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小楼漫浮香
荼靡开处
九宵云华裳
又说西风一夜来
飞鸟寒径
孤旅惹梅放
笼中火
水中光
红泥蓝火青烟绕禅帐
晨钟声响
般若菠萝蜜多故
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菩提萨婆诃
彼岸花未放
人立于微光
心已凉
无双看着庄晴将药喝下去，将碗收入托盘，人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道：“小姐，你不要怪少爷罢！”
庄晴也不看她，径自走过去书岸旁拾起临了一半的佛经，道：“这由不得我。”
佛经中写“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有能者译曰“去呀！去呀！彼岸去呀！大家都到彼岸去呀！疾速完成觉道。迅速成就证菩提”。是慈悲怜悯于世人痴愚，急切想要众人摆脱苦厄之言。但在庄晴看来，这却是佛最为无奈与无力控制的一句话、一个奢想。若人人似佛心无挂碍，焉有这大千世界的万彩斑斓？人心不足蛇吞象，有时只是想要一点点就好，付出一点点就好，得到一点点就好。殊不知那一点原来竟然是这般巨大，大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负荷不了。
门被人推了开来，一道阳光打在地上将那人的影子描绘了一个巨细。庄晴也不抬头去看，无双的脚步沉重，不似他这般轻盈。他走过来站在岸前看她，良久不出声。
庄晴心道：你是看什么呢？看我似人非人？还是想你自己应鬼未鬼？她到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歇斯底里在迅速发酵，若不是手中颤抖着的笔峰仍然游走于静心平气的佛论里，她简直就要直接爆发出来。
庄晴见他久久不出声，于是搁笔起来，道：“你有话说么？”
赵世熙将自己手中的一块玉拿出来搁在岸上，道：“我无心欺骗你。”那玉，是他在锦绣坊大火那晚送给庄晴的，她失了药的那晚，他去又拿了它回来。而今它就在他们面前，闪着玉质特有的青光，在太阳的余荫里显得孤寒骄傲——像是站在阴暗里面对光明的阴魂，完全不惧怕于光明对他的杀伤力。
“那么，就在你前去我府里送还解药给我的时候，就该现身相见。为何不辞而别？”那晚他留了解药，携了他送她的这块玉而归。想必，当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种选择罢！
世熙低了头，道：“我。。。。。。我那时候，还未想清楚应该要怎样处理我们的关系。。。。。。”
“现在，你想清楚了？”
“仍然没有。”他负手立于岸前，一半身体晒在从门口走进来的阳光里。
庄晴低头，试着不着痕迹将眼角涌出来的泪水抹去，“我只问你一句话，胡伯是不是在这栋宅子里？还有岚儿、我娘。。。。。。”
世熙点头，道：“拿庄岚来做筹码诱使药王前来，我费了不少力气——”
“如果单是为了彼岸修罗的解药，你找我便是。为何要花如此气力去找胡伯？”庄晴道：“赵世熙，你不觉得你这样做万分不妥么？”
“无谓妥与不妥。我只想我爹赶快摆脱，并不想你为此送命！”他突然间失了耐性，站在原地将她打量了许久，甩袖便出了小楼。
庄晴听见他将院门落锁的声音，颓然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再也掩饰不了地往下开始掉眼泪。她想过无数次他还有可能活着，但她唯一不愿意去想的便是，他已经不再跟从前一样。无数种安慰自己的理由都只是为了掩饰会改变的一切，假装什么都好，假装他未变、心未老。
无双每天里过来的时候仍然无时无刻不忘记去锁了院子的小门。只不过有天庄晴听见楼下有些许喧哗声，走下去看时，却看到三五小厮已经掩了院门出去，无双正将那锁落于锁柄之上。她回头看见庄晴下来，于是将庄晴让进自己的房间里去。房间里的东西显然都是刚刚布置好的，这里原来是间空房子，现在已经摆床与岸塌进来。
无双一边收拾着一边道：“从今日起，我就不单只是送饭的时间会过来了，我会一直陪着小姐，小姐有什么事情叫我便是。”
庄晴道：“我看你也不似这里的丫头，倒像是个主人——我这话绝无冒犯之意。”
无双笑道：“哪里敢称主人，少爷才是这里的主人。这里是少爷早在几年之前便已经置下的宅子，我只是代为照看罢了。”
“是么？”庄晴道。
无双又道：“小姐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少爷交待，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庄晴这时候反倒有些意外，她道：“但不知，无双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五年了。”无双道：“三仙是老爷挚友，老爷在京中的时候，他们三位便就是府里的大夫了——姑娘你那时候被宗清所伤，也还是他们救回你的命呢！不过那时候你始终都睡得昏昏沉沉，未必记得他们——”
如此说来，早在他置下这座宅院的时候，便已经打伤好有一天会落居于此吗？庄晴在心里道。
那无双将自己的被褥铺好了，一屁股坐在床上，继续向庄晴道：“少爷从京城出来之后便直接来了这里，三仙每日里出府去寻药王与你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药王，药王与令尊的功夫却实是不弱，三仙正毫无章法的时候，岚儿小姐出现在三仙开起的‘宁心阁’里，少爷于是便带了岚儿小姐回来——”
“如此说来，岚儿、胡伯还有我娘，都在这里？”
无双点点头，“只不过都不住在一起。药王每日里都埋头在药房里苦研解药，令堂与岚儿小姐像小姐一样住的都是单独的小院，生活起居绝对安全。”
庄晴别了无双走回自已房间。她站在院子里发了一回呆。远方红映映的晚霞烧在日落云起处，变幻无穷只在瞬间，满世界都给这红云烧了个遍，处处覆着桔红色的薄膜，将温暖烧进身体的血液里去。她转身上楼，忽略了院外有衣袂飘飘映斜阳而立，匿于接近血色的凄美里。
“晴儿！”他忽然于墙外叫住她。她本想一走了之，但是想想又退回来，站在墙内，道：“世熙，你让我见胡伯一面吧，我不敢保证我能够帮上他什么忙，但我们毕竟是师徒，有我在他身边，他或许会安心些。”
庄晴听到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然后他推开了那扇木门，立于门外看着她。“走吧，我带你去。”他道。
庄晴跟在他的后面，道：“我真不了解你。”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王爷到身法如雷的夜影，再到如今的别府少爷，这中间他到底聚集了多少心力与人脉，大概只有他自己最是清楚。若他为王，却又为何想方设法要过平常人的生活？还是说与世无关，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晴儿，我知你心中恨我。”他走在前头，道：“也罢，你便恨去。关于和王府的所有你若有疑问随时可以问我。我不会主动跟你解释什么，在我、一切无需解释，我以为你都懂得。”
他这样讲，庄晴反而开始觉得自己完全是站在被动的位置。她甚至有点不知道该要向他质问什么，但这只是瞬间的感觉。他身上的谜团太多，让人无从下手。
“当初，为何要诈死京中？就算是与恭王府之间有纠葛，也不至于走此下策吧？”
他道：“我爹对于庙堂之事本就再无心留恋、我亦然。恭王府与和王府始终是一脉相连，即使是有利益纠纷，和王府仍然无时无刻不处于被动的让步状态。。。。。。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谁都会生厌吧？况且，彼岸修罗的药力磨人太甚，江湖人的事情终究还得用江湖的规矩来了断——这算是和王府‘陨落’的一个契机。”停了停，他又道：“其实，大火之前我已经遣散了内侍住往其他宅院，当夜烧掉的不过后院几座空宅——这事做之前我父子二人与皇上交涉过，皇上是极为清楚的，他让我父子灵柩还祖庙、行国葬，不过只是掩人耳目的遮眼法，唯有如此那些视和王府若眼中钉的有心人方才会真正罢休，没人会去怀疑当今皇帝的悲痛吧？”
“和王府与恭王府的仇恨，到底已经到了怎样的恨之入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庄晴忍不住问。
“父辈们的事了。我爹与恭王爷都是庶出，当今皇帝即位之前，他们三人的关系是所有兄弟之中最好的。我爹心往江湖向来不理朝中之事，一切倒也还好。后来皇上登基，新君上任自是要培养自己的左右心腹、重正朝纲。皇上急召我爹回朝助其匡正国威，不想这时候，恭王爷的亲弟弟任职翰林院督使时候贪赃的事情被查——皇上即位后办的第一个人便是恭王的弟弟、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交由我爹全权处理。从此他们三人之间就变了关系。恭王表面称臣，暗地里却已经收买了不少同僚视作他的同党，在朝堂之上除了忠贤之分，便是恭、和之分。”
“如此说来，恭王不仅仅只是针对和王府这么简单，若他蓄谋得逞，很有可能会对皇上不利——”
“我已经留了四仲他们在皇上身边暗中保护，暂时无需多虑！”他在心中想着，我的事情可能有许多你都无法理解，我不想你不管什么时候看我心中都在想‘我实在是无法了解他的全部’。可是只要一点就好，只要你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那么我所行的其他事情，你当原谅我没有告知于你的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