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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延续(4)

我说阿斗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其实我也应该算是早熟。在这点上,阿斗和我有点相像。我和阿斗有着不同的童年生活背景,不同生活背景的天悬地隔,能够说明这样一个问题:7岁的阿斗开始认识的事物,我在14岁时能够认识就不算落伍,比如男女的事情。有一天,在接阿斗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邂逅了晓晴。我和晓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巧遇在路上,我们自然就多说了一会儿话,并且晓晴也逗着阿斗说了几句话。结果我们分手之后,快到家门口时,阿斗忽然严肃地问我,这个阿姨是不是当初那个想和我们一起去北戴河的阿姨。我不知怎么回答阿斗。甚至我都不敢否认。我觉得阿斗能够看穿我的五脏六腑。我就含含糊糊地把话岔到了别处。可阿斗说,“那回你领我和爷爷去北戴河的事,我都告诉妈妈了。”阿斗不看我,只看脚下的路。“可是我没告诉妈妈,你也想带一个阿姨去。”阿斗的话,让我根本听不出来他是在邀功还是在讽刺。

我记得像阿斗这种复杂的心思,我是要到14岁时才开始有的。我说我早熟,只是我觉得,我的那些同龄人们,比如大炮,在14岁时也不见得会有阿斗7岁就有了的这样的心思。那时候母亲对父亲的神出鬼没不以为意,她还对我说,父亲不在家我们可以消停一点。现在想来,也许是母亲认为父亲作为男人已经有所欠缺,不应该在这方面出什么问题的。那时候在母亲的心中,大概有一个误区,觉得男女之间除了生育繁衍的需要,就不会再有别的需要。所以不论他们两人之间如何吵闹,她也不会想到还存在父亲对她背叛的可能。当然那时我对夫妻间那种背叛的事情也一无所知,但在潜意识中,却有一种本能的力量提醒我要对父亲小心提防。提防他什么,提防他怎么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尽管我不喜欢他,可我还是不希望他抛弃我和母亲。

结果有一天,我认为我是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其实在那之前,我对那个秘密已经有所察觉。我不清楚在父亲工作的机关大院里,还有没有别人能看出来父亲与张医生关系的特殊。但我发现了,父亲与张医生之间的对话和微笑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张医生是卫生院的大夫,也穿军装。我记得父亲告诉过我,张医生的年龄只比母亲小一岁,可那时给我的印象是,她要比母亲年轻十岁。父亲还告诉过我,张医生是大学生,比母亲更有学问,让我在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时向她请教。现在想来,我得出的结论是:父亲虽然只是个精通文墨的粗人,但他身上肯定有许多不同凡响之处。他的第一个恋人是大学生,张医生是大学生,连母亲这个后来的被服厂工人也曾是个师范毕业的中专生。要知道,在父母那一辈儿的中国人里,一个妇女能达到看报写信的文化程度也就算不错了。我觉得这里边存在的唯一疑问是,既然父亲那么喜欢有文化的女人,而他也能够得到有文化的女人的喜欢(即使是我母亲,我也不能说她就不喜欢父亲),可为什么在跟母亲吵架时,父亲骂得最多的却是“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如何如何,甚至他从来就没把母亲当成过被服厂的普通工人。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因为父亲的叔伯侄子来我家作客,我家的晚饭比往日晚了许多。母亲在中午的时候已经托人把家里来了客人的消息带给了父亲,照理说,父亲在这一天是应该按点回家的。可是当母亲把已经比往日晚了许多的晚饭做好时,父亲仍然没有回来。母亲担心是捎信的人没把消息带到,她让我去父亲常喝酒的几个战友家找一找问一问,再往机关的游艺室挂个电话。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路过父亲的那几个战友家时,我脚都没停。我径直就跑向了父亲的机关大院。父亲的机关大院距我家只有一箭之地,平时除了洗澡和玩篮球(父亲因为个矮,他总是鼓励我多玩篮球),父亲一般不许我到那里去随便逛荡。可是现在我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路过大门口时,我和站岗的卫兵连招呼都没打,就大步流星地冲进了那个庞大的院子。

进院之后,我没去父亲的办公室,我也没去游艺室。好像是有一股鬼使神差的力量,吸引着我直奔卫生院而去。钻进绿树掩映着的卫生院的小楼,我认为我的蹑手蹑脚是有意为之,这个时候,我有一种如临大敌般的恐惧和紧张。我沿着细细的走廊朝医生办公室靠拢。我发现傍晚的卫生院里阒静无声,好闻的福尔马林的气味痒痒地刺激着我小小的鼻孔。可是我努力忍住不打喷嚏。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外时,我停住了脚步,我想不好是应该先敲门还是应该先扒着窗户往里看看。就在这时,我猛然听到,有一个声音从开着的窗户里含混地传来。那声音压得很低,可听起来又很响亮,也许是发声的部位不对,吐出来的音便十分奇怪。我乍一听去,几乎分辨不出这是我父亲的声音。但我知道,这确实又是我父亲的声音。

“……可是我一天也不能见不到你……”

我实在说不清楚我当时的思想活动,我只是感到害怕,身体好像寒冷那样瑟瑟发抖,我担心马上就会有天塌地陷般的事情出现在我面前。我动静很大地向前迈了一大步,用哆哆嗦嗦的双手去敲薄薄的门板,同时以一种过分尖锐的声音脱口叫道:“爸——”我面前的医生办公室里,一下子就死一般的寂静下来。我更害怕了。我继续“爸爸爸爸”地叫着去敲房门。其实房门没锁,在我第一下敲门时,门就已经欠了个小缝。我嘴里的叫声没有落地,我就已经站在了屋里。

进屋之后,我并没有看到太多反常的情形。张医生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丰腴的脸上挂着残存的泪痕。而父亲则是站在办公桌的一侧,扭向门口的脸上满是怒容,那双卡在腰间的大手,把散着怀的军衣逼到了身后。我木木地看着他们,他们也木木地看着我。

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工夫,我的恐惧就烟消云散了,我先悄声悄语地说“张阿姨好”,然后不等她回答就又转向了父亲。“爸,”我说,“老家我大哥来了,妈让你回家陪大哥喝酒去。”

张医生冲我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脱去身上的白大褂。她把平静的表情和平静的声音一齐送给父亲。“走吧,我也得下班了。”说着她慢慢地通过父亲的身旁。

可父亲的声音却更激动了。“你不能走。”父亲一抬手拉住了张医生的一条胳膊,接着他再次把头向我转来。“你走。”我看到,父亲拉住了张医生,张医生就任他拉着一点也不反抗。

我乖乖地走了。我知道我以前感觉出来的东西已经得到了验证。现在我不害怕了,现在我的心里边只剩下了紧张,还有点好奇。我想我应该阻止父亲向张医生靠拢,可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回家以后,我告诉母亲,父亲正在游艺室里跟人下棋,等一会儿就回来。果然没等多长时间,父亲就回来了。他进屋后和他侄子的寒暄心不在焉,好像还有点气哼哼的。母亲一边端饭一边数落父亲,“知道他大哥来了还不着家,也不知道怎么棋瘾就那么大。”父亲的侄子也开玩笑地说,“叔你今天一定输了吧?是不是还想着往回捞呢?”在母亲和他侄子这样说话时,父亲的表现不同以往。他先是惊讶,然后眼光异样地偷偷看我,最后他好像似有所悟,竟连连道歉赔出了笑脸。这天晚上,父亲把酒喝得更加大刀阔斧,而且一个劲地让母亲也喝点。到最后,本来我已经吃完饭下桌了,他硬是又把我叫了过去,倒了一杯白酒让我也喝。我咬了咬牙,没有拒绝,在父亲的注视下端起了酒杯。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白酒,但我决心要喝出来父亲的祥子。我喝酒不是一点点抿的,我是张大了嘴巴往里灌的。白酒很辣,一杯的量也不少。我一口气就把它干了下去,立刻感到浑身燥热,四肢酥软。我呛了一下,但我憋住没咳,我细细地体味着酒精的刺激和父亲的注视。父亲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喝酒,他站起来一把掐住了我的双肩,他几乎是热泪盈眶地冲我高声叫好:“好儿子,你不愧是你爹的儿子!”我想,当时父亲是有点醉了。

第二天,母亲不在身边的时候,父亲忽然像对待大人那么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儿子,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我愣了一下,但我立刻意识到父亲是在问我什么。我说:“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是在那之后,有一次父亲又打母亲时,我有力地钳住了他的双臂。当时他说,其实他现在也打得过我,可我是他儿子,他舍不得打我。但是他这样说话并不是底气很足。而且我们互相对视的目光,也是他首先转移开的。后来,在我去当兵离家一个半月后又回到家里时,我单独跟母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在家里,爸爸又打你没有?”事实证明,父亲果然再没打过母亲。

母亲病故以后,我看到父亲一下子就垮了,他那衰老的速度,让人惊讶。我偷偷地去打听了一下张医生的情况,我知道张医生的老伴已经早就死了。我找了个机会告诉父亲,张医生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可是父亲平静地回答我说,“我知道,这么多年里,我们从来没断过交往。”父亲能够这么开诚布公,这反倒使我一时不知所措。我就想,已经进入暮年的父亲,他肯定不愿把他往昔的秘密带入坟墓。

“爸,我觉得你的年龄还不算太大。”我实心实意地说,“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和张医生结婚了?”

谁知父亲却平淡地说,“那是不可能的。”父亲的脸上,甚至挂出了调皮的微笑。“你别以为我欺负你妈是因为张医生。即使当年没有你妈,也没有你,我和张医生也不能结婚。”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

父亲说:“因为一怎么说呢?等以后我想好了怎么说再告诉你吧……”

父亲大概始终也没有想好,他该怎样向我讲述与张医生有关的话题。因为直到他死,我们的对话也没再涉及过张医生。不过我认为,他们不能结合的原因,肯定跟父亲的绝育手术没有关系。

我总感到,对父亲的死亡我负有责任,甚至我想,叶晔也该为此负责。那天夜里,我不该立刻叫醒父亲和阿斗,我不该立刻通知他们我和叶晔决定复婚的消息。如果那一夜我保持平静,没准父亲就能等到他儿媳的归来,也能重新看到他孙子的母亲。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夜里,叶晔从英国挂来了电话。在此之前,远在英国的叶晔已经与我有过多次的通话通信,现在我俩的关系,似乎被时间距离重新弥合了起来。这次通话,是叶晔在异国他乡与我的最后一次通话,她说两天以后,她就要登机回国了。“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有点心理准备,”叶晔说,“回国后,我将正式向你求婚。”叶晔说完想必也很紧张,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十分粗重。我不为叶晔的决定感到惊讶,我惊讶的是她这种说法。当年我们认识以后,从来都是我向她求爱求婚,她还拒绝过我好几回呢。这时候我想到了父亲也想到了阿斗,我估计他们在睡眠中的呼吸不会粗重,他们一定像早有准备那样屏息静气地隐藏在睡眠里。一旦有什么消息传来,他们就会跃身跳起。自然我没有拒绝叶晔,甚至我的回应还显得急迫了一些。“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知道我不该像初恋那么激动,但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叶晔,我想说,我不等你回国,我现在就向你求婚……”“真的?”叶晔在电话的另一端喊了起来,“谢谢你,谢谢……我爱你!”叶晔又说:“那你快一点,快点把爸爸和阿斗叫起来,通知他们,咱们复婚的消息……”

结果命运只允许父亲听到我和叶晔要复婚的消息,命运不允许父亲当面向叶晔表示祝贺。第二天午后,在只有阿斗一人在场的情况下,父亲就咽下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父亲虽然已经卧病许久,可他的死亡还是让我猝不及防。我以为他怎么也该等到我和叶晔开始新的生活呢。我想不好,在当时,父亲会不会想过要把什么遗言留给我。我问阿斗,阿斗摇摇头,他十分肯定地说没有。阿斗说,他爷爷死时什么也没说。当时父亲是静静地躺着,阿斗坐在他旁边看电视。忽然父亲探起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口。阿斗不明白他爷爷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他爷爷的表情十分吓人。他说:“爷爷,你要什么?”就是随着阿斗的这声问话,父亲头一歪,手一耷拉,还大睁着眼睛就停止了呼吸。阿斗认为,其实他爷爷并没听完他的问话。他刚一张嘴叫出来“爷爷”,他爷爷就一下子死了过去。但阿斗说,他爷爷刚死时,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阿斗是一个冷静的孩子,我估计他的观察不会有误。尤其是他说父亲还笑了一下,我认为这完全可能。我想父亲他留给阿斗的最后一丝微笑,是他对他自己这还算心满意足的一生做出的总结。记得母亲死时,母亲说她这一生死而无憾。“我有了你,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母亲是这样对父亲说的。而对于多年里父亲给予她的欺凌折磨,母亲没说过一个不字。我想现在父亲也应该如此,对这个他生活过的世界他不该有任何抱怨。在他的晚年,他和母亲的关系有了根本性的改善。而我和阿斗,他的儿子和孙子,也都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快乐。如今他的儿媳又要回到他的家中了,他是应该像母亲那样死而无憾的。

“可是爸爸他什么至死未能瞑目呢?”我在闭拢了父亲的双眼后,很想用那只闭拢父亲双眼的手狠狠地抽我自己的嘴巴。但后来我只是用那只手拨通了晓晴的电话。“除了理解为他是想再看我一眼,看叶晔一眼,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解释。我觉得我心里很不安。”

“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你不要把它看得太重。”晓晴接到了我的电话,轻声地安慰着惊慌失措的我。“也许这就是老天的意志,是天意安排只让他心爱备致的孙子送他归天。”阿斗最后叫一声“爷爷、就是他要的最后的祝福,因为听完之后他笑了……”

晓晴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我只是嗯嗯地答应着,没有反驳她。在这种时候,晓晴的声音是我力量的源泉。但在我们的对话中,我们都有意识地只说一种事实,而回避了另一种事实。那就是,在父亲咽下他的最后一口气时,我们两人,却在忘乎所以地寻欢作乐。

我开始平静地处理父亲的丧事。找医生开死亡证明,跑粮店注销粮食关系,跑派出所注销户口。而联系火葬厂和发讣告,布置灵堂和写挽联租花圈以及撰写一篇天花乱坠的悼词,则都由父亲单位的人来干。那两天里,阿斗拒绝继续上学,也拒绝我把他交给朋友托管。不论我干什么,他都与我形影不离,但并没给我惹出一点麻烦。其他事情,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只是在给父亲穿寿衣时,出了个小小的问题让我为难。父亲的寿衣是他自己以前备好的,那是一身崭新的料子军装。我从箱子里拿出了那身军装,在上衣兜里,我发现了两张女人的照片。两张照片上的两个女人都还年轻,她们很遥远很古典地望着我微笑。这两个女人我都认识,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张医生。我想让父亲带走母亲的照片这理所当然,可这张医生……想来想去,我冒着得罪母亲的风险,尊重了父亲。我知道,父亲这一生别无长物,这两张女人的照片,大概是他的全部财产。于是在去火葬厂前,我毕恭毕敬地把那两张照片并排摆在父亲的贴胸口处,我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父亲与这两个女人都能相安无事,快快乐乐。后来从火葬厂回来我才想到,其实我也应该把我和阿斗的照片放在他胸口。因为他的儿子和他的孙子,至少也跟那两个女人一样,是他最为亲近的人。父亲在为自己准备后事时,没把我和阿斗的照片放在他的兜里,我想不好他这是有意而为,还是一时疏忽。

晚上人去屋空,家里只剩下了我和阿斗。我继续着这几天的话题劝阿斗不要难过。阿斗不知重复着什么人的话说,他明白这是大自然的必然规律。阿斗能这祥看问题我很高兴,我夸他是大孩子懂事了。过了一会儿,我试探着问他,敢不敢回自己屋里一个人睡去。我強调说:“你爷爷住院时你就敢一个人在家过夜了。”

父亲死后这几天里,阿斗一直和我同住一床。说句心里话,即使阿斗是我儿子,与我同住一床我也不大得劲。再说这几天我也实在疲劳,我应该一个人好好休息。阿斗没想到我表扬他是为了这个。但他是个要强的孩子。他点点头说敢一个人睡。

由于天气太热,我在阿斗的床上铺了一领崭新的凉席。我让他脱光了身子洗了个澡,然后就那么赤条条地躺到凉席上。我把一条毛巾被给他盖好,又把前不久父亲还能动时给他新买的冲锋枪放在他怀里。阿斗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感觉着他。我觉得现在我与我的儿子离得很近很近。我想即使在阿斗的心理上真的存有什么隐患,在不久的将来,我和叶晔也能给他治愈。后来阿斗睡实了,我才悄悄地回到我的房间。

这天夜里,洗完澡后,我也像阿斗那样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可我的睡意迟迟不来。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我已说不清楚我现在是在为父亲的故去而悲伤还是在为叶晔的归来而兴奋。我无以缓解,我很想在自己的身体上做一点什么。可是想想在身体上做一点什么的举劝那是更年轻的人的事情。而我的儿子阿斗都是8岁的大小伙子了,我就没有放任自己。大约是在夜里12点钟,失眠把我搞得实在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烦乱之中,我抬手拨通了晓晴的电话。晓晴肯定已经睡香了,她操起话筒,声音显得十分紧张。“又怎么了?”她恐慌地问。我这才意识到,我这时候挂电话未免冒险,她说过,她丈夫小葛已经从老家打来电话,这一两天就应该回来。我轻声说:“没怎么,你自己吗?”晓晴唔了一声。我说:“我睡不着,我想你。”晓晴这才舒了口气。“你来一趟行吗晓晴?”我忽然灵机一动,冒出来这么一句。“我需要你晓晴,我这么一个人呆着实在受不了了。”晓晴说:“别说疯话,都什么时候了,再说阿斗也是大孩子了。好了,睡吧,我明天找机会去看看你。”可我这时就像一个耍赖的孩子,而且我发现此时此刻我真的对晓晴无比需要一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我急急忙忙地解释说阿斗这几天也异常疲累,现在睡得打雷都不醒。我又说明天小葛就回来了,而且叶晔也要回来了。“我就想现在!”我冲动地说,“完事以后我死了都行。”晓晴犹豫了一会儿。“你别这样,你爸爸他白天才火化。”我忍无可忍地说:“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晓晴叹着气说:“你以为世界末日来到了吗?”我说:“是的,我的爸爸妈妈全没有了,我现在是孤儿了……”我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晓晴过来以后,我们像做贼那样小心翼翼。我们一言不发,我们只是拼命地拥抱接吻和互相抚摸。这时是下半夜1点钟,四周万籁俱寂,微风轻拂身体。我感觉我的心里踏实了不少,我的迷乱得到了控制。我把晓晴压到身下时,我的泪水又流了出来,但我现在的泪水温热而轻柔。

我和晓晴的这一次结合漫长而持久,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是过了多久才进入高潮的。进入高潮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我血液的沸腾和骨肉的强劲,同时我也感觉到了我身下这个女人的肥沃与广袤。我想,我是多么热爱生命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用身心一齐感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时,我也感觉到了某种异常出现在身心之外。其实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完全是一种本能的提示,促使我停止了动作。停止动作后我静候了片刻,在这片刻的时间里我身上的淋淋汗水仿佛凝成了冰块,寒意刺骨。我慢慢地移动身体,光脚下地。晓晴拉了我一下,可我没理睬她,我径直向我这间卧室的门口走去。我甚至已经想到了将有什么事情在我面前发生。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干。可我还是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口果然站着阿斗,我那8岁的儿子,他像我一样赤身裸体,细细瘦瘦如同就是我的复制品。他那张在夜色中显得惨白恐怖的小脸上闪着晶莹的泪珠,平端在他手中的那只冲锋枪,被他攥出了咔咔的响声;而枪上那个眼睛一样黑洞洞的射击孔,正指向我渐渐开始疲软的下身……也就是在与此同时,我又惊奇地发现,在阿斗身体的中部,他那个小小的生殖器,正像一个愤怒的男子汉那样,威风凛凛地在我面前站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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