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2月至1941年11月,长沙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中国著名伊斯兰学者纳训先生翻译的5册《天方夜谭》。这个译本是纳训先生30年代末40年代初在埃及留学期间,直接从阿拉伯文《一千零一夜》翻译过来的。卷首有译者于1938年写于埃及爱资哈尔大学的引序和艾博·安图尼的原序。其后几十年,纳训先生笔耕不辍,1957年至195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纳训的3卷本译本,成为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最为流行的译本。1980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又出版了纳训先生早年的译本《天方夜谭》。1982年至198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纳训的6卷本《一千零一夜》。这个在当时普遍认为的“全译本”是当时最全的译本,影响很大,为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研究资料。
1947年,上海春明书店再版了林俊千根据英译本转译的《天方夜谭》。它的初版年月不详,再版卷首译者前记写于1940年1月,估计初版时间就在1940年左右。此译本也以世界文学名著的名义出版,目的在于扩大此书的影响,共收入13篇阿拉伯民间故事。
1948年,上海永祥印书馆出版了范泉根据R·F·Burton的英译本翻译缩写的《天方夜谭》。此译本作为“少年文学故事丛书”,中间有插图,包括《神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航海故事》3篇阿拉伯民间故事。该译本一年内印行了4版。
同年,上海新潮出版社计划分10辑出版《天方夜谭》,每辑5册。但从季诺根据R·F·Burton的英译本译出第1辑的《脚夫艳行论》(即《脚夫和巴格达三个女人的故事》)于1948年出版;根据A·L·Lane的英译本译出《神灯》(即《阿拉丁神灯》)也同期出版以外其余各辑各册的出版情况,由于资料所限,不得而知。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改革开放与对外文化交流的需要全国各地也竞相出版《一千零一夜》,各种版本如雨后春笋,但也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盗印者、抄袭者、剿窃者为利益驱使,不顾社会公德,甚嚣尘上。就在此时,李唯中先生根据1835年开罗印行的“官方订正本布拉克本”“原汁原味”地译出分夜足译本《一千零一夜》,于1999年由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发行,补齐了其他译本缺少的14个故事,保留了原文中的诗歌和自然主义描写的内容填补了中国《一千零一夜》翻译与研究的许多空白。
自鸦片战争以来,在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一千零一夜》以各种形式在中国广为流传。起初是译介性的文字,继而由英文俄文转译成中文,逐渐过渡到由阿拉伯文直接译为中文。它们有的发表在刊物上,有的单独成书。它们各有所长,互相媲美,赢得了数代读者的热情关注。在这期间也先后有不少译介文章出现它们对读者阅读此书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仅加深了读者对原著阅读审美的理解,也促使读者更好地从中汲取文化营养。《一千零一夜》中那些极富魅力的民间故事,将中国读者带到阿拉伯和波斯那未知的古老又神奇的世界,将他们的心紧紧地与作品中的主人公连在了一起,在喜怒哀乐的复杂感情里获得了精神上的享受。
一个半世纪以来,几代翻译家、一批文人为了《一千零一夜在中国能够得以广泛流传,付出了巨大艰辛的劳动,花费了大量的心血与汗水。他们对《一千零一夜》的译介,谱写了阿拉伯与中国之间文学文化交流的重要篇章。他们对阿拉伯民间故事的高度热忱,感染了中国人民永远将这些文学珍品深藏在心底。
周作人与《一千零一夜》
1904年,周作人译出《侠女奴》(即《一千零一夜》中的《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从此揭开了他与《一千零一夜》关系的神秘面纱。其实他与《一千零一夜》的不解之缘始于他在南京江南水师学堂读书期间。
1901年秋,周作人人南京江南水师学堂学习,非常勤奋,博览群书。当他偶然见到一本插图本的英文《一千零一夜》以后,深为其中那些优美的插图和诸多引人入胜的故事所吸引。周作人对其内容很感兴趣,认为那才是真正的民间故事。他曾自叙说:“《天方夜谭》是我在学堂里看到的唯一的新书,如读本所说我想我该喜欢它的。”“我认识了这一本书,觉得在学堂里混过的几年也还不算白费”【注1】。于是,他废寝忘食地将它译成文言文,以飨读者。虽然译文只有万余字,但却是周作人试图加进自己审美体验的改作,具有编译的性质。译述时,他将原作中的某些情节做了改动。原作故事里阿里巴巴和他周围的人物更符合中国人的道德观了。译完这篇故事后,他鉴于故事主人公是女奴,于是就送到《女子世界》杂志准备发表,署名萍云女士。译文在该杂志1904年的第8、9、11、12期上连续发表,反响强烈。到了1905年5月《侠女奴》又出版了单行本,这是周作人的第一部译著。在此书的卷首有一段译者说明:“有曼绮那者(今译马尔基娜)波斯之一女奴也,机警有急智。其主人偶人盗穴为所杀,盗复迹至其家,曼绮那以计悉歼之。其英勇之气颇与中国红线女侠类。沉沉奴隶海,乃有此奇物,亟从欧文移译之,以告世之奴骨天成者。”周作人在这段简短的说明中,深入地发掘了这篇故事的思想内容及其深刻的社会意义,既有文学意味,又有政治见解。文中所提的红线女侠,系指聂隐娘。《女子世界》杂志1904年第5至7期曾刊有《中国女剑侠红线聂隐娘》的故事。周作人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的侠女马尔基娜与中国女剑侠聂隐娘相提并论,这不仅是一篇短小精悍的“比较文学”,而且明显地表示出译者针贬现实的爱憎情感,并深刻指出“世之奴骨”非天成,而是自甘为奴的结果。
周作人在回忆自己当时翻译《侠女奴》的情景时写道:“我是偶然得到了一册英文本的《天方夜谭》,引起了对于外国文学的兴趣,做了我无言的教师,我的这一册《天方夜谭》乃是伦敦纽恩士公司发行的三先令六便士的插图本,原本是赠送小孩的书所以装订颇是华丽,其中有阿拉廷拿着神灯和阿里巴巴的女奴挥着短刀跳舞的图,我都还约略记得。其中的故事都非常怪异可喜,正如普通常说的,从八岁至八十岁的老小孩子,大概都不会忘记,只要读过它的几篇。中间篇幅顶长的有水手辛八自讲的故事,其大蛇吞人,缠身树上,把人骨头绞碎,和那海边的怪老人,骑在颈项上,两手卡着脖子,说得很是怕人,中国最早有了译本,记得叫做《航海述奇》的便是,我看了不禁觉得‘技痒’,便拿了《阿利巴巴和四十个强盗》来做实验,这是世界上有名的故事,我看了觉得很有趣味,陆续把它译了出来。虽说是译,当然是古文,而且带着许多误译与删节。第一是阿利巴巴死后,他的兄弟凯辛娶了他的寡妇【注2】,这本是古代传下来的闪姆族的习惯,却认为不合礼教,所以把它删除了。其次是那个女奴,本来凯辛【注3】将她为儿媳,译文里却故意的改变得行踪奇异,说是不知所终。当时我的一个同班同学陈作慕君,订阅苏州出版的《女子世界》,我就将译文寄到那里去,题上一个‘萍云’的女子名字,不久居然分期登出,而且后来又印成单行本,书名是《侠女奴》。译本虽然不成东西,但这乃是我最初的翻译尝试,时为乙巳(1905)年的初头,是很有意义的事,而这却是由《天方夜谭》所引起,换句话说,也就是我在学堂【注4】里学了英文的成绩,这就很值得纪念了”【注5】。
看到一本英文版的外国文学名著《天方夜谭》,居然就引起了对外国文学的兴趣,而且产生“技痒”的难耐之情,进而激发了翻译、再创作这篇故事的冲动,不能不说明这篇故事艺术魅力的巨大,以及当时广大的中国青年读者对《天方夜谭》中故事所抱有的热爱之情。
正值《侠女奴》在《女子世界》杂志第12期上刊载完毕之际,周作人又以“会稽碧罗女士”的笔名,在同期《女子世界》上发表了《题侠女奴原本》的长诗,极力赞美这篇故事及其主人公,以扩大《侠女奴》的影响。长诗全文如下:
采得薪归日暮时,
不道春光终泄漏,
绿林巢空侈新知。
粉书已上不罘罳
敝囊满载驰驴去,
一误何堪再误来,
侥幸人间暴富儿。
朱门红粉费疑猜。
不意量金起祸胎,
巡逻终遣旁人觉,
贪夫形役剧堪哀。
掩耳何曾有疾雷。
石门不启飞磷火,
驱骡踯躅向前村,
何处孤魂泣夜台。
暴客俄为座上宾。
金钱费得唤缝尸,
可惜一声河满子,
敌计虽深那得知。
空教肠断卖油人。
请君入瓮已堪伤,
再入侯门非易事,
灌顶醍醐那可当。
却教空送好头颅。
三十七人齐拼命,
居然妙手胜空空,
殉财千古吊金伥。
舞路翩赶唱懊浓
对门侨窝费深心,
揭鼓冬冬声忽断,
揖盗多从孺子婴。
筵前血酒杜鹃红。
汝欲报恩依抱怨,
行踪隐约似神龙,
两家情事不分明。
红线而今已绝踪。
姓名假托苛琪亚,
多少神州冠带客,
监察难逃史拉夫。
负恩愧比女英雄。
这首叙事诗简明扼要地概括了《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主要故事情节,不仅表现了年轻诗人周作人高超的叙事本领和难得的统摄能力,而且也表现了作者对原作深刻的理解和对人物准确地把握。
周作人对《一千零一夜》的高度关注和多次评价,起因于他对这部书独具慧眼的理解和阐释。
他从儿童文学的角度人手,对《一千零一夜》进行研究。他认为:“童话取材大旨同一,而以山川风土国俗民情之异,乃令华朴自殊,各含其英,发为文学,亦复如此,可一一读而识之。”于是他从“爱兰童话”、“斯拉夫童话”,一直论到阿拉伯。他总结说:在阿拉伯童话里,“东方思想株郁而夸诞,传叙故极曼衍,如《一千零一夜》(通俗称为《天方夜谭》)之书可见”【注6】。即是说他认为《千零一夜》中含有浓厚的“东方思想,而这种思想在中国却找到了大量的知音”。因为“足知童话者,幼稚时代之文学,故成人所好,幼儿亦好之,以其思想感情同其准也”。他以文史家的眼光研究《一千零一夜》,并将其视为阿拉伯童话之一部分,目的在于“当本儿童心理发达之序,即以所固有之文学(儿歌童话等)为之解喻,所以启发其灵性,使顺应自然,发达具足,然后进以道德宗信深密之教,使自体会,以择所趋,固未为晚”【注7】。看来,周作人翻译改编《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主要目的在于教育儿童,使之能健康发展。
【注1:周作人:《知堂书话》,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866页。】
【注2:此情节与阿拉伯原文不符,作者此处似将兄弟二人名颠倒了。】
【注3:此处应为阿里巴巴。】
【注4:当时周作人在南京下关江南水师学堂学习。】
【注5:周作人:《周作人回忆录》,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00页~101页。】
【注6:周作人著:《儿童文学小论》,岳麓书社,1989年,第19页。】
【注7:周作人著:《儿童文学小论》,岳麓书社,1989年,第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