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个时刻我特别想回家,于是我会在周五的早上坐车回家,因为周五没课。回到家的时候我又会想,我这一路走来留下了什么。是身后一眼望不见边的车辙印,还是从城市到城镇,再到乡村的变化,就像是从祖国这只大公鸡的头顺着柔软的羽毛滑到了尾巴,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吃惊。可是我为什么吃惊,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前前后后的差距竟然这么大,包括房子,宽大的过车路,高高的大厦,立交桥,还有各种各样的汽车以及汽车尾气,空中飘浮的颗粒这些死物,还包括各种类型的人,都与乡村的小河,青树,悠悠的池塘里的水,低矮的房屋,栽在离路边不远的大片桃林,还是农村人特有的面容,所有这些都是不一样的,给人的直觉是不相符的。
还有就是我对于家乡的一种眷恋。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曾留下我的记号。可是存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却并不多,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好像回到了这里才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客,而是根在于此。有一种踏实的幸福感。我家坐落在一村之头,进村的人基本上我都会瞧见。隔着不远有另一个村,叫盂钵桥,是属于六队的,我们村头的几家也是属于六队的,虽说是一个村,却只十几户人家。起这么个村名,传说是清朝某个皇帝来到这,觉得这块地形像一个盂钵,而且又有一座桥而得名。
那座桥离我家不远,几分钟的步子。那桥已经老了,退休了,年轻的时候可以过大卡车,现在只可路过行人。我记得小时候,那桥下面因为河水冲刷,形成了深坑,每次下大雨,河水暴涨,场面似长江滚滚。河水一退,天气放晴,我们就在河下捉鱼摸虾。犹记得当年上游用药将鱼弄晕,我们就在下游拣。因为毕竟是在河里,药性不是那么明显,有些鱼还是会挣扎着扑腾几下。在河里,我试探着深浅,挪动着碎步。有条鱼在我眼前,我也知道前面有一个坑,我伸手,够不着。前仰,栽了下去。我拼命的拍打着水面,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呼气时灌进去了几口水。幸好,有个会水的托起我,不然我爸妈会伤心死了。
可是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死是什么回事,只是本能的感到难受,并且想要逃离那种感受。现在是清楚的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并且知道死亡会带来什么。认识死亡本身的初期,想要战胜它,是最最可怕的。每个人都会惧怕死亡,只是说自己不怕死的人是最怕死亡的。
我后来想想,既然每个人到最后都免不了一死,又有何其必要去担心受怕。我只是希望,当我老了的时候,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不希望有过多的不舍,或是疼痛。
其实在这条河里,我不止一次差点踏入鬼门关。还有一次是和同村的几个小伙伴去游泳,本来我就喜爱游泳,在河里忘乎所以。那时上初一,也是不会水。他们都不敢下水,我就打头阵。刚好岸边就有一四方坑,后来知道那儿不止一个四方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是干嘛用的。一阵翻江倒海,旁边的同伴吓的去找大人了。后来还是我自己抓住了岸边的救命草,不过不是稻草,是吉祥草。中午吃的兔肉都吐出来了,事后还像没事人一样,快快活活,只是岸边坐着很长时间,他们都没胆下水了。
从现在的会水状态去看,觉得很奇怪,也有趣。只是几年间在上游的一座拦水小桥那里。一堆淘铁沙机日夜不断的流出来脏红色的水,我们管那叫“锈水”,就好像是清澈的水生了锈一样。我们就很少在河里留下身影了。偶尔在上游那桥还要往上的地方洗洗。一到夏天,现在就连小学六年级的都找我去泡冷水澡。这条河流下不远,就有一条更宽的河。我家就坐落在两条河的交汇处。这条河没水了,我们就跑另一条河,只是我们称为“东河”的水很急。湍急的不能很好的站住脚。这条河也很宽,大概有三百米左右吧,水流静静的躺着。
几年间,河里已经没多少水了,遗留下满目的黄沙和日夜不停息的船只以及卡车刺耳的笛鸣。尘土飞扬,糟蹋了那条温顺的路,也糟蹋了我的多少记忆。从最先的河水澈澈,许多远地的客人都驱车到此游戏,带着小孩。在午后四点,黄昏时分,河里热闹极了,救生圈漂了好些。我们就拿泡沫塑料替代。水不是很深,刚够大腿而已,当然也有又深又湍的地方。我们小孩子跋涉到上游,然后躺在水中,手脚自然,顺流而下。这就是很大的乐趣了。
我曾有一段时间特别想去海边,我曾对我喜欢的人说,要是能那时和她一起在海边戏水就好了。而至今我都没能到达过海边一次,但我并不觉得遗憾,我觉得既然我不能那么轻易满足,这是否就应像******一样不能轻易被捅破。
到了三年前,河里来了一些铁船,每一个铁船停留的地方都会有一个坑。铁船挪窝了,留下的坑是一个几何圆,像一个天然泳池,只是中间自然是深不可测的,静水,我可是从来没怕过。淡绿略显蓝的清水,累了就上岸躺在沙丘上晒太阳,把沙子覆盖在皮肤上,感受大自然。身体晒得发烫,就一个猛冲,栽向水中。仰泳,浮在水面就像是在洗热水澡。一泡大概就是三个小时多。回家已是夕阳落幕。因家近,又没多少人,穿着湿内裤,衣服提在手上就往回走,比我还小的那几个,害怕回家被妈妈骂,通常洗了一半就把内裤放在沙滩上晒,晾干了再回家。又害羞,又害怕,我笑死了。我是厚脸皮,被说习惯了,后来妈妈懒得说。可是我明白,我会注意的,现在一切都找不回了。
的确,我不知道现在放假回家还能做什么?和我一般大的都成了打工一族,年长一点的都娶妻生子不跟我们来往了,有野心的中年人举家搬迁跑异乡了。过年时,能力强的回来是坐小轿车,能力一般的回来打摩的,留在村里的无非是老弱病残和一些安于现状的。如果不是我多念了几本书,也许现在我的爸妈正担心我的单身状态,因为我一表哥,就在二十一岁结婚,孩子现在都三岁了。记得几年前还像孩子一样和我开着玩笑,似乎时间永远比人走的快。
过年时节,那冷清的场面已是赶不上从前了,连拜年的都少了,好像大家都知道放鞭炮是危害环境一样。一点年味都品尝不到了。热衷于除夕红火的一代,大部分都已被风火带走了,把出人头地当做人生信条的一代是蛮横的一代,而我们这一代,早已被世界荒废了。
有一句话说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是期待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尝鲜。而我是在外面待久了,偶有想回家,而在家待不了几天,我又向往自己可以到处看看。每次我向妈妈提出去哪儿玩时,妈妈总以缺钱少衣的原话说我异想天开,只好作罢。无聊时,我会用手机进一下空间,看看朋友们都在发些什么。其实我不顶爱这些东西,偶尔才进去。手不停的往下翻,都是一些无聊的话。突然玲子两个字撞进眼帘。只有三个字。在车上,还有半个省略号。时间是在早上九点,而现在已是十一点多了。
我忍不住发了短信问她在何处。我不知道上次打电话是在什么时候,大概是在半年前,而更前的一次电话是在十六个月前。她回复说是在车上,应该下午四点能到。上海到我们这里八小时左右的火车。于是我干脆打电话。我已好久没听到玲子的声音了。
“我到车站接你吧。”我平静的说。
“嗯。”玲子也似乎有点高兴。
于是我们走上了那条路。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玲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天她突然亲我,后来她说是因为我是她的初恋,所以会有那么一点意乱情迷。我想一对情侣,分割两地,最后形同陌路,也应该是合理的吧。只是我有点不能接受。
其实,早在我和玲子分开一年后,她就提出要和我分手,她说我不够关心她。后来我才明白,我那时确实不怎么主动去联系她。有时我两三天不给她一个电话,连一个短信都没有。因为我发短信有一个坏毛病,就是喜欢想太多,而仔细措辞,浪费了不少时间。也许发短信和闲聊没什么分别吧。记得有一次,我在自习时玩手机,被老师发现没收了,之后就一个月不给我了。而我用朋友的手机告诉了玲子,再之后,我就真的一个月没管这件事了。我总是专注着自己的事而忘了。玲子在几天后发了十几条短信和几十个电话。这是我在拿到手机后才知道的。玲子生气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我们还没有分手,况且我们还彼此喜欢着,我就对她不冷不热了,换了谁都会不乐意的。我一直都是这样,总是毫无意义的伤害人,尤其是自己所珍惜的人。
于是我赶紧打电话给玲子,试探着问:“玲子,你还好吧?”
“你舍得跟我打电话啊?”玲子的语气明显是故意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手机被老师收走了。”我无奈。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差点就想冲到你们学校去问问你。”前一句语气平静,后一句忽然大起声来。
“怎么会呢,我不要谁也不会扔下你啊。”我只能一个劲的解释。
这记忆这么深刻,是不是证明我曾经爱过她。我也不明白我是不是真的爱她。我一直都不明白。只是我一直都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她,就如同大海里的鱼一样,不论游到哪儿,都不曾想过有一天会失去那赖以生存的海水。
玲子很倔强,也很要强。对自己的期望很高,她希望自己可以撑起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在家的一端,她可以成长为一把为自己妈妈遮风挡雨的伞。可是事实上,一个女生能做的毕竟有限。我并不希望就这样放开她,我知道她需要我。可是很强的自尊心永远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我不知道怎么去拥抱她。
“你回来了是吧。”
“嗯,我在我外婆家的。”
我说,“那我等下去找你吧。”
玲子平常的语气,“你想不想见我呢?”
“想。”我坚定信心似的斩钉截铁。
挂下电话,就跟朋友打招呼,说要去他那儿了。本来我和老程在我们的初中母校玩的,还有几个不期而遇的初中老同学。我先是到老程家去看看的,刚好放假,在家也不能做点什么。于是把家里的摩托车骑着。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唇舌才说服我妈给我钥匙的。妈妈就像担心所有的不吉利的事儿一样,担心我骑车不是很久,所以不大愿意给我。最后妈妈终于想通了,鸟儿始终是要在羽毛未丰之前学会飞翔的,我也总是要学会开车的。但还是免不了千叮万嘱咐的。
在他家的时候,也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因着他家住在最角落里,前面一片田野和远处的果树林。从家门口可以瞧见我家门口的那条大河,因为是同一条河,流到了这里。我们时常去河边走走,边走边看风景,边走边聊着各自的近况和想法。河里的水依旧孤单单的躺着,没有人知道这条河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是枯竭,是汹涌,是干裂,是两岸青山围绕,还是依然故我。不知道,就如同我们俩在河堤上走着,不清楚下一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将来的我们又会是在哪座城市有着各自的生存空间而几十年没见了。我们又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性格而变得不再如现在这般亲切。一个厚实,善良的知识分子模样,可是奇怪的是他并不像我这般喜欢小说,根本看不进去那种厚厚的砖头。不过我相信他以后会是一个有厚度的人。
我开口问了,“不知道下学期会是个什么状况,但是我一点也不期待。”
他说,“我倒是希望它早些过去,现在我也不确定将来是考研还是工作,只是希望赶紧把这两年过去。”
我有些惊讶,“我们才上了一个学期的课,还没开始了,急什么啊?”
他倒是一副很平常的样子,“很快啊,你不感觉你上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吗?我仿佛昨天才经历高考一般,今天就已经读了半年大学,还有四个月,下学期仅有的。很快我们又要放假了,加上中间放的一些假,真正在学校学习的时间,一年中也就八个月左右。”
我似乎是有点明白,“你这么说的话,还真是那么回事,也许大学读完了,就跟高中一样,就那么匆匆几眼。”
其实真的挺快的,就是有点舍不得。现在大学的日子真的就像是滴水一样,随着时间的滑动,它越来越迅速,经历的事好似都是昨天。看一眼,繁华几年间,闭一眼,昔人换了旧颜。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人记得我呢?恐怕很少,当我不在的时候,也许很多人都糊涂了,包括我爱的和爱我的。
曾几何时,我曾答应给某人幸福,而现在却说,跟着我不幸福。
我问了句,“这个五一放假,你又不回家了吧。”
其实老程和我都清楚,于是听到他说,“那么远怎么回啊。”
其实,北京离我们的家乡远的不像话,磁悬浮列车的票价又贵的要死。国家铁道游击队的成立就是一场换汤不换药的闹剧,没什么实际意义。我们的见面也仅限于暑假和寒假。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吧,他认为真心的朋友,其实是不需要常联系的。大家都能心照不宣的理解对方才好。说实话,我也不爱跟朋友们打电话,没那习惯。即便是扣扣上见到了,也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唯愿大家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这是真心话。我发自内心的希望和交情不错的那些朋友能现世安稳。如果他们之中,谁真有本事掀起千层浪,成为最高的浪头,我一定会坚决的把我不多的几次掌声送给他们。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我以前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但是自从到了我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年龄阶段,以及我所经历的事情,认识的朋友,都无一不在让我快速成长着。女人是在一天一天的岁月中,慢慢成长起来的,而男生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而我正是这样的人。
我问,“你们要坐多久的火车。”
他说,“我记得上次回家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的,有一个中途在郑州下车,还有一个更远的,四川成都的孩子。差不多要四十几个小时吧。我们都没买到票,只好站着回家。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晚上可算是难熬死了。我们在北京西站买了报纸,可以把报纸选择性的看完,然后垫在地上。我们三个就那么一路席地而坐,在接水的过道里。聊着各种人生琐事。偶尔会有好心的人让我们到座位旁去挤一会。不过那种机会很少。
我记得有一次,从北京到武汉的火车上,遇到一个教授,起初我并不知道他是大学讲师,单纯的以为就是一个善良的老头子。后来我问他是做什么的,他才告诉我们是北大哲学系的教授,来武汉是为了看望儿子的。北京的房子连北大的教授都住不起,这样的结果让我有些惊愕。他还问我们现在的大学生都关心着什么。我坦白的告诉他,现在的大学生,除了学习和娱乐,极少有人关心这个社会。后来我想想,也确实如此。不会有多少人在意‘9·11’为何会发生?回答是外国人的事,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海湾战争为什么要打?两伊战争什么时候结束?狂热的圣战信徒卡·扎菲还有多少个后继者?南非国家的种族歧视到底严重到何种惨绝人寰的地步?印度的新生婴儿死亡率有多高?这样的一系列没有几个大学生会去关注。我想,也正是基于这样一个现实,中国的富强之路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清楚,人活在这个世上,总的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哪怕是不乱扔垃圾,让我们居住的地方干净点,这样的微小的事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