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邵看到张寺正和陆弥两匹马停在四海客栈门口的时候,不禁感到奇怪。丢了手中的笔跑出去,他们已经各自栓了马在马厩里头往大走来。他将他们迎了进去,一边寒暄一边让六子去开两间上房给他们。
“掌柜的前些天好像是出远门了?”陆弥住六子,向小邵道。
小邵笑笑,“是,过两天还得出门呢。去探几个朋友。”
“掌柜的可真是知音遍天下。”张寺正道:“之前住过掌柜这里的那两位姑娘,可是掌柜的旧识?”
“您说的是白姑娘吗?”
“掌柜的好记性。”陆弥道。
小邵笑笑,“不是我好记性。那晚若是没有几位,我这小店当真就完了。白姑娘,我跟她不是很熟,不过她应该是不远那个镇子里的人。”
“这倒对了,我也听说过她是那里人没错。”张寺正道:“掌柜的可还有别人信息?”
小邵盯着他看了半天,道:“您问这样仔细做什么?”
寺正笑笑,“我有个朋友失踪了。他和白姑娘是朋友,我想白姑娘或许会知道他的下落。”
小邵摇摇头,“张公子,恕在下帮不上忙。白姑娘也就是偶尔会过来我这里歇歇脚,多余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了。”他看着他们踏着马蹄消失在白晃晃的日头底下,回柜台去将自己要写的东西写完,依旧回房里拎了自己的包袱出来。
“掌柜,这次大概要出去多久?”六子问他。
小邵笑笑,“事情越来越往复杂处走了,我真怕出大事。在这之前咱们得赶紧帮夫人找到大小姐才行。”
六子站在那里只管一味点头,他笑笑,“那你便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小姐若是来这里,我会马上通知你回来。”
小邵牵了自己的马直接往杭州城走,在分叉路口,他看到张寺正和陆弥的马在滚滚灰尘里往千树镇的方向奔去。
千树镇那位马夫果真只是位憨厚的马夫。他看见寺正和陆弥两个人风尘仆仆地停在镇口,不但热心地替他们保管了马匹,还亲自带他们往庄府走了一圈。
“这里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了。”马夫指指院前栅栏里排着的花,道:“一家人都出远门去了,这些花都丢给我,让我帮忙照看着。”
“掌柜的,你可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寺正问那马夫。
那马夫似乎挺享受“掌柜”这个称号——许是大家都只当他是个养马的,却从未真正从心眼里将他当成个生意人看。他迈了步子在庄府门前头来回踱,道:“许是上了京城吧!前些天晴儿小姐到我那儿去要了匹马就往京城方向跑去了——三更半夜的时候哦!第二天庄夫人和胡伯回来,一问晴儿小姐走了,慌慌张张也追上去了。。。。。。”
“那么,还有位庄二小姐呢?”陆弥道。
“二小姐,听说是到别的书院去读书去了,许久不曾在家。”他摇摇头,低低地向寺正和陆弥道:“要我主说,这庄夫人也太娇惯她这二位小姐了。晴儿小姐听说是在外行医,到处游走。二小姐更不用说了,一个女孩子家,让她读书便也罢了,还要跑得那么远去读,简直——”他有点接不下去下面的话,手抓着后脑勺抓了半天也憋不出声来。
陆弥笑道:“一家一个过法,掌柜的莫以世俗眼光看人。”
马夫斜着眼,看看他们,道:“你们找庄夫人一家,干什么?”他忽然间界了道围墙在自己周身,将自己紧张兮兮地保护起来。
张寺正这时候冷笑一声,道:“掌柜的,莫再掩饰!你方才问我两兄弟到此处何为之时,分明已经暗提了真气护身!”他亮出手中长剑,向陆弥道:“弥师弟小心了!”
陆弥也早已剑在手中——原来方才那马夫问他们意图之时,确实有刹那间的杀气出现。能让对手瞬间感觉到自己周身内力的人,江湖中少有——这马夫竟然做到了!虽然他立即作出一副胆小怕事的紧张模样来掩盖自己的失手,但寺正和陆弥却是早一步捕捉到那股未来得及化散的杀气。
马夫笑笑,道:“二位公子怕是看错了吧?小老儿乃寻常小老百姓一个,哪会什么功夫!”
“休再狡辩!”陆弥道:“莫不是要逼我们动手吗?”
“二位公子快快收了宝剑!”那马夫仍然苦劝,“你们,当真看错了!”
寺正这时候不待他话音落罢,已经摆剑出手,直直将剑柄敲在那马夫的后脑上去!那马夫眼看凶器袭来,伸手本想自卫,却仍是慢了一步,当即倒在寺正剑柄之下!
“怎么可能?”陆弥上前看道:“难道真是我们看错?”那马夫几乎是应声而倒!
寺正摇摇头,走上前去将那马夫扶起来扛在肩上,“绝不可能。晚上咱们再来庄府一探,现在先带这马夫回去审问,肯定有些秘密在他身上的——且是跟这庄家有关!”
“寺正,你确定你的判断不错?”陆弥跟在他后头走着。这时候有几个来回过往的镇民已经注意到他们,但是看到他们两个都手握利剑,又都不敢上前质问,生生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扛着昏了的马夫走回镇口的马栈里去。
寺正将马夫丢在大堂的椅子上,将自己的剑搁在一旁,弯身就去查看马夫的手脚。这马夫身材较普通人较矮,满面胳腮胡子挡住了他本来的面目,只剩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躲在大刀眉之下。
寺正往他的手掌探去,“陆弥,你来摸摸他的列缺穴。”
陆弥走依言走过去将手盖在马夫的列缺穴位上,还未来得及惊诧出声,寺正又道:“我方才查看了他的手脚处,分明有筋骨重接的迹象——虽然接得近乎完美,但是对于曾经习武的人来说,毕竟只是博于续命的方法——他现在的功力应该不及当初的十分之一,几乎是废人一个。将他从冥界地域里拉回来的人,武功和医术,甚至不在师傅之下。”
陆弥道:“这样说来,他是曾受过很重的内伤?而且,他没有受伤之前,功夫是极高的啰?”
“那得要等他醒来问他自己了。”
那马夫幽幽醒来的时候,寺正已经在屋子里点了蜡烛起来,满屋子的光跟着那点烛火来回晃荡。陆弥不知道打哪翻出来的肉菜,自己在厨灶了捣鼓好了端在饭桌上。寺正看他醒来了,于是走过去解了他的穴道,从饭桶里打了一碗饭搁在桌上,示意他一起吃。
“我说!”马夫恼了起来,一边摸着自己仍然酸痛的后颈一边骂道:“你们怎的这样目中无人?打伤我便罢,现在还在我的家里面作威作福?”
“前辈,明人不做暗事。你的列缺穴与寻常百姓不同,分明是位练家子。与其掩饰,倒不如你先坐下来吃饭,然后再告诉我们,你寄居千树镇到底所为何来?”寺正也不理他的嘶吼,只管自顾自地吃饭。
马夫也不理他,听见这话只当听不见那般气呼呼地坐到饭桌上去吃饭,他扒了几口饭到嘴里,突然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看看寺正,又看看陆弥,“我不问你们,你们最好也不要问我。现在论功夫,我可能不是你们两个的对手,但是现在你松了我的穴,这屋子里的一切我最熟悉不过——倘若你们有半点歹心,却是难走出这马栈一步的。”
陆弥听了“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叫道:“要的就是前辈你这句话!”
马夫给他吓了一跳,挑起眉毛怒道:“你怎恁地不懂规矩,说话硬要学个莾汉何为?”
陆弥啧啧嘴,道:“看不出来,前辈你外表粗旷,内心却是比个书生还要斯文!”
张寺正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向那马夫道:“前辈莫要见怪,我师弟本性如此,并无恶意。”那马夫只管吃饭也不理他,他又道:“庄家两位小姐,是我大师兄赵宇乔的朋友——就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升平侯。师兄妹在往杭州赴任途中失踪,他出城时是和庄二小姐一起出城的,现在不只大师兄不见,庄家两位小姐也不知所踪。我兄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马夫看他一眼,道:“小姐的事我有收到点风声,说到底都是情字作祟。若不是身陷其中,她恁地冰雪聪明一个女子,怎会生生地就误了自己性命!”
寺正和陆弥听了这话都不禁大吃一惊!
“前辈此话怎讲?”寺正急道。
马夫看他一眼,“‘彼岸修罗’本就无药可医,以小姐的医行,怎会不知?偏又钻了牛角尖非要往不归路上走。。。。。。”他叹气道:“我真是替她捏把冷汗。。。。。。”
陆弥打岔道:“前辈说的是庄大小姐吧?”
马夫也不抬头,只管将头埋在饭碗里胡乱点了两下,道:“庄二小姐和你们那个小侯爷,其实你们都不必太过担心。自是有人在护着他们的,不然现在你们早就找到两具尸体了——”
“你怎知道?”寺正和陆弥同时惊道。
马夫闷着吃着饭,将那晚他躲在远处看到的大致状况复述一番,道:“将他们带走的那位高人,轻功了得,就算是我当年的功夫还在身上,也未必能够追得上他。“
“那么,究竟是何人要杀我师兄?”陆弥道。
马夫摇摇头,“当时我不敢离得太近,只是远远观望,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声音。那人最后有揭了面巾与高人对话。再见到那人,我应是认得的,却是叫不上他的名字。”
寺正听了这话,心下沉默道:如此说来,师兄性命应是无逾。
他看着那马夫,道:“前辈,今日我兄弟二人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原谅!”
那马夫将手中的饭碗丢在桌上,向寺正道:“小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他似乎面有难色,有几粒白饭粘在他的大胡子上,跟着他的呼吸来回颤动,“我虽是个废人,功夫却还是有的,自保不成问题。我不知道外头的事情现在到底已经发展到何种复杂的程度。。。。。。你们二位若是为寻小姐而来,可否算上我一个?”
陆弥盯着他的胡子半晌不动,待到他叽叽歪歪地讲完,陆弥马上大笑出声,“前辈,你方才将头埋在碗里,是眼眶红了吧?现在还有点动情的痕迹在呢?”
寺正顺着陆弥的话一看,不禁也低笑起来。
马夫看他们两个笑得暧mei的模样,生气道:“你们带我便罢,不带也好,何至于如此揭人伤疤?”
寺正止住笑,“但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马夫想想,道:“这么些年来,他们都叫我马夫,其实我哪姓马?两位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方大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