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宇乔被困在那栋小小阁楼里再出不得小楼半步!
安定侯在楼外布置了守卫日夜换班看守,仿似张了一张百无漏洞的网来扼制鱼儿的脱轨,只要他有任何动静,外面的人随时都会闯进来一探究竟。张慧心也应是被下了禁令,自那天起再没见她到这楼里来过,只有一回宇乔在二楼的窗户里远远看见云碧躲在远处朝这里来回张望。不知何故,宇乔竟在这时候开始渐渐敬佩起他自己的父亲来!想来他父亲布置好今天的局势也非一天二天为之,但他竟可以瞒过全府上下的眼睛,全心全意扮作一副遵守朝纲的世袭爵侯!那如妃乃深宫中人,他又如何能够与那样一个精明之人达成共识?这当中的曲曲折折、前因后果,怕也只有他自己一人清楚!这些疑问在宇乔心中好像是炉中火、火烧锅中药,不断翻滚煎熬,他想将它们仔细过滤看清楚空间残留下怎样的余根,怎料这火愈烧愈奇、这药愈熬愈新,丝毫不见快要成作苦口良药的阵势!药的味道是越发浓郁、呛人口鼻,他在这浑浊的药味里快要窒息!
夏末奔初秋的时节,天空里总是习惯突然间打了一个雷,然后便是阵大雨倾盆,浇翻长了一夏的草荣花茂,一遍遍浇起焦黄的雨水刷淡夏天的色彩。
宇乔在这天早上雨纷纷地下起时就在想说:下吧,最好到明天也不要停。他从小许过无数个小小心愿,失落的多实现的少,但是今次,这雨果然在夜晚的时候下得越来越大,颇有不下透入地三尺绝不罢休的架势!他走过去桌前,将晚饭时留下的一壶酒烧热然后将腰间一剂药粉搁在酒里摇匀——这药是庄岚不知在何时塞给他的,在杭州他住在庄晴的院子里时,落珠每晚于后院寝居附近下的便是这药。他拿着酒壶走到窗前去开了窗户,雨水马上泄进屋子里来瞬间将他的衣裳打湿,他将酒倒在窗棱上的一滩细水上面,“滋滋”的融化声里马上有淡淡的轻烟升起!他当即捂住自己的口鼻,然而毫不犹豫将手中的整壶酒水扬手洒入狂舞着往下奔的雨水里!关窗回身去换下湿的衣衫,将早已经藏在床下的夜行衣换上,约摸着那药应是已经起了作用,他再次推窗,翻身从窗户里飞跃而出!飞出墙头的时候他看到离他刚才放药水五丈之内的那些守卫果然个个像地上被雨下湿了的软泥,瘫在泥水里。他在这“轰隆隆”的雨声里踏雨而出,如入无人之境!他没有直接出府,而是先到了原本他自己住的房间去。
房间里昏黄的灯亮着。宇乔皱了皱眉,自伏身在门外听了许
久都没有声音后,方才敲门叫人。
“谁?”这分明就是张慧心的声音。
宇乔在外应道:“是我,开门。”
“宇乔!”门一开,果真早他!湿了满身的衣裳站在雨里看着她!她忙让身请他进去,宇乔这时候也顾不得避讳,进屋便马上反身关了门。
“你去了哪里?”张慧心将身上披着的外衣拉紧了些,急道。
“这两天,爹那里可有陆弥他们的消息?”宇乔看她似是久未成眠,双眼底下都有淡淡的阴影,当下也不便细问,心中一急,又道:“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张慧心只当他在责备她,双眼一红,道:“我那天有去找你来着,被人给拦住了,叫云碧去找你也找不成——”
“可是有了他们的消息?”
张慧心看看他,道:“我只知道,陆弥和张公子都去了恭王府,之后便消息全无。。。。。。”
宇乔看着她也不答话,过了半晌方道,“你自己保重!”
“你要去哪?”张慧心在后头叫住他。
“我不能弃陆弥和寺正于不顾。”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就推门又消失在那无边的雨夜里,身子紧贴着夜的黑幕行走,像奔在雪地里的苍狼!
云碧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张慧心后头,低声道:“小姐,姑爷已经走了。关了门早点歇着罢,别着了凉!”
不见明月照大岗
苍狼夜啼丧凄凉
半世里未有谋面
却道一生尽沧桑
破寺外有沙弥扫漏巷
只说檐下火未烧透
一路走过的人看遍万千心谋
他携半生逍遥背后藏遗憾
她带一颗泪珠里面照无双
待到生离死别后
一沙一土
话一圆满答案
宇乔轻轻松松便进了那恭王府。这王府绝不抵当初和王府的一半气派,嘈杂的雨声里透着诡异的静谧在湿润的空气背后骚动!是的!这王府静得太不像话!然而他这时一心只想赶快确定陆弥和寺正到底在不在这里,所以也顾不得再去细细探究,脚下生风直奔后院而去——若陆弥和寺正两人真被软禁在这里,他一个被废之王哪来的权力去做如此决定!这王府之中定是有密室所在!
走到后院一长廊拐角之时,突然有人从后头拍了他的后背!他心中顿叫不妙!当即向前去蹿了几步回身去看那人。那人穿了一袭白衫,头上罩了隔了白巾的斗笠,手中一把收起的油纸伞正往地上流着雨水——他是那夜劫走庄岚之人!这样的身形装扮,宇乔已经刻在了心里头每天里去复习!他心中怒火刹时被点燃,抽出手中长剑就朝那人直刺过去!那人竟也不还手,直到几步被宇乔逼到墙壁的死角,他也未有半点要还手的意思!
那人正是世熙。他夜访恭王府本就已经是出格之事,不想正要离府之时却又看到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寻往后院而来,当下好奇心起就跟了上来。他原想揭了这人的真实面目看看到底是对方是敌是友,不想宇乔招势一出便立刻被他认出蛛丝马迹来!他知道这是宇乔的剑法,和陆弥与张寺正一样,他们师兄弟三人的剑法皆师出同门,这点他还不至于看错!
“你将庄岚掳到哪里去了?”宇乔将手中长剑逼在他的喉咙,手劲大到将他的脖子上都刮出道淡淡的血痕来!
世熙听出宇乔的声音,当下便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他也不答宇乔,暗自手腕使力将雨伞打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柄之上,震得宇乔虎口发麻险些当场从手里丢了长剑!他趁宇乔手劲稍松就立刻旋身转离劣势,将自己的雨伞横在胸前向宇乔挑衅,宇乔不服又提剑出招,世熙却也不躲不避,竟自翻身撑伞踏上墙檐飞奔而走。宇乔哪里肯放他,紧紧跟在后面不肯落下!
世熙将宇乔带到了城郊去方才止步,他在原地站稳未有多久,就远远看到宇乔也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又急急奔他而来!待到宇乔人走近了,他也半点犹豫不留,一手擎伞一手抽出腰间庄晴赠他的软剑,刷开两人之间的雨水就向宇乔刺去!这招势来得异常凶猛,宇乔脚步未定就立刻举剑迎起他的攻势,两人在雨幕里你来我往,将脚下的泥泞踩得纷乱无章!宇乔手中的长剑只削世熙三分力,他气急攻心,步法在黑暗里渐渐开始变得慌乱!
“你到底是何人?将庄岚掳到哪里去了?”宇乔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心中着急由不得吼道:“难不成你是那恭王府中人?前两日潜入王府的那两个人可也是败在你的手下?”
世熙听到这里心中一怔,直收软剑回鞘!宇乔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有点转不过弯来,手中长剑当即又朝他攻来。
世熙收势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奔回那高高的城墙,翻身跃于城内。他确定宇乔没有追上来,方隐身在夜色里拐了小道往回走去。他现今住的地方却也是危险重重。单是回他自己的寝居去就得要花心思避开好几队巡夜的侍卫——这比去趟恭王府还要麻烦上许多!
远远就看到那红墙黄瓦的院墙之内有萤萤的灯光从屋子里打出来,映在流成浅河的水面上荡漾。他也不叫门,直接越墙而入,到门前收伞敲门。
“怎么这样晚!”庄晴忍不住怨道。她将世熙手里的雨伞收起来,倒了热茶给他递在他的手心。
世熙笑道:“今晚我碰到宇乔了。”他喝了口茶,道:“他还不知道我还没有死,只当我是掳走庄岚的凶徒,更把我当成了恭王府里的人。”
庄晴愣了愣,道:“在恭王府碰到他?他去那里做什么?”
世熙摇摇头,道:“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前两天恭王府是真的有人潜入——那两个人应该就是宇乔的那两个师弟,跟他一起回京的那两个。”
“陆弥和张寺正。”庄晴道:“他们去恭王府做什么?”
“或许,”世熙沉吟道,“是跟咱们一样,要找东西。”
两人正说话间便听到又有人越墙而入,世熙起来去开门,尔怀这时候刚巧走到屋门前头来想要敲门。
“小王爷!”尔怀将手中雨伞收起进屋,见到庄晴仍然未歇也不觉吃惊,又叫道:“小王妃!”
庄晴不理也不去申辩,反正自打她回京再遇尔怀开始,他便开始这样称呼于她,怎么教都不会改口!
“皇上叫我来问问,今晚可有收获?”尔怀向世熙道。
世熙倒了茶递给尔怀,道:“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那本名册却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我在想,恭王府说不定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密室也说不定!”
尔怀想想,道:“这也不是不可能。恭王都已经被禁足却仍然能够掌控朝中一举一动,并搬出兵权来威胁于皇上,他的眼线定是朝中之人,且这人定是受制于他。”
“他死捏避兵权不放,不过是自恃功高位重——然又不能跟他硬着来,现在实权在他手里,稍有不慎他随时都有可能会谋上。”世熙将茶杯捏在手里。
“我却在想,真的有那本名册吗?”庄晴在旁道,“若是有,恭王也应已经毁了它罢!他也担心如果名册被皇上拿到,那么他这些年来的所有准备全部白费。”
“晴儿讲的不无道理。”世熙想想,道:“我也觉得找不找名册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清君侧’!”
“清君侧?”尔怀吃惊出声。
“名册上,来来回回也无非就是那几个人的名字,他们都是恭王培养起来的心腹安插在皇上身边。恭王哪里来的把握能够逼皇上除了他的禁令?哪些人跟他有利害关系,其实也是一目了然之事。”他又想想,道“尔怀你先回去,晚些我自会过去同皇上解释。。。。。。这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