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岚摇头道:“我不能做不义之人!今晚就算丧命,也是我们两个一起!”
宇乔抬起头来看她,她的背影在他看来太过单薄——他知道她的功夫不浅,但若此时不逃,再想全身而退,必无退路!
双方正在僵持,远远地却有个人影奔了来。那人脚下生风,所过之处风吹草动,似平静湖面无端泛起的涟漪,顷刻即散。
“宗清师弟!既是江湖中人,何必为庙堂之事坏了规矩!”话中透着三分威严七分慈爱,飘渺的话音刚落,人也已经踏步于地。
“胡伯!”庄岚看清来人的长相,不禁喜不自胜开心地叫道。
胡伯看看她并不答话,只管将那黑衣人来回打量。
那人伸手去揭了自己的面巾,果真是宗清!
宗清看看胡伯,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停了半晌他才道:“师兄,你隐退江湖不问俗事,莫不是今天要为这个后生坏了你当年‘金盆洗手’的誓约吧?”
胡伯将手去捊了捊自己的胡子,笑道:“师弟,多年未见,你却还是如此直接!为兄也不跟你抹弯子,今天来不只想带庄岚回去,这后生为兄看到颇为喜欢,你卖为兄个面子。如何?”
宗清将手中的面巾丢至一旁,冷哼道:“师兄你真会开玩笑!我与师兄和媛师妹的情谊早在师父逐我出师门时已经了清。当日媛师妹奔赴京城,我念在同门之情保全她一双女儿,自己却是引狼入室坏了恭王满盘大业。若不是这小子半路投靠和王,恭王绝不至于落至今日被皇帝软禁的下场!”
“师弟看来怨气颇大!”胡伯道:“朝廷之事我不管,尔虞我诈、手足相残千百年来几时少过!恭王暗地里招兵买马的事你也不是不知晓,宇乔这孩子弃暗投明,我倒认为孺子可教!”
宗清铁表着脸,道:“我叫你一声‘师兄’便是尊重,请莫再相逼!今晚我定要他人头落地以泄心头之恨!”
“师弟!”胡伯走上前去拍拍宗清的肩膀,道:“既是昔日同门,何苦针锋相对!师父在天之灵,绝不愿意看见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自相残杀!”
“那便如何!”宗清瞪着胡伯。
胡伯低叹口气,道:“你要对付的人是和王,如今那和王已身中‘彼岸修罗’之毒,命不久矣。恭王就算输了天下至少还有条命在,此盘战局,和王才是的败者。赵宇乔不过是恭王计划中一枚棋子,如今和王已经不足以惧,你便放过他吧。”
宗清见胡伯如此诚挚,也跟着放软了口风,道:“师兄!实不相瞒,此次我来正是奉了恭王之命,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胡伯想想,道:“人各有志,那恭王想必对你也算不错,否则你不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他笑笑,“这又有何难!你便回去告诉那恭王事情已经办妥就是。我保证此后江湖上再没有关于赵宇乔的任何传闻!”
宗清沉吟一阵,看看宇乔又看看胡伯,道:“师兄,我信你!”
胡伯向他抱拳道:“不管当日有过多少恩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我同门之情,师兄从未放置不顾过。徜有一****若厌倦了庙堂高远,幽若谷的山门随时为你打开。”
这话实出宗清意料之外,当下仿若石化般呆在当场,良久回过神来才道:“谢师兄!”说罢提气转身离去。
胡伯望着宗清的背影消失不见,自己站在初夏的风里不禁心头怅然。
人到怆然之时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所有的坏和残忍,都是表现给不爱自己的人看。自己因为太坏被别人唾弃,心里所有的不在乎和鄙夷原来都是假像,他只是想他在意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即便是恨,也比毫无感情要强上许多。
孤独的人最受不得别人对他的半点好,否则就掏心挖肺、肝胆相照。因为世界对他有了回应,他有了生活中最重要的温暖。
庄岚跟着胡伯一起回了幽若谷,待他们赶到谷外已经是黄昏日落时分。
她是头回到谷里来。原来这幽若谷就位于千树镇外那一壁断崖之下,四周并无路可以上去,她跟着胡伯从崖边飞身跃下,将崖上的风化层当作落脚点,一起一落间慢慢向崖下落去。未到一半路程她额头上已经开始微微冒汗,但看前头的胡伯身上背了宇乔却还是身法矫捷,不禁暗自佩服!
“胡伯你慢点嘛!等等我!”庄岚叫道。
胡伯头也回不回,只管赶路,道:“集中精力,不要讲话!莫不是想掉下去粉身碎骨么!”
庄岚吐吐舌头乖乖噤声。待到她踏足实地的时候胡伯已经站在下头等她等得有些不耐烦。庄岚将四周打量一番,眼前只有一条被两壁悬崖夹立而伸的路,入眼都是没膝的杂草横行,地上的湿气被太阳灼灼地烧着,缓缓升到空气里来包裹周身。庄岚跟在胡伯后面走,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远远就看见前头有个巨大的天然湖。湖面上生了些许野生的荷花,整个湖挡在路的前头将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庄岚正暗自猜测着幽若谷的入口,胡伯却已经运气提身,脚踏微波跃于湖面之上,那湖面足有半百丈之远,他一口气掠过翻身站在对岸看愣在湖边的庄岚。
“岚儿,过来!”
庄岚循着他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飞身而起,在湖面足足打了四个脚尖才安全落至对岸。对岸的风景别无不同,无非是扑天盖地的野草丛生。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谷里,除了偶尔的鸟鸣声是杂草烦躁地刮拉着衣摆的声音。
庄岚看着胡伯背上依旧昏迷着的宇乔,心底没来由的一酸,她悄悄在后面红了眼眶,道:“胡伯,当初宇乔若不是为了救我出恭王府,自己也绝不至于与恭王反目。你一定要救他!”
胡伯道:“岚儿你不用太过担心,胡伯自会尽全力而为。”
庄岚点点头,忽地反应过来,又道:“可是,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胡伯道:“你娘同你姐姐还先你一步回来,她们在谷里等着你。”
“这里?”庄岚不禁更加吃惊。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路的尽头,绝壁之上除了石头被风化的痕迹,还有三两株顽强的草长在石缝里。胡伯伸手走到一处摸在石壁上暗藏的机关——那机关就藏在一处石壁之上,看似平淡无奇,原来那石壁已经做了手脚,表面的风化层被当作掩护,在它之后是一格暗门,门里有凹陷处形状似星星的地方,胡伯从自己腰间掏出一块乌木色的按钮嵌进去,暗格一丈开外的地方竟有块石头缓缓升起,开出个两人宽的石门来!
“走吧!”胡伯率先走在前头,进去的时候在石门后的墙壁上启了机关,石门没多久就慢慢关了下来。
庄岚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面,不时好奇地打量周围。两人宽的过道大约有几百米长,石壁上干燥的空气味道萦绕鼻间,和着石头清冷的温度使人的思路瞬间清醒了起来。快出过道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前面有太阳的光辉撒在出口处。庄岚纳闷着跟着胡伯走出去,岂料出了这过道竟然别有洞天!
原来出了过道的地方,却是石山中间的天然空洞,仿若寻常人家里原天井般。房屋凿在浅青的石壁上,门窗都是用翠竹做成。庄岚心底暗自算了算,连房门带窗户,竟二十有余!想当初建造此处的人,必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中间的空地开遍红的紫的野花,想必主人也是随性之人,任凭它们自顾自地长了去,朵朵散发着繁乱之中的清闲味道。仰头望去,是高远的天空和山崖的顶峰相映,黄昏的太阳光照在谷里,愈发显得人是站在放黄了的画卷里头,总有着那么一股忧愁让人猜不透。
有扇竹门“吱呀”声打开,庄媛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似乎是颇为疲倦,看到胡伯身后的庄岚,却立即喜出望外地走上前来抱着庄岚道:“终于回来了!”
“晴儿呢?”胡伯道。
庄媛音的脸色瞬间暗淡起来,她道:“还在药房待着。这丫头的脾气简直跟我姐姐一模一样,我怎么劝都充耳不闻!”
“姐姐怎么了?”庄岚道。
庄媛音看着胡伯带了宇乔回房间也不去多问,自己拉了庄岚往旁边的屋子走过去。
刚推开屋子的门就闻到沉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屋子里瘟氲的热气聚集成团团雾着让人看不清脚下。庄岚挥手扫散眼前的白雾才看清楚,屋子中间的石板桌上搁了整整十来个药壶,个个壶里都煮了药,炉火在底下将药水煮得“咕嘟咕嘟”直响。再往里走,就看见庄晴伏在石桌上仿似睡着了,连她们走进来她都没有发觉。
庄岚走过去想要叫她,却被庄媛音一把推开。
庄晴的面前放了半碗药汁,庄媛音将那药汁拿起来闻闻又丢回旁边去。她朝庄岚喊道:“快!去叫你胡伯快来!”
这边是宇乔重伤昏迷,那边是庄晴生死边缘。庄媛音在想什么庄岚不清楚,或许是谷里安静的空气太容易让人清醒,庄岚现在唯一的想法便是“慌乱”——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手足无措到此番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