的,当时我正坐在他的车上,他是接我回家。因为校门外人多车辆也多,车开得很慢,开几米停几步的。我一面笑一面望着车窗外面。我看见边唯唯推着自行车走在人群中,也随着车流走走停停,自行车前车轮好几次不小心碰到了别人。她显然有些着急和吃力。我从车窗探出头去,喊着她的名字。但外面太嘈杂,她听不到我在喊她。

车没停住,我就跳下了车,困难地穿过人群和车流,来到了她面前。她对我的出现很意外,责怪我吓了她一跳。

“一起坐车回去吧!”我朝车的方向努了努嘴,发现市长老爸摇下车窗看着我们。

她安静地摇了摇头,拒绝道:“我还是走出去吧,等走到十字路口就可以骑车了。”

“那,我和你一起走吧。”我毫不犹豫地建议着。

“别。”她紧张而干脆地拒绝着。

但我不容她拒绝,朝爸挥了挥手,示意他开车自己先回去。他摇了摇头,意思要等我,但我还是挥了挥手,他就只好缓缓地开着车走了。

我和她彼此沉默,旁边杂乱的环境让我甚至不知道能说什么。直到过了十字路口,她才回过头看着我说:“你走吧。”

“我送你吧。我带你。”我一边说一边已从她手里拉过自行车来。

她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就坐上了车。她在后面指路,我在前面努力地蹬着车。风拂过我和她的脸,暖暖的,让人陶醉。我甚至把风贴在我脸上的感觉想象成边唯唯在亲吻我,这让我更兴奋了。自行车的链条绞着我的力量,传达给车轮,带着她跑过一个又一个街区。她不说话,也不肯抓着我的衣服。半路上,我没把好车头,自行车晃了几下,差点擦上一辆人力三轮车。她宁可惊慌地跳下了车扭了脚,也不愿意抓我的衣服来保持平衡和安稳。

她逞强地想站起来,却又跌倒在街沿上。我扶她走了几步,她觉得好一些了才重新坐上自行车。这次我骑得慢了,生怕再跌了她,这倒不作美,本来是为了讨好她的,总不能让她几次三番受罪。骑到通向她家门的巷口的时候,她才开口说了句:“就停这儿吧。”

我就停了车,将车交还给她。她回过头感激地说:“谢谢你。”我晃了晃头,她也不多说,自顾自地推着自行车进去了。在进门的时候她冲我挥了挥手,就消失了。

我出了巷口,看见天已有些见黑了。街上的商店已迫不及待地亮起了灯,我本想坐辆出租车回去,可正值下班高峰,找辆空车太难。于是我步行着回去,可是我对已州市区的情况并不算太熟,尤其我最不擅长区分东南西北。所以我只好走到一个岔口就问一次路,好不容易才到了家。上楼梯的时候直觉得脚酸得发疼。但一想到刚才边唯唯进门时抛给我的微笑,我就又有了精神,还在心里打算着如何安排步骤来追求她。

我进了屋发现爸早已准备好了饭菜,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我回来。他一见我进来就起身拉我在饭桌边坐了下来。

“这些菜都是我做的。你尝尝。”他很开心地说。

这倒令我觉得有些意外。我本以为他作为市长肯定只精通政事,却从没想到他还会做菜。

“真好吃。”我将几口菜塞进嘴里,一面嚼一面说。

他并没有因为我这么说而高兴,而是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好多年没做过菜了。今天做给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吃,是件多么美好的事。”他说完就淡淡地笑了。

我没接话,只是心里翻滚着无限的感动。我狼吞虎咽地吃着。

“你和那个女孩在谈恋爱吗?”他看着我像饿死鬼似的吃着,笑着问道。

“没。”我头也没抬,回答道。

“那就好。”他起身给我倒了杯果汁,递给我。

“但我喜欢她。”我不假思索地说。

他却不说话了。我停住了吃,不由自主地望着他那双带着一抹沉思意味的眼睛。他起身一脸漠然地来回踱着步,双手插向裤兜,他应该在思索着什么,打算着什么,像是有一件重要紧急的事急需要他马上做出决定似的。我等待着他说话。

几分钟后他才再度坐下,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这样说了一句:“下周末,我带你去相亲。”

当“相亲”这个词刚进入我的耳朵,我就放声笑了出来。这个已经带进我们祖坟多少年的词却重新出现在我眼前这位市长老爸的口中,不得不让人感到可笑和滑稽。我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所以仔细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脸上写着严肃的决定。他是认真的。我的心头缠绕着一些难以整理的乱麻。

“但我喜欢刚才那个女孩。”我的话里带着反抗,也带着请求,更带着不解。

“你应该谈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这句话从他的嘴里很冷静地冒出来。

我盯住了他,说:“感情的事取决于两人是否有感觉……”

他快速抢过了我的话:“对,你说得没错。我会为你安排一个既让你有感觉又门当户对的女孩。”

“我不要。我喜欢她。”我冷冷地拒绝了。

“这由不得你。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我儿子。”他脸上突然显出了怒容,怒容里包含着不容商量的严肃。

“我明天就****祸村去!凭什么受你支配受你掌握!”我脱口而出。

然而我刚站起来,就觉得他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我没有思想,跌坐在了地上。他想弯腰来牵我一把,但最终没有这样做,而是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

哦,我明白了。我是市长的儿子。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无限的遗憾。我终于知道,我要当他的儿子远没有当初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件事将要颠覆我的思想和我的一切。我从窗口望出去,窗外除了闪动的霓虹,就是无尽的黑暗。在那片黑暗之中,我感觉有一个阴影正在向我迫近,裹藏着不可预测的灾难,仿佛要将我吞没似的,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凶猛极了,可怕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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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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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窗幽记(国学经典丛书第二辑·名家点评本)

    小窗幽记(国学经典丛书第二辑·名家点评本)

    《小窗幽记》是明朝著名文学家陈继儒撰写的格言小品集,分为醒、情、峭、灵、素、景、韵、奇、绮、豪、法、倩十二卷,内容主要阐明涵养心性及处世之道。是明清时期著名的古典文学散文。
  • 明末吾为王

    明末吾为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齐杉,一介青楼小厮,手提三尺剑,来闯天下,誓要为天下百姓杀出一个朗朗乾坤!书友群:867590322
  • 我到人间去卧底

    我到人间去卧底

    “我是渗透人间行动的堕天使特工,就在刚刚,这群人类把神临的雷神抓进了发电厂,这个号称没有神秘力量的人间太可怕了!”“一个幼年期的人类向我走了过来,她要对我做什么?天呐,救命啊,人间太危险,我想回地狱!!”“我是潜伏在人间的堕天使,我现在身处人群之中,如果你收到了这条信息……不要回应!不要回应!不要回应!!”
  • 狂龙引

    狂龙引

    元突皇朝末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看一个难民遗孤如何在群雄并起的时代杀出血路,扭转乾坤掌控河山。铁汉柔情泪,红粉美人哭。一个草莽狂龙的故事,一个绝代天骄的故事。
  • 九山剑

    九山剑

    封神之战后天地秩序已定,但无数大神通者仍然为了圣人道果不断谋算,诸天万界如恒河沙数的修行者们更是为了向天争那一线生机,无所不用其极。大道无相、仙路无情,为了尝一尝这世间共尊的圣人道果,孟仲定要将这仙路走到尽头!
  • 逆天废材夭乱天下

    逆天废材夭乱天下

    夭,21世纪的暗杀之王,雇佣兵的头号交椅,被一只紫镯带到浮光大陆。谁说是天生废材,一夕之间达到他人苦练几十年的修为,一双纤纤素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炼出的丹药越阶秒杀,契约的宠兽竟是上古神兽。这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故事。“苏荼夭夭,你霸占黎姐姐的宠兽,勾引雪哥哥,你个不要脸的狐媚蹄子!”夭夭妖娆一笑,“第一说我抢了那朵白莲花宠兽,明明是它屁颠屁颠的跟着我,大家有目共睹的。第二你所谓的勾引,是他倒贴,好心收了做男宠,又与我何干?”眸中的言笑宴宴也显得十分嚣张。一日清晨,夭夭睁开娇柔双眸,身旁睡了一裸体美男?!努力平息怒火,可当他双手袭上她身………忍无可忍!睡了再说。这是一个霸气女主被扑和反扑的佳话。
  • 为生而战

    为生而战

    为了活下去他必须去战斗去捍卫属于他的一切。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想简简单单的和自己最爱的女人一起生活下去。然而常常事与愿违,坎坷不平的求生之路开始了
  • 冷傲邪妃妖孽帝

    冷傲邪妃妖孽帝

    她,21世纪暗夜女皇,杀人不眨眼,一朝穿越神凰大陆,修炼、虐渣,两不误,却误惹一个神一般的男人,“风轻落,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本皇子。”“本座给的,有意见!”...“帝君寂,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不能。”“为什么?”“你是我娘子。我要妇唱夫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