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隗林送走之后,扶苏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父皇了,于是想要去拜见一下,随后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想咸阳宫走去。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就碰到了自己的太傅蒙毅,一阵寒暄过后才得知蒙毅也去拜见嬴政,于是二人结伴同行。
由于二人都不喜欢热闹,所以便选了一条偏僻荫凉的小径向成阳官走去。将要到达咸阳宫,忽见前面一名年轻女子正慌里慌张地冲着二人跑过来,后边则有一名男子一边紧追不舍,一边咒骂不止。
两个人不由一愣,是谁啊,竟敢在咸阳宫附近撒野,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二人迟疑之中,那年轻女子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收脚不住,一下子扑倒在扶苏的怀中,花容失色,声音凄楚地哀求扶苏道:
“公子,求求你,救救奴婢的性命,救救奴婢的性命啊!”
扶苏只觉一阵女人身上特有的幽香扑入鼻中,再看怀中之人,生得小巧玲珑,眉眼含情,脸若艳李春桃,再加上一脸的惊恐,更是楚楚可怜。扶苏甚至能感到她的娇躯在自己的怀抱之中颤抖着。
“贱婢,你跑吧,你跑到哪里也跑不出大爷我的手掌心的,你就等死吧!”
一阵粗鲁的咒骂声传自少女身后的绿荫丛中。紧接着便有一人冲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那个人一见扶苏与蒙毅和那个女孩在一起,顿时便愣住了,而扶苏和蒙毅也几乎同时看见了对方。
那个人竟是赵高。
“殿下、蒙大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
“赵大人,你怎么也会来这里啊?”扶苏冷冷地反问赵高。
“啊,殿下,我在追一名偷了东西的奴婢,不知不觉就跑到这里了。”
“噢,那你找到你要追的那个人了吗?”扶苏对赵高没有丝毫的好感。虽然他生性柔弱,但在政务御臣上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于朝政纲纪无益的人他绝对不会重用。比如赵高,他就极为厌恶,他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对赵高如此青睐。
“不瞒殿下,小人追的人就在殿下的怀里。”赵高指了指扶苏怀中的少女。
“不,公子,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我不跟他走,我不跟他走,公子救我!”那名少女极为惊恐且凄楚地叫着,哀求着。
“你说她偷了东西,可有什么证据吗?”
“殿下,这些奴婢天天都在欺瞒自己的主人,他们嘴里怎么会有实话呢?你把人交给我,她自然会老实交代的。”
“不,公子,他在撒谎,只要你把我交给他,那么我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那少女眼中泪光晶莹,对赵高的口气很是强硬。
“你究竟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你说赵大人一定会置你于死地呢?”蒙毅在一边问那少女道。
“奴婢什么过错也没有犯,只不过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
“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啊?”扶苏极为关切地问道。
“贱婢,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啊,说错了话可是会出人命的!”赵高的脸上闪出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恐慌和惊惧,仍旧横眉立目地对着那少女大声地叫嚷着。
“赵高,你也太放肆了,有我在这里你却依旧如此的猖狂,可见你平日是多么的飞扬跋扈,回头我禀报父王,让他消消你的锐气,省得你恃宠骄横,如此的目中无人,不懂礼数。”
扶苏冲着赵高大声地说道,而赵高一听扶苏提及嬴政之名,也顿时被吓得神情委靡,不像刚才那样气焰嚣张,但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扶苏怀中的那名少女。
那名少女此刻也渐渐地冷静下来,略有些羞赧地离开了扶苏的怀抱,而后给扶苏及蒙毅飘飘下拜,再起身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刚强坚定起来。她毅然决然地对扶苏说道:
“公子,奴婢名叫夏雪,这件事我不说恐怕是死,我说了恐怕还是死,但我如果不说,就会有人得意,所以夏雪拼死也要把这件事说出来,省得我死得不明不白。”说着,她便要继续说下去,赵高却一下子抢到了扶苏的面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满脸惊恐地对扶苏说道:
“殿下,小人只是一时糊涂,这才犯下弥天大错,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说完,他竟像一只驯良的狗一般,伏在扶苏的脚下,抓住扶苏的裤腿,不住地磕头讨饶。扶苏不觉心里一阵恶心,他不喜欢的就恰恰是赵高的这副小人模样。得志之时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等到失意之时却又不择手段地想博得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赵大人,你不必求我,无论你犯了什么弥天大错,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父王那里,我根本就无权干涉,既然你必要置夏雪于死地,那我们不如到父王那里说个明白。”
说完,扶苏率先领着夏雪与太傅蒙毅一起到咸阳宫中去见嬴政。而赵高则跪在地上待了一会儿,脸上满是绝望的神色,但终究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灰溜溜如丧家犬一般,远远地跟在扶苏三人的后面。
咸阳宫中,嬴政正在思考着近日的政事安排。没有统一六国的时候,他热切地渴望着一统天下。现在真的统一天下了,他却发觉要做的工作其实比统一天下更多也更难。创业难,其实守业更难。由于要做的工作非常多,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他竟不知道从哪里先着手好。
闻听自己的长子扶苏前来,嬴政心中非常高兴,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虽然他到现在仍然没有立太子,但扶苏已经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了。在其他子嗣中,他还没有发现才能超过扶苏的。虽然他觉得扶苏有时候有些优柔寡断,性格纤弱,但其对于政事法度的见解却还是颇有新意的。既然今日扶苏前来,正好可以让他和自己一起商议一下今后的工作。
不过,扶苏与蒙毅、赵高还有一名面有泪痕的宫女一同进来倒让嬴政甚为吃惊。四个人一起跪倒于地,拜见了嬴政。嬴政命几人起身,但是宫女却长跪于他的面前,神情凄惶地对嬴政说道:“奴婢请大王做主。”
“你有什么事啊,赶紧说吧。”
“启禀大王,奴婢乃后宫王娘娘的侍女,今日奉娘娘之命去请姬瑶夫人过去闲谈,谁知到了姬瑶夫人的寝室之中,却发现夫人和……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奴婢有罪,请皇上惩罚。”
“什么?”嬴政“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奴婢所言句句是实情。”
“那个男人是谁?”
“是赵高!”夏雪回头瞅着赵高,大声地叫出了赵高的名字。
赵高吓得一哆嗦,一下子脸色又变得苍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立即跪爬到嬴政脚下,痛哭流涕地说道:
“大王,奴才一时糊涂,犯下了滔天大罪,请大王恕罪啊!”
“赵高,本王只问你,这名宫女说得可是实情?”嬴政的脸都被气白了。
赵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再敢隐瞒,连忙点点头。
“你这个畜生,竟敢如此大胆!”嬴政冲着赵高极为恼火地骂了一声,而后一脚把赵高踹翻在地,转眼看见了蒙毅,便开口问蒙毅道:“蒙毅,本王且问你,朝中宠臣与后宫嫔妃勾搭成奸,纵乱宫闱,你说该当何罪?”
“启禀大王。”蒙毅瞅了一眼仆倒在地上的赵高,避开其哀求乞怜的目光,而后说:“先朝律法之中并无明确规定,不过朝中大臣恃宠而纵乱宫闱,微臣以为是犯了欺君罔上之罪,应当将为乱者斩决之。”嬴政听后点了点头,又对蒙毅说道:“斩决之,嗯,本王也同意你的意见,你就去为本王办理此事吧。赵高这个畜生斩立决,至于那个姬瑶夫人,反正本王也没有碰过她,赐她一匹白绫自尽吧!”赵高一听嬴政要将自己斩立决,顿时吓得面如死灰,随即四肢着地地爬到了嬴政的面前,泪流满面地哀求道:
“大王,奴才自知罪孽深重,罪该万死,奴才就是被千刀万剐也难解大王心头之恨,但奴才斗胆恳求大王,请大王看在奴才多年鞍前马后的劳碌分上,饶恕奴才的一条狗命吧!”
嬴政听到赵高的乞求,心里面也是一阵踌躇:的确,赵高在自己的身边真的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虽然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本领,但却能够把握自己的细微心思,明白自己的心中所想。如果真的没有了赵高,也许自己就少了一种身为君王的快乐了。反正那个姬瑶自己也不喜欢,想到这里,嬴政的目光顿时便软下来,但仍旧瞅着蒙毅说道:
“蒙爱卿,本王慈悲为怀,何况赵高服侍本王也是尽心尽力,就暂且饶了他的性命吧。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说应该怎么办?”
“大王,赵高颇知先朝法度,然而却又以法乱禁,纵乱宫闱,其罪甚大,大王既以慈悲为本,饶其性命,但他又常出入于禁宫之中,祸乱难免,依微臣之见,不如让其受腐刑之罚,既可保其性命,又能再为大王效忠。”
“好,这个方法好,本王十分同意。”嬴政非常赞同蒙毅的建议,而后才对赵高说道:“赵高,本王就让你受腐刑之罚,铭记此训,受刑之后,你亲自去赐那恶妇姬瑶白绫自尽。”
“奴才多谢大王不杀之恩。”赵高说着,又跪在嬴政的面前磕了几个响头,心中却对蒙毅充满了怨恨。
嬴政命内宫总管为赵高行腐刑,阉去其阳具,使其永远不能再行男女之事,而后他又命人传令于王绾和李斯共议帝号,以彰显统一天下的与众不同。
一切吩咐完毕,嬴政又把扶苏叫到了跟前,询问了最近的一些情况,这才父子分别。扶苏要出门之际,忽然看见了夏雪正用一双妙目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不禁心中一动,又折身回到嬴政面前,伏拜在地,乞求嬴政道:
“父王在上,孩儿有一请求,还请父王成全。”
“你想求什么,你就说吧!”
“父王,孩儿想求父王将宫女夏雪赐给孩儿吧!”
站在门边的夏雪一听扶苏要收自己为侍女,心中不禁荡起一阵涟漪,偷偷地看了一眼扶苏略显瘦弱的背影。虽然她只不过刚刚和这位大秦国的长公子待了短短的半个时辰,但她却已经对扶苏有了十分的好感。虽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获得扶苏的垂青和爱怜,但只要能和这个略显瘦削苍白的公子多待上一会儿,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如果能成为他的侍女,她的这个愿望不就完成了吗?
嬴政听了扶苏的请求之后不自觉地哼了一声,有些生气地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扶苏,又看了看稍远一点儿的夏雪,心里不觉有些失望。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扶苏能够一心专于学习体会,将来有一天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更好地把自己创下来的这份基业发扬光大下去。但现在,扶苏竟然跟自己提出要收一名宫女为侍女。是的,他也觉得那名侍女娇俏可人,惹人生怜,但因为这样一个地位低贱的女人就拜地求人,这样的儿子还会有大作为吗?他的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大王,微臣倒有一言,请大王斟酌。夏雪虽然只是一名地位低下的婢女,但却不畏权势生死,勇于将后宫之乱揭发出来,因而才能使大王清除身边佞人,也算是保存了大王的清誉,所以夏雪于此事确有大功。虽然大王心存善念,饶恕了赵高的性命,但他必定会对夏雪怀恨于心,若仍让夏雪回到后宫之中,说不定终有一日会遭人迫害,到时别人还会以为大王不纳忠贞之士的谏言,不顾忠贞之士的生死安危呢!再者,殿下身边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合意的侍女,让夏雪过去,一方面可以更好地照顾殿下,另一方面也好让殿下保护夏雪的安危。大王,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蒙毅也走到嬴政的面前,对嬴政说道。蒙毅是扶苏的太傅,而扶苏是王位的继承人,扶苏将来登基为王,他这个当太傅的自然也不会受到排挤的。扶苏有治理国家的这个能力,他当然不希望扶苏与嬴政之间产生什么矛盾。而且,他的这番话也明显地打动了嬴政,嬴政可不想让自己背上一个不纳忠贞之言、不恤忠贞之士的恶名。他的目标是作一个大有作为的旷世明君。他又看了一眼夏雪,而后说道:“你是不是愿意作扶苏殿下的侍女啊?”“奴婢愿意侍候扶苏公子。”夏雪跪倒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回答着,心中充满了无限喜悦。
“那好,以后扶苏公子的饮食起居就全都交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一点儿闪失啊!”嬴政不觉又多看了夏雪一眼,虽然身材娇小玲珑,但却发育得饱满结实,低眉敛首之中,也有无限风情。扶苏已经不小了,让一个漂亮的女孩伺候他也许会更好一些吧。
五天以后,嬴政精神抖擞地坐于朝堂龙椅之上,极其惬意地看着阶下肃立两厢的文武大臣。他十分兴奋,因为他今天要宣布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的宣布将标志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赵高脸色苍白地站在他的身边,看上去非常虚弱。两腿之间隐隐而来的阵痛使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他刚刚受了腐刑,丢了阳物。想到回家面对着那么多昔日于自己的身体下莺声燕语,欢叫不停的美貌如花的妻妾,他却不能享用,他的心中便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怨愤和仇恨。他恨夏雪,他恨扶苏,他恨蒙毅,但是他却不敢恨嬴政。没有嬴政,便没有他赵高。
嬴政极其骄傲地向下扫视了一眼,仿佛面前就是他打下来的一片美好江山。他沉声说道:“昔日六国并存之日,各含机诈之心,以图谋大秦之天下。韩王纳地奉玺,愿为本王之臣,然而不久就悍然自毁约定,与赵、魏两国合纵背叛秦国,所以本王才派兵征讨,掳其王安。本王以为从此就可以息兵休战,民自安乐了。接着赵王便派遣使者来我朝致谢殷勤之意,因此本王遣其质子归国以享安乐,谁知赵王即刻翻脸,击我太原,所以本王派兵进攻赵国,抓到其王迁,使其流于西蜀。其余孽赵嘉北逃自立为代,意欲苟延残喘,本王兴兵灭之。魏王开始时要入我朝为臣,然而转脸却与韩、赵勾结而攻秦,如此反复小人,本王自然不会再让其留存世上,故而诛之。荆王先献青阳以西诸地为我朝所有,原来也是包藏祸心,已而背叛我国,遂发兵平定,虏其王,定江南诸地。燕王喜昏聩无能,一心享乐,其子丹又心性暴虐,遣恶徒荆轲以为刺客,终丧命于本王之手,平定燕境。齐王建老而无用,兴兵西陈,不纳外使,欲自为乱,寡人也派兵伐之,虏王削地。本王以一渺渺之身,举兵除平乱世,依仗先世祖庙之遗荫,一统天下。现在名号如果依然不变,根本就不能与统一大业相匹配并且传于后世,不知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
嬴政的话音刚落,李斯立即从文臣之列中走了出来。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落在别人的后边,虽然他知道嬴政有意任用隗林为右相,但现在却还没有钦封,自己还有机会。他走出来便连忙开口说道:
“大王,微臣欣闻大王欲更帝号,以旌功绩伟业,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昔年五帝统治地方不过千里,其属下诸侯和外部异族是否入其朝而尊其位,虽五帝而无可奈何。现在大王兴举义兵,扫平乱贼,一统天下而为郡县,诸令皆由大王一人所出,如此丰功伟绩自上古而今从来没有过,便是五帝之功业也不能与大王相媲美啊!微臣与王大人等人及一班儒生学者就此事议论,古有三皇,即天皇、地皇和泰皇,其中泰皇最为尊贵。微臣冒昧献‘泰皇’之号于大王,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王自称为‘朕’。”
嬴政听了李斯的建议之后,略一沉吟,觉得泰皇之号叫得有些拗口,而且也体现不出自己的威严和气势,便开口说道:
“泰皇一词似有不妥,而且也大落于窠臼,依本王之见,去‘泰’而留‘皇’,另加上右之‘帝’号,名日‘皇帝’。其他的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赵高一听嬴政给自己取号为皇帝,心中一动,连忙小声说道:
“大王,您这个名号起得可真是太好了,皇帝,皇帝,取功盖三皇,业过五帝之意,简直是再恰当不过了。依奴才之意,典籍文册中可以称您为大秦国皇帝,至于奴仆臣下日常尊称似乎仍嫌拗口,不如称您为‘皇上’,上者,至高无上之人也,不知大王您意下如何?”
嬴政听了赵高的建议连连点头:“嗯,不错,皇皇,皇上,果然都大气无比,诸位爱卿,你们以后就可以称朕为皇上了,就不要再叫大王了。另外,本王仰仗宗庙之力,又赖诸位爱卿之功,这才得以灭六国而一统天下,有功者赏,有罪者罚,本王当然也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的,所以本王决定重封官位,各司其职,为本王之天下富强昌盛而努力。”
阶下众人一听嬴政要分封官职,立即都静了下来。谁不想做到更高的官职呢,起码这也是对自己的能力的一种检验体现吧。
“朕决定将全国最高政务分为三部分,各由其最高官属负责,丞相分左右二相,负责帮助朕处理全国政务,御史大夫负责督察百官廉洁奉公,勤于政务,太尉负责军事方面。左丞相王绾,右丞相隗林,御史大夫冯劫,太尉李斯,其他官职他时再行诏封。”
听完了嬴政的话,阶下文武百官都是一片琊然,琊然于隗林和冯劫的扶摇直上。他们二人跟随嬴政的时间并不长,但却不知为何如此得到君王的青睐和宠信。其实,嬴政这完全是有目的的封官定职的,王绾为左相乃取其德高望重,而隗林为右相则是因为他熟悉匈奴的情况,至于冯劫,能力也颇佳,而且没有私心,不像李斯那样权势欲望十足,所以嬴政要让冯劫为御史大夫,位在李斯之上。李斯翘首以盼,只得了个太尉,心中自然失望之极,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只得与王绾等人磕头谢恩。
“另外,朕还有两个想法要说与诸位爱卿听。第一朕自名为皇帝,自然是为了表示一统之大业与以往不同,周代八百载而衰,朕却希望大秦之基业可以传至千秋万代,所以朕便自命为始皇帝,后世子孙推而计数,从而无穷;第二,朕闻太古帝王有号而无谥,中古有号,百年之后以其行而为谥,按照这个规矩,也就允许子议父,臣议君,这可不符合世间准则,而且白费唇舌,朕以为一无所用,所以本王决定以后废除谥号。”
众人听完了嬴政的这一番话,更是震惊无比。他们震惊的不是嬴政自命为始皇帝,而是他废除谥号的决定。一个人生前是没有谥号的,待其死后,后人依据其言语行为之合礼俗与否为其确定谥号,这些成为约束生者的一个无形的规矩。因为如果一个人生前品行不端,暴戾残忍,那么他的谥号也不会好。而今,嬴政却宣布要废除谥法,有号而无谥,这也就明显地表现出他不想受人约束拘限的愿望。他本来就有些性情偏激,乐于杀戮,如果再无后人谥法约束,那不是会造成更大灾难吗?
尉缭抬头看了看嬴政,嬴政的面色非常平静,丝毫没有觉出自己脱于常规。尉缭知道,嬴政的性格就是专断独行,很少听人劝谏,只要他认为对的,认为有必要做的事情,别人根本就无法改变他的意愿。当然,这里面也有韩非的影响。虽然韩非早就死了,但他的著作却还留传于世,而且嬴政也都阅读了。韩非不但主张严刑苛法与权术威势,同样也极力鼓吹一切自创,而不去因袭古人。嬴政之所以会如何肆无忌惮地提出废除谥法的主张,或许就是受了韩非这种过于偏激的独树一帜的思想的影响。
嬴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注视他。尉缭想了想,就要出班进谏,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嬴政既然把自己的决定毅然决然地告诉了大家,这也就表明他已经不准备改变了,自己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邯郸坑杀无数的妇孺老弱的事情他早就听说了,赵高为取悦于主上专门修建销魂宫和森罗殿他也有所耳闻,而这个国家却才刚刚正式确立起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他不禁有些不寒而栗了。残暴、专断、噬杀、贪淫好色,为什么这个君王的身上会集聚着这么多的缺点,而他却又拥有无比强烈的拥有天下的雄心和欲望呢。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为劝谏责怪嬴政迁其母于故都雍城并亲手杀死自己弟弟的不孝不义之举,因而身遭屠戮的27名忠贞耿介的义士。其实,他们都没有错,他们更不应该被杀戮,他们只不过尽了一个人臣的责任而已。整整死了27个人,只为这迁母于雍的一件事,就有27个人身首异处。只有茅焦没有死,但他是个特例,因为他抓住了嬴政意欲统一天下的强烈愿望。可是,现在天下已经统一了,进谏忠言的人再拿什么理由来引起嬴政的兴趣呢?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他也不敢再出去劝谏皇上收回自己的诏令了。其他的人也没有走出来进谏的。
大殿之上出现了短时间的沉默,所有的文武大臣在此事上都取得了默契。
“诸位爱卿,难道你们没有别的话要对朕说吗?”嬴政颇为轻松地问道。
听到嬴政将话题转到别处,大家顿时觉得没有什么话题可说了。丞相王绾却走了出来对嬴政说道:“皇上,如今天下初并,原先六国所辖境内之民心绪不稳,常常聚众为乱,又加其地僻远,王命难以抵达,臣请分封诸侯,一为彰显皇上之威恩御赐,二来也能够使诸侯统驭各地,以保天下平安。”
王绾的这一番话早已在家中琢磨了半天,便是嬴政不问,他自己也会说出来。他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一俟说出,秦皇嬴政必定会欣然点头认可。因为周代武王初立,便行分封大礼,从而才有周代之八百年基业,自己的皇上既欲万世享大秦之福,那么必定会师古而行分封之策。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说完这番话,偷眼往上看的时候,却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嬴政刚才还轻松惬意的脸上忽然浮上了一层焦躁忧烦的脸色,眼睛里也充满着怒气。
紧接着,王叔子康、子德等几位王室大臣和几名老臣也都进言力劝嬴政实行分封制。这里面数子康王叔的嗓门最大,力主分封的愿望也最强,但他却没有去注意一下嬴政的反应。嬴政非但没有同意他们的进谏,脸上的焦躁忧虑和怒气反而越来越浓重起来。
嬴政的目光大部分都投注在了王叔子康的身上。哼,分封,分封,你寸功未立,可分封却能分封到你的头上,你当然会极力赞成分封了。你知道打天下是怎么一回事吗?当初不就是因为你和几个老顽固抓住郑国修渠一事不肯放手,竭力怂恿本王将所有的客卿逐出秦国,朕才头脑一热而颁布了逐客之令的吗?若不是李斯冒死上谏一封《谏逐客书》,朕几乎失去天下贤才了,又怎么会取得今天的统一大业呢?你们只知道贪图享乐,却一点儿也不为朕的江山社稷想一想。
王绾及子康等人劝谏嬴政实行分封制的时候,李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一直在偷偷地察言观色,在观看嬴政的反应。虽然他没有得到丞相的官职,但他并不死心,他也有耐心等下去。在这些文臣当中,有谁比他更有贡献于大秦国呢?他有这个骄傲的资本。从他的观察来看,李斯知道自己的君王并不喜欢或赞同分封制,否则他就不会一直对王绾等人阴云密布了。皇上喜欢法家的理论,自己也是法家学派的传人。法家学派主张天下为君王一人之天下,君王掌握着全国的最高权柄,通过统驭自己的臣下而获得对于全国大小政务的把握,而不是让自己的亲族和功臣去建立一个个相对独立的王国。也许君王设想的就是这样的形式,只不过没有人提出来罢了。想到这里,他连忙禀奏道:
“启禀皇上,臣李斯不同意分封制。”
李斯此言一出,王绾和子康等人颇多怨愤的目光便刷地一下子都投到李斯的身上,那样子仿佛恨不得立即把李斯给轰出去似的。李斯坦然受之,这些人无论有什么样的反应他都会欣然接受的。因为他看到了嬴政脸上的阴云正在逐渐变淡。
“皇上,臣以为如果仍旧采用中古之时所用的分封赏国之制,将会不利于统一大国的发展。周代文王与武王封了许多同姓宗族子弟为诸侯,以示恩赐,然而其后代却越渐疏远,相互之间征伐诛戮宛如仇敌一般,而周王也无力禁止。现在,四海之地一统皇上神威之下,则天下皆为皇上治下郡县,至于宗族子弟以及开国功臣,皇上可以用郡县之赋税重赏之,使其生活富足,则不但功臣子弟可以安乐饱足,而且整个社稷都会执于皇上一人之手。整个天下志向归一,不相对立,则安宁必定可以唾手而得,但如果分封诸侯可就很难求得安宁了。”
“嗯,李爱卿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周朝先王倡导分封,初时还能依赖血缘关系而治,两代之后便即疏远,因而纷争不断,朕初并天下,只应求得安定,若是再行分封,那不就是再分兵马以树敌吗?这样的情况下还去求安宁,那不也太难了一点儿吗?好啦,分封之事大家都不要再提了,朕决定实行郡县制。”嬴政语气坚决地说道。
“大王,李大人所建议的郡县制虽然也不错,但比如燕、齐、楚之僻远之地,如果仍实行郡县制,那要是其长官拥兵自重,犯上作乱,或者居官乱法,鱼肉乡民,那该怎么办啊?”王绾不无担忧地说道。其实他所担心的也很有道理,就是近处地区的官员如果居官作乱,那么照样也不利于国家的安宁。
“丞相所忧虑的事情也非常有道理,不过下官早就想出对策来了。”李斯洋洋自得地说道,“各地郡县官员居官日久,做出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当然很正常,不过如果措施得当,相信应该能够避免的。”
“李大人,你说得倒简单,天高皇帝远,怎么避免?皇上难道天天盯着他们不成!”王绾冷笑着说道。
“这个简单的问题当然不用皇上去费心劳神了,只要能够让郡县官长之间权力互制,同时将其屡屡调遣,避免他们勾结成一股势力不就全都解决。”
“是啊,这样不就把官吏渎职之弊解决了吗,此外朕每年再派遣巡行御史督察各地官员的政绩,同时暗访其是否有渎职之罪,如此一来,问题就能得到很好地解决了。怎么样,我的丞相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嬴政略有点儿挑衅意味地盯着王绾问道,王绾当下也哑口无言。当然,他也知道嬴政已经有心行使郡县制,自然不敢再坚持。其余持观望态度的大臣一见自己的主上赞成郡县制,便都连忙进言实行郡县制。
随后,文武群臣和嬴政一起进行了分配郡县的工作。他们将全国的疆土共分为三十六郡。这三十六郡的名字分别是:
长沙郡(治今湖南)、黔中郡(治今湖南)、蜀郡(治今四川)、巴郡(治今四川)、代郡(治今山西)、上郡(治今山西)、汉中郡(治今陕西)、北地郡(治今甘肃)、陇西郡(治今陕西)、雁门郡(治今山西)、九原郡(治今山西)、云中郡(治今内蒙古)、太原郡(治今山西)、邯郸郡(治今河北)、巨鹿郡(治今河北)、辽东郡(治今辽宁)、辽西郡(治今辽宁)、右北平郡(治今河北)、三川郡(治今河南)、河东郡(治今山西)、南阳郡(治今河南)、南郡(治今湖北)、九江郡(治今安徽)、鄣郡(治今河南)、会稽郡(治今浙江)、颍川郡(治今河南)、砀郡(治今河南)、泅水郡(治今江苏)、薛郡(治今山东)、东郡(治今河南)、齐郡(治今山东)、琅琊郡(治今山东)、上谷郡(治今河北)、渔阳郡(治今河北)。
这些郡总共是三十五郡,还有一个京官,负责管理咸阳及其周围地区,本应为“咸阳郡”。但如用“咸阳”之名,恐怕会与作为都城治所的咸阳相冲突,因此便用一个官名“内史”来执掌咸阳及其周围地区,即可称为内史郡。
郡中设三个官职,即郡守、郡尉和监御史。郡守负责打理一郡的政务。郡尉是郡守的助理,负责掌管一郡的军队。监御史负责督察郡中的大小官吏。郡中之官的任免、调迁权力都决于皇上。
郡下设县、乡、亭、里。
县内有令、长,是一县的最高行政长官。万户以上的县官为令,万户以下的县官为长。县令、县长之下有县丞、县尉。县丞是县令、县长的助理。县尉负责一县之内的军队,县内各官的任免、调迁也都决于皇上。
乡有三老,管教化;啬夫,管司法和征税;游檄,负责巡逻和追捕盗贼。
亭内有亭长和求盗。里内有里正和监门。
亭里以下还有乡村的最基层组织,即“什”和“伍”。10家为什,有什长;5家为伍,有伍长。通过这些看起来很烦琐的工作,嬴政便把地方的特权完全抓入到自己的手中。
郡县制完善之后,又有一人从文臣之列走了出来。嬴政一看,原来是博士淳于越,他是一个齐国人。却听淳于越说道:
“皇上,微臣以为皇上英明神武,终并天下,然先祖乃是周朝先王所封,终至为我大秦,所以应行周德,尊周为宗,方为华夏正统,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嬴政一听,差一点儿被淳于越气炸了肺,不禁冷哼一声,对淳于越说道:
“淳于越,先祖虽为周王所封,然周朝正室逐渐衰败,其王更是日渐荒淫无道,难为诸侯敬服,所以才引起不断的纷争,如果朕一统天下之后仍旧尊周为正宗,那岂不是自招天下人的白眼和嗤笑吗?”
“皇上,臣惶恐,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淳于越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皇上,微臣不同意尊周为宗。”嬴政听后这才觉得无比畅快。寻声望去,却是博士仆射周青臣。只听周青臣继续说道:“皇上,五行学说之鼻祖邹衍曾有五德始终之说。每个朝代占一德,其德衰则为其后德代替,则其国亦亡。五德相克,循环往多,并没有哪一个肯定是正宗的说法。尧舜时主土德,夏时主木德,殷商主金德,而姬周则主火德。虞、夏、殷、周交替更亡,就是火、金、木、土相克的结果,此四个时代都可作为正统。而今四德已过,只余水德,则皇上所建之大一统国家便代水德。昔年吾大秦文王狩猎之时曾捕获一条黑龙,恐怕已为水德的祥兆了。”
“嗯,爱卿说得甚好。朕以水德代替火德,以盛而代衰,所以才能攻无不克,无往而不利,终致天下,此乃上天赐朕统一之大业,现在也就是水德的开始了!”
而后,嬴政就下发了诏令,将河水的名字改为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因为水具北方、冬天及黑色诸多特征,所以他下令衣服旄旌节旗都崇尚黑色。法律也尊北方、冬天之严酷寒冷为特征,讲究刚毅暴戾、急法严刑,务去仁恩和义,罪即无赦。同时宣布新的正朔,以每年的十月初一为一年的开始,以示新国家的确立。还以六数为正统数字,车宽是六尺,一步是六尺,六匹马为一乘。
随后,他又命令王翦等武将把原来六国的豪强遗族都设法迁到咸阳居住,削弱他们的势力,使他们不再聚党为乱。
宣布完此令之后,群臣再也没有什么进谏的了,嬴政便说声散朝。群臣也随即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