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我扭头一看，我老婆小蝶趴在凳子上睡着了，不是在梦里吧？我动了一下手，锥心的痛。
小蝶醒来，看到我睁开眼睛，她高兴地叫了起来，小三醒了！这时，房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二叔。他们怎么也在这？
小蝶喃喃自语，谢天谢地，小三终于醒了！母亲高兴说，小三啊，你已经昏迷三十多小时了，医生还说你醒来的机会等于零呢！二叔插嘴了，我就说小三福大命大嘛，小时候掉到山谷一天一夜都死不了，呸，你看我净说这些。
我慢慢恢复一些零碎的记忆。我记起，我和大牛下隧道挖土，忽然听到一声巨响，隧道上方的土塌了下来，我和大牛都被压在下面。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到了一个很黑的地方，有一股强风吸着我进去，我拼命地往外跑，我大声叫喊，我家里还有老小呢，不要吸我进去！过了好久，风力慢慢减弱，我就慢慢睁开眼睛了。
医生过来了，他对母亲说，你儿子的求生意志力很强，真是奇迹！可惜这条腿就救不回来了。这时，我才发现左腿绑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我忽然想起大牛，我看看旁边的病床，没有人。我嘶哑问小蝶，大牛呢？小蝶说，大牛哥没抢救过来，去了！大牛啊，你不是答应要和我一起吃香喝辣的吗，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大牛家里八十岁的老娘怎么办？去年刚娶的老婆怎么办？
这时，有几个领导模样的人来探望我。他们带了水果和花篮，那个花篮外面要卖一百多块钱呢。他们说了很多客套话，临走时说，放心养伤，我们会负责你的医药费的。母亲和二叔很客气送他们到门外。
小蝶对我说，牛嫂也来了，她在处理大牛的后事，我们是一起坐飞机来的，你知道吗，坐飞机原来很好玩，上面还有东西吃。这次的机票，工地的领导说了，全给报销，所以今天妈妈和二叔也过来。
我苦笑着，心里想，大牛就这样去了？！小蝶说，我上午去了工地，听他们说，可以赔十几万给大牛呢！这时，母亲进来了，小蝶不再出声。母亲对小蝶和二叔说，你们先回去休息，今晚我陪小三就行了。
小蝶和二叔走后，我问母亲，你们住在工棚吗？母亲笑着说，我们住在酒店呢，那里很舒服，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第一次住酒店呢。母亲说，大牛的老婆哭得死去活来的，还说大牛死了她也不想活了，还好小蝶可以陪她说说话、劝劝她。
我心想，大牛和他老婆见了一次面就结婚了，有时大牛打电话回家，他和老婆都说不上几句话，她怎么会这么伤心？母亲说，大牛过几天就火化，再将骨灰带回家，工地已经请专家作事故鉴定了。
我很累，躺了一会又睡着了。在梦中，我见到大牛笑呵呵说，兄弟，和我一起享福去吧，不是说好一起吃香喝辣的吗？我拼命地摇头说，我不去，我还有老婆、小孩！迷迷糊糊中，我又见到大牛向我招手，说这里很舒服啊。我坚决说，不去，不去！
一夜没睡好，我第二天醒来，觉得很累。小蝶来了，她说，工地出事故鉴定结果了，说是隧道意外塌方，同意赔给大牛二十万。二叔很兴奋地说，二十万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钱，一定要牛嫂把钱给我看看。彷佛他已经将二十万抱在怀里了。
小蝶继续说，过两天大牛就在殡仪馆火化。
两天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医生同意让我出去见大牛最后一面。一早，小蝶和二叔就去殡仪馆照顾牛嫂，以免发生意外。下了出租车，母亲用轮椅推着我进殡仪馆。
在门口，我听到里面有两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说，听说上次那个才赔了十五万，可惜我家大牛就这样去了！另一个说，至少你还拿了二十万啊，我家小三钱没赔着，还成了瘸子，还不如……
我一下子呆住了，彷佛又回到塌方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