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人潮涌过去,险些将两人冲散。世熙一个反身将她带到挨着街市的一棵大槐树后头,避过人群。
他微微低头看着庄晴,在她耳边道:“晴儿,即便找到胡伯救出庄岚,也请你留下来不要走。可好?”
庄晴抬头将目光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人们手里头举着的灯火从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留下大片清晰可鉴的安静给她。
她低笑一声,道:“可是,你已经有梅娘了。”
瞬间的尴尬里,各自的目光竟已慌张地避开了去,再不敢直视对方。
四季楼里原本就彻夜灯明,尤其是在这良辰正好的时候更加是高朋满座。世熙和庄岚在二楼大堂靠窗户的地方拣了张桌子坐下。
庄晴叹口气,道:“现在究竟该怎么办!胡伯竟然只字未留给我就不见了。”
世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你莫着急,大不了今晚我去一趟,救出庄岚就是。”
“绝对不行!”庄晴急道:“我不是对你没把握。实在是,岚儿和落珠、还有林万清,他们现在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一个人有把握全身而退,再加上他们三个——就算岚儿可以帮你——我、我不放心。”
世熙笑着抿了一口茶,偏头去看窗外。
怀月河岸缀满两岸红通通的长龙,夜风袭来将光亮照到每个角落。世熙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看在眼里,一边去留神了庄晴的动静。她将手指湿了水在桌面上胡乱画着,额前的刘海打在眉尾,她抬手去将它不耐烦地拔弄到耳朵后面去。她面色仍然不见半点健康的红,眉眼低垂好不无精打采。
世熙一口气将杯里的茶喝完起身去牵起庄晴的手,道:“先回去吧,回去再说。”庄晴坐在那里看着他不肯动。他叹气道:“就算你现在去、就算不管庄岚他们,你觉得,你有本事可以过了宗清那一关?”
两人正说话间,挨着大堂的一间包间门就被人撞了开来。里面的两位闲客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出来,两个人大概都是喝多了,勾肩搭背地靠在扶手上一边傻笑一边闲聊。
庄晴眼尖,奔上前去将那其中一位儒衣公子转过身来,打了照面一看,那着了男装的明眸女子,不是庄岚,却是何人?!
“岚儿!”庄晴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岚儿你清醒清醒,我是姐姐!”
世熙也跟着走了过来,将那同庄岚一起的青衣男子扳过身来,不禁惊道:“宇乔!”他想过最坏的状况,宇乔可能是恭王的人、夜袭和王府的那三名黑衣人有可能是他师兄弟三人,如今看到宇乔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庄岚在一起,让他的猜想得到证实,他感到莫大的震惊。完全没有想象中该有的那般冷静。
庄晴去找店小二要了醒酒茶,给伏在桌子上只知道傻笑的两个人每人喝了一碗。世熙站在旁边看看庄晴、庄晴瞅瞅世熙,两个人都被眼前的情况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姐姐!”庄岚迷迷糊糊地捕到庄晴的影像,于是拼命抬了双手要去抓她的衣角。“姐姐,你要跟娘亲一起回来哦!”
庄晴听到这话又是一惊。她望眼世熙,捧起庄岚的脸问道:“岚儿,告诉姐姐,娘亲、她来京城了?”
那庄岚此时犹在黄梁梦中未醒,那边宇乔一叫“我才不会输”,她马上就又叽叽喳喳地顺着宇乔的话吵起来——两个人应是赌气到四季楼里来拼酒的。
“莫非——”世熙看着庄晴。
“我娘去了和王府!”庄晴接道。
说罢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连忙开了睡房将庄岚和宇乔分别安置好就直奔回和王府。
和王爷将手捂在肚子上,暗自提气借手心里的温灼之气去减轻自己的腹痛。“彼岸修罗”他只听过没见过——当时讲与他听的那人已经不在,如今他若当真命丧在此,万不能怪任何人。
侍卫们手中官刀的寒影明晃晃地照在烛光之下,铸成铜墙将花园牢牢包围起来。
迎春和知画早就瘫在了地上,茶碗碎在她们的血泊里,嚣张地沾染猩红的血。
和王爷瞪着满面冷笑的梅娘。道:“梅娘,本王向来待你不薄,你为何下此毒手?”他想要他的声音听起来愤怒一些、威严一些,但他似乎没有做到。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像是快要被熔化掉的玄铁,身上的力量正慢慢被化掉。
梅娘似乎也不是平日里的梅娘,她笑得太过张扬——是那种以吐气扬眉的姿态盛开的张扬。“和王,没有想到你会有今天吧?”梅娘恨道:“这彼岸修罗你是知道的,解药千金难求!”说罢就又止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
“你——你究竟、何人?”和王终于察觉到情势的异常。即便左右都有护卫架了他的胳膊,他还是觉得自己正一点点地往下萎缩。
“爹!”世熙的声音急匆匆地传过来。
梅娘看一眼和王,笑道:“想必来的是小王爷了。不如,我让他送你一程,怎样?”
她话音刚落,世熙拉了庄晴已经到了花厅。侍卫们让了一条路让他们过去。世熙上前搀了将要倒下的和王,放眼将花厅里的情形了然于心。
庄晴借势摸了和王的脉象,当下吓得面如土色。
“彼岸修罗?”她惊望梅娘,喝道:“你不是梅娘!”
“江湖中人拼了性命也难拿到的至毒之药,一介百姓怎会有!晴儿,你果然不让为娘失望。”那“梅娘”将手一扬,一张人皮面具落地。庄媛音笑着向庄晴道:“晴儿你过来,今天是娘与和王算总帐的日子——”
“娘!和王爷不是坏人。”庄晴走过去道。
庄媛音反手给了庄晴一个耳光,咬牙恨道:“当真烂泥扶不上墙!他是你什么人你这样替他讲话!”
“晴儿!”世熙惊道。
“小王爷,你放心。这‘彼岸修罗’是没有解药的,服下此毒的人日日痛入骨髓,直到他撑不下去的那天方才自救。我不会让和王走得太孤单,你陪他一起去,可好?”庄媛音说罢就越过庄晴,抬掌直劈世熙面门而去。
世熙放手将和王交与侍卫,翻身毫不犹豫就接下庄媛音那一掌去。
庄媛音听宗清形容过世熙的功夫,但她没想到他竟然敢如此放肆地直接她的攻势。当下更加两分功力,拼尽心思要占上风。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呆了,吸气声响成一片。他们没想到他们印象里的病王爷竟如此深藏不露。
世熙与庄媛音两个人你进我退,一时间竟难分上下。
庄晴趁着空忙跑过去和王爷跟前。和王眼神涣散,庄晴伸手封住他周身几个大穴,他竟似泥偶般任凭摆弄,没有任何反应。
“世熙!”庄晴提气拦在世熙和庄媛音中间,道:“不要打了。求你!”
“你让开!”世熙这时候已经打红了眼,尤其刚才瞥到庄晴替和王封穴时候和王的神情,他杀人的心都有。他道:“彼岸修罗没有解药!你莫想要骗我!”
“晴儿,莫再为这小畜生讲任何一句好话。让开!”庄媛音瞪着她。
“她是我娘!我求你,不要打了!”庄晴不理庄媛音,依旧拦住世熙,求道:“彼岸修罗不是无药可救!我用我的性命担保!”
“让开!”庄媛音一把拉过庄晴,还没来得及转身,世熙凌厉的一掌就直抵她的背心。庄晴看到忙借势猛拉庄媛音落地,那一掌便毫不留情地打在庄晴心口之上。
世熙被吓呆了,急急收了掌风去扶被他打翻在地的庄晴。
“晴儿!”庄媛音大迈一步过去推开世熙,“晴儿!”
“赵世熙!今天到此为止,若我女儿有半点不测,我定要当血洗烧左家庄的情景在你和王府上演!”说罢抱了庄晴,趁着众人不妨的空儿一跃奔出花厅。
“不要追!”世熙喝住蠢蠢欲动的侍卫们。
他记得,庄晴头一次受伤便是因为他,当时他们还不认识,他手下留了轻重,但也让她足足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她第二次受伤,是因为宗清那一掌是想直取他性命,当时还不知他就是“夜影”的庄晴傻到用自己的身子去帮他接那一掌;这次,她旧伤未愈,他却又亲手伤了她!
一夜之间,全京城的人都在疯传说,和王府的世熙世子其实是心思深沉的谋划者。他以弱病之身的假象欺骗世人,私底下却密谋着叛逆之事。锦绣坊是他的一个据点,被恭王发现后心有不甘,于是想要报复恭王,不想却被恭王的护卫提早发现,双方搏斗中和王爷深受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然而市井传说只是市井传说。
宫里在出事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将和王府和锦绣坊戒严,一切事情都有待查明。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皇帝圣旨上写明他一早知道世熙私下练武之事,并表示和王府里教世熙练功夫的三位师傅都是他亲自授意和王爷找来的人才——所为弥补已经去世的和王妃,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干女儿。皇帝亲自授命此事交由寿王处理。想那寿王与和王叔侄俩向来关系不错,皇帝将主动权由恭王手中转到寿王手中去,摆明是将天平摆向了和王这边来,且是对恭王之前处事表示不满。
这结果让所有准备看戏的人都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