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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一、杀死他(2)

陆丰心里很激动,有点紧张,连他自己都有点理不清自己当时的思绪,没什么害怕,这是之后才有的,也只是一点点。主要还是激动,不过毕竟还不算笨,他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药该放在哪里,该放多少,该什么时候放。这很关键。如果放在菜里,拿自己和母亲也会迟到,到时候一起玩完,当多了会不会味道太重,让他有所察觉,放少了又达不到效果;他还是不确定这东西在酒中或者菜里的溶解度是多少,如果掺多了酒里会不会有大量沉淀。陆丰为自己的准备不足有点着急。很多看似简单的问题里面还真不简单。看来只有等待时机了,等他喝的差不多的时候给他掺到酒里,这样即使有什么以为或者溶解之后让酒的颜色稍微有些改变的话他也不大容易察觉到。还好继父平时喝的都是那些低档的散装酒,谈不上什么口感香型,只要是酒精,只要刺激就行。等吧。不过在继父回来之前他还是抽空做了个试验,拿个杯子到厨房接了杯谁,然后放了一勺药末在里面,要么很快全部溶解,他拿到鼻子边闻了闻,没什么怪味,这就好。等到继父喝道舌头都硬了的时候就算有什么不对头他也发现不了。

现在他只需要的是耐心。继父准时回来了,从他进屋的脚步声陆丰判断出,他已经喝过酒了。这样更好,等会只要他再喝点儿,趁母亲不备时把药下在酒里就行。整顿饭是在沉默平静的气氛中进行的,陆丰自顾吃完自己的饭,拿着自己的碗筷到厨房洗好,回房间温习功课,看起来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不过他的眼睛去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耳朵敏感地竖着听着客厅里传过来的每一个声音。

夫妻真的是没有隔夜仇,也或许是母亲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距离上次的大规模战争只几天时间,母亲几乎已经完全忘了,一个劲的劝父亲多吃点菜,回头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要吃不少苦。到底是夫妻,哼,陆丰禁不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的记忆中母亲好像从没对父亲这么殷勤过,那时她是这个家里骄傲的公主,所有的一切都要围着她的意志行事,连陆丰都要排到第二位,现在却对着一个无赖百般示好,陆丰感到一阵恶心,真希望他们两个一起去死才好。

可是要母亲也喝下那药酒并不容易,更何况她终究还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她背叛了父亲,其实等于直接害死他,虽然她嫁给这个流氓让家里鸡犬不宁,虽然她对陆丰受到的伤害视若不见,但她还是他母亲,是陆丰唯一的亲人。他还不想让她死,不过那个无赖,他必须死。他间接害死老父亲,他整天惹是生非,他肆意侮辱他们母子,这些陆丰都可以忍,因为陆丰知道自己没力量和他抗争,只有长大才行。但这次不同,他要毁掉的是陆丰的前程,陆丰活着唯一的指望,不能再沉默了,否则等待陆丰的则是比死还难受的生活,必须博一把。陆丰看着被子里的淡褐色液体,必须这么做。

但是这顿饭实在太长了,几乎是以往用餐时间的两到三倍,从七点半一直吃到十点半,听上去他们还没有结束的意思。母亲和她的男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些不着四六的话,陆丰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如果这样下去,他们是要到半夜十二点发车才会聊玩。陆丰探出头看了一眼,继父已经满脸通红,眼皮耷拉的只剩一跳细缝,但嘴里还在不停的吹着他的工作业绩。母亲的背对着陆丰,看不见她的样子,不过背影也有点歪了,估计是也没少喝,一只手拄着桌面,扶着自己的头。是时候下手了,

陆丰把药包攥在手里,轻手轻脚地走到母亲身后,继父没抬眼看他,母亲也没回头,应该都醉了。他的心咚咚乱跳起来,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了,他只需要在继父的酒壶里放上半包——估计半包足够了——然后悄悄离开,等待明天来报信的人就够了。所有的耻辱,委屈,仇恨,只消这一小包药,就可以让他们烟消云散。还好,继父嗜酒如命,必须喝道最后一滴才能罢休。

陆丰打开就壶盖,瓷盖和壶碰撞发出响声,他看了一眼,他们还都沉浸在醉意里,没发掘。他很快把手里的药包戳个洞,往酒壶里倒。这种举动很危险,当着他们的面倒很难保不会被他们察觉,喝醉的人也并不一定想看起来那样失去判断能力,有很多时候只是肉体不听使唤,但精神还是清醒的。不过此时此刻他一定要冒这个险,他已经没时间把酒壶拿走放好药再拿回来,反正也是做,不如彻底点,反正是不是被他们发现日子都不会好过,不如来个鱼死网破,豁出去了。

药倒的很顺利,他又拿起筷子快速的搅动了几下,盖上盖子。慢慢喝吧,好好享受最后的晚餐。陆丰狠狠地看了继父一眼,转身正要回屋。

却不料,被吓了一跳。身后,正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陆丰一惊,手里的药包险些掉在地上。该怎么办?被他发现了,看样子不会是什么好记过。陆丰僵直地站在母亲和继父中间等待她发作。三秒,五秒,十秒,母亲就这么一直盯着他,眼里有惊讶,不敢相信自己平时看起来乖乖的儿子居然会作出这样的事儿来;有恐惧不知该怎么结局这对继父子之间刻骨的仇恨;有疼惜,儿子不顾性命也要这么做,是她的错。不过稍后这些感情都被证实是陆丰的幻想。母亲真的是喝多了,她瞪大眼睛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只是和很多醉酒者一样突发的一种动作,没什么特别意义。她随即就半倒在桌上,开始喃喃自语。听起来像是在哼唱什么小调。陆丰的心轰然落地。还好,还好。他在心里默念。然后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准备第二天找个偏僻的地方把剩下的半包药末扔掉。不过现在最好还是找个安全点儿的地方,他想到了藏在床下的木箱,那里面全都是他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母亲遇到这个无赖之前他们全家拍的全家福,他一直以来的笔记,他还有刚上学第一天父亲送给他的钢笔。当时父亲跟他说,将来等他上四年级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到那时候他就是大孩子了。陆丰抚mo着依旧崭新的钢笔,看着相片中父亲幸福的傻笑的样子,在心里对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他决定通宵不睡,如果没顾忌错的话,来报新的人不会吃过第二天中午。

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这场持续时间过长的晚餐终于结束了。陆丰被母亲叮叮当当收拾碗盘的声音从半梦半醒间惊醒。吃玩了,酒有没有喝光?他不知道,但也不敢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从他们手里夺过酒壶摔个粉碎,只能隔着木门听声音,等待……在惴惴不安中睡过去。

继父走了,出车去了,看来他没什么大事儿。农药的发作时间是多长陆丰不太清楚,但只要他不是倒在家里就好。在出车的路上出事的话完全是因为他酒后驾驶,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幸运的是继父真的没倒在家里,而是出车去了,太好了。

不过紧接着的是陆丰的又一个担心,万一是因为药量不够怎么办,可能过不了几天他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唉,不管怎么说,已经这样了,只能听天由命了。还好,收拾证明陆丰的化学并不差,他对剂量的把握还算准确。在他下药后的大约十二小时之后,就有人给正在上班的母亲报信,继父因为酒后驾驶,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连人带车翻进沟里,等救援人员赶到时已经不治身亡。

天大的好消息。不过陆丰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五个小时之后,在这期间他必须和往常一样,要么去学校的图书室,要么去小树林。他在小树林里整整煎熬了一天,既想知道消息,又怕知道,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他来说都不能让他平静下来。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无论下什么毒药在体内都会有惨理路,只要警方稍微化验一下就知道是有人下毒。而能对这么一个只会对他们母子发飚在外面屁都不是窝囊废来说,害他还需要下毒来解决的就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嫌疑人了,很快就会查到是他。在家等待陆丰的或许不止是关于继父生死的消息,可能还有关于他的。他这才开始觉得害怕,坐在树林里不停的发抖。可是天已经晚了,还是要回去面对现实,斗争了一天,再加上饿了一天,他只能回家听候发落。

首先传到他耳边的是继父的死讯,在他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很惊讶,不是装的。接着就是关于死因,毫无疑问是酒后驾驶。不知这个死因能持续多久,不久之后,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十天,八天之后陆丰就会被捕,罪名就是谋杀。他没心思看继父的笑话,只是慌忙回到自己家里,战战兢兢的等着属于他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办完了继父的葬礼,一个多月后他顺利的升入高中,然后升入大学,本科,硕士,博士一路下来日子过的风平浪静。由于不怎么回家,就算很偶尔撞见他家里“做客”的一些不认识的男人他也视若不见,反正他们对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只要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互不打扰,随便他们怎么样。

只是他似乎忽略了一样东西,药包。可能是被它产生的可怕效果吓坏了,陆丰居然忘了把它从箱子里拿出来扔掉,让它就那么一直静静的躺在箱子底下这么多年。也许不是疏漏,只是他选择自欺欺人,不停的跟自己说,没有。没有,你没放,和你没关系,那天太晚了,你太困了,你睡着了,做了个梦,那只是个梦,那是在做梦,药还在那里,你根本没往里倒。就这么不断地,周而复始地跟自己说,日子一长,在加上从来也没什么警察来盘问他当天的情况,他也避免接触关于和继父死亡有关的任何信息因此也就不知道警察到底是不是认为继父的死和中毒有关。慢慢的,他相信,他真的其实什么都没做过,关于那天晚上他的行为只不过是个让仇恨填满了的时候要年在面对无奈的现实时空想出来安慰自己的,实际上他食指吃过饭,温习完功课,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没做过,对,什么都没做过。

不过他始终没再拿出那个药包看看,里面的药是满的还是只剩一半。还有就是母亲的那个眼神,就像两道冰冷的利剑直接刺穿他的身体,让他觉得浑身发抖。继父死后他没在和母亲有过任何眼神上的交流,事实上他们基本连语言也很少交流,他怕看到她,怕她的眼睛会告诉他事实的真相就是这么回事。可她才是真正的凶手,她,是她,亲手毁了三个男人,她的两任丈夫和她的亲生儿子,全都是她。是她让父亲投河自尽,是她让继父醉酒身亡,是她让他这么胆战心惊的过日子!陆丰告诉自己,他不想看见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恨!

可是五年后,它又出现了。陆丰看着手里的药包,已经经过一千多个日夜,它还静静的躺在这里,保存的非常完好,上面没有灰尘。只不过装的不是很满,只有半包。陆丰咽了口吐沫,心脏就像是一直急于逃命的仓鼠在身体里左冲右突。不过,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他更不想看到的东西,药包上面,药包上面真的有一个小孔,不大,一看就是在仓促中胡乱撕开的。由于在箱子里躺着的时候口子朝上,所以箱子里也没洒落多少。可能这东西也不会发或者挥发干净了,几乎闻不到它当年的味道。

没错,这不是错觉。这个剩了半包的农药和上面的孔洞提示他,陆丰,没错,那事儿是你干的。是你杀了他,他是中毒死的。可是警察为什么没察觉到?这,还重要么?就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杀人犯……

“不,不是我。”陆丰摇头大喊,象被药包烫着了似的把它甩到地上,“啪”一股轻烟顺着小孔飘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他的脑袋里乱极了,为什么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不该是着这样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坐在地上,眼睛神经质地四处乱砍,在看到门外时,他看到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梦里让他惊醒的眼神,是母亲。

她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洗漱用具,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丰大喘着气,他为自己的发现感到窒息,不会的,不会的,不是这样的。他转过头,但仍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他后背上灼烧,他“呯”地关上门。

一下子瘫软了。我真的杀了他?母亲的眼神又一次把他带回到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她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他继父,她的第二任丈夫的酒里下毒,她没组织,或许那天也正是他想要的,既不用承担风险又可以甩掉两个沉重的包袱重新轻装上阵。只不过由于警察的疏忽她还必须面对日益长大的儿子,一个杀人凶手。

我真的杀了他!真的杀了他。多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不,不是忘了,而是根本就没曾买过什么药,更别说什么下到酒里,继父的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常年大量的许久,酒后驾驶更是他丧命的唯一原因。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事实证明他的确杀了继父,亲手杀死了他。

两个人,我亲手杀死了两个人。陆丰在微露的晨光中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指修长,皮肤细腻,光滑,它应该是属于一个有着较高文化和相对体面的社会地位的男人的,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个男人刚刚用它掐死了一个女人,一个本该属于他导师的女人,她张着嘴,瞪着眼睛,浑身一丝不挂地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至死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文弱纤细的书生会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刻活活把她掐死,她不明白,连陆丰也不明白,可他就这么做了。这爽手还在弹指间把一包致命的毒药投进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酒里,同样是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黄泉路的。

一抹朝阳投射在上面,陆丰看到它里面流淌的血液象粘稠的毒汁,深红色中待着浓浓的绿,并伴随着让人作呕的恶臭从毛孔里散发出来,味道越来越大,逐渐溢满整个房间,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这气味压抑的喘不上来气了。

他一把推开窗子,想要透透气,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他摸到窗框的一刹那,他的双手突然间喷涌出打量的粘液,射到玻璃上,顺着玻璃缓缓淌下来,接着又是一阵疯狂的奔涌,他被这种后坐力推的往后倒退了几步,紧接着又被已经流的到处都是的液体滑的跌倒在地上。

“不要”他跌跌撞撞地在加减键高涨的液体中爬起来,去护住木箱,却又被滑到,这下他被彻底掀翻,手里的笔记本飞了出来,“哗啦啦”散落在地上,被粘液迅速浸润,泡成一团纸浆。陆丰忙拾起离自己还算近的一本,用还算干的袖口擦了擦。而这本封皮上面标注的正是三年前。

三年前,薇薇失踪的那年。

薇薇失踪的那年。

惊魂未定的陆丰迟疑了一下,望着已经快要没到膝盖的散发着呛人恶臭的粘液,他知道,今天也许他就要死在这里了,被这滩让人作呕的液体淹死。但他还有一个机会,还有一个机会知道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鬼,也许在这本笔记本里他能知道薇薇失踪的真正元婴。他知道这里一定记着,或许他只是忘了,因为不想在回想起那一天,所以他选择忘记。他就真的忘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个他深爱的女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就快死了,就快被自己的粘液淹死了,他是罪有应得,但那他在临死前想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他翻开笔记本,看到了那段他曾经真实经历但却完全忘记了的日子。

“你好么?”一次还算成功的温存之后,陆丰问躺在他身边的薇薇。

“嗯。”薇薇答道。

陆丰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不能不紧张,贫乏的性知识和******让他在薇薇面前简直象个傻瓜。***里的东西和实战比起来差距太大,可操作性不强——主要是控制权不在他手里,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和同学探讨也是不可能的,他们都比他大好几岁,对这种儿科的东西完全不感冒,而且他也没有熟到可以谈这种问题的朋友家。和薇薇是男女朋友关系只有几个人隐约知道,薇薇和他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们已经睡到一起。他只能象当年学习高中课程那样闷头自己弄。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不懈的努力他已经能从薇薇那里得到赞许了,她不再抱怨只有陆丰一个人能从这里得到快乐。

美满的性生活并不是美满爱情的全部,欢爱之余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争吵之中度过。在进入热恋期的第二个月,他们开始吵架了。

开始是关于陆丰不修边幅的外表,陆丰认为外表并不重要,男人的价值不是外在,而是头脑,在这方面他充满自信。但是显然薇薇并不这么看。于是从仪表开始,接着是举止,谈吐,待人接物,和师兄们争夺导师的新盖,总之一切她能看到的,能想到的都能成为他们争吵的内容。和解时间也从一开始的几分钟,几小时,一天,两天,到三天五天,就算这样陆丰也从来没想到过他们根本就是形式在不同生活跪倒上的两个人。不同的价值观让他们很难相容。陆丰只想凭自己的努力得到平静安稳的生活,不希望有太大的波澜起伏,这种想法显然和他大多数的同龄人相悖。相互攀比,绝对刺激,不断有新惊喜的生活,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生活。在冷战时期陆丰天真的认为这只是小矛盾,两个相爱的人,尤其是他这么爱薇薇,他们是不会分开的,没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他专心与他的试验中,一呆就是几天,没有联络,没有歉意,没有鲜花,他以为只要真心就足够了。不过他和他的父亲犯了同样的错误,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尤其是男女之间,光有心是不够的,诚意需要表现出来,关系更需要经营。

就在又一次实验室里鏖战了四个昼夜之后他一脸疲惫的找到薇薇,在过去的九十六个小时里,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只希望能再在把她拥到怀里。不过,在清晨明媚的阳光里,在早起的鸟儿欢乐的叫声中,他站在宿舍楼前的晾衣杆前等到的不是薇薇的笑脸,也不是温暖的问候。在薇薇睁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分手吧。”

什么?陆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陆丰尴尬的笑笑。他希望这只是个玩笑,或者是薇薇因为好几天看不到他说的气话。

“我说我们分手。”薇薇瞪大着眼睛看着他,眼角还残存着掩饰,乱成一团的头发活像个鸡窝。不过她的语气并不象他的装扮那么随意,她是认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陆丰的手在抖,手里拎着早餐的塑料袋“哗哗”直响。

“为什么?你不觉得我们性格不合适么?”薇薇打了个哈欠,好像这只是个平常的决定。

“性格不和,怎么性格不合了?我不是都听你的么?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还有什么不合的?”陆丰很不解。

“陆丰,你知不知道,我很累。你知道么?我每天都要象教个小孩子似的告诉你这不对,那不对,我要找的是男朋友,不是小孩,不是小孩。”薇薇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

“我不是小孩,我是因为爱你所以都听你的,你别离开我,好么?”陆丰解释说。

“你什么意思?”薇薇斜看着他。“你是说你什么都明白,我管你是多于呗。是我多管闲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小孩。这你知道。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我改,还不行么?”陆丰拉住薇薇的手。

“算了。还改什么啊。你就是那样的人。我们还是分手吧。你以后还能找到更适合你的人。好么?”

“薇薇,我真的很爱你。你不是也说很爱我么。你不能就这么说分手就分手。”

陆丰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慌,这种感觉远胜于几年前他得知继父会在他升学的问题上设置障碍。那时候他只是会失去一个光明的前途,但生命还是属于他的,而眼下,即将失去薇薇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象被她掏出来狠狠摔在地上拍了个粉碎。有一种濒死的感觉。

“那你想怎么样,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太累了,我受不了了。”薇薇无奈的摇摇头,就想那些说着官话的官员一样,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来她想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已经拿定了注意,现在只是通知陆丰最后的结果而已。

“可,可我们相处还不到一年。”一时之间陆丰想不出什么借口来挽留薇薇。

果然,薇薇苦笑了一下,说,“你认为这重要么?”

“这不重要么?”陆风说,“你还没充分了解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陆丰,我们不要再纠缠时间问题了,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们之间不适合,你知道么?”薇薇说。

“怎么会,你不是说你很爱我,很喜欢和我在一起么。”陆丰有点急了。

“陆丰,算了,高智商并不等于高情商,就算你现在已经是硕士了,可你还是个高中生的年纪,要是再过几年,你再长打点,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可能吧。”薇薇已经不想和他解释什么以前喜欢不等于现在喜欢之类的屁话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摆脱掉他。不过她知道他人还不错,毕竟还只有十七岁,她不想伤他太深,给他留下一个模棱两可的希望,会让他好受点。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就想开了,到时候就算她想和他复合他都不一定乐意呢。但她没想到正是她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带给陆丰的欣喜并不是委婉的拒绝,而是一种更强烈的暗示,他不是不好,她也不是不爱他,她并不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她只是觉得他做的不够好,这只是种激励方式,只要他更努力,只要他肯争取,只要让她高兴她会再次回到他的怀抱里。一切都只是街口,她只是在撒娇,希望他能更重视她,更在乎她。

“薇薇,请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满意的。我不是个小孩,行么?”陆丰看着她的眼睛说。

“再给你一次机会?”薇薇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机会?”

“我,”陆丰支支唔唔的想了半天。“过几天,过几天放暑假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你就知道了。”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不去。”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陆丰诚恳的看着她。

“那,好吧。”薇薇很勉强的答应了,她可不相信会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能让她在去过之后改变主意。和陆丰分手是她思考之后慎重的决定,绝不是什么地方轻易就可以改变的。能够连续的跳级在二十岁时堵上重点理工类大学的硕博连读就足以证明戚玥是个有足够智慧去分析判断情势的人,她完全可以独立作出准确的判断。她比陆丰更懂得什么是生存法则,只有最适宜自己的方式才是正确的。无论是对手的竞争还是其他的牵绊她都必须一一铲除,因为能够在最后取得成功的人才是唯一的胜利者,这个世界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只有陈宫和失败之分,不存在谁仅次于谁的说法。说实话,她的确很喜欢陆丰,不论是他在床上的骁勇善战还是在专业领域里表现出来的非凡天赋,经过精雕细琢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专业人才。可他带给她的却是类似于孩子的绝对依赖和在处理人事关系上的极度幼稚,无意中得罪了不少同窗。要知道他们也同样是同行中的佼佼者,即便是竞争对手,在不远的将来他们还是要在相互的帮助和吹捧下走向各自事业的成功的。为了帮助他处理好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她已经疲惫不堪。就算他将来得到成仙了又怎么样,她还不是他身边辛苦操劳的老妈子么?那些事业上的辉煌,那些光环都只属于他,她只能作为陪衬出现,又或许连出现的机会都没有。彻底被掩盖在他的光芒里。不,那不是她的性格,也不是她的人生。她并不笨,而且还相当聪明,她可以创造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吃了父母给了二十年的粮食,耗费了无数时间和金钱努力学习寻找机会,最终却沦为一个给十几岁小孩子当老妈子。就算不能取得和他比肩的趁机,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对自己对家人都有交代的人生。她不会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品,满足于被众人称作“某某的夫人”人后露出近似于弱智的,看起来幸福的笑容。她只属于她自己。在这一点她还真和陆丰的母亲有着一些相似之处,只忠于自己的内心,只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最然在操作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偏差,伤害了一些人的感情,特别的那些亲人,但这种勇气和决断的勇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陆丰傻傻的笑了,他以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次机会,她会回心转意的,当她知道他是怎样在那么奇异的环境里长大时会理解他的,并原谅他以前可能有些过分的行为。他脑子里浮现的是他的那片小树林,那个度过痛苦岁月的地方。有他的参天大树,树下的树洞曾经藏过他的记录本。横亘的树杈上有他搭的破木板,他在上面看过书,还有穿林而过的小溪。

在哪里,他相信薇薇会改变主意的,他们会重新开始。他相信,在接下来的暑假里,他们的关系会发生质的改变,薇薇会对他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两个抱着不同想法的年青人,在暑假刚刚开始的某一天里来到了陆丰的那个小树林。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他们终于在离树林还算近的地方下车了。

“你看,就在那边。”陆丰兴奋的拉着薇薇的手说。

薇薇不耐烦的看了看,“你说的就是那片树林?”

“是啊。”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就是那边。”

“一定要过去么?”薇薇站在原地每栋。

“薇薇,你走不动了?”说着陆丰作势要背她。

“啊,不用了,我自己能走。”薇薇忙摆手。

“那,好,走吧。”陆丰拉着并不情愿的薇薇,一脚深一脚浅的向树林深处走去。薇薇的鞋跟不是的被淤泥桎住,需要停下来清理。她搞不明白陆丰为什么非要带她到这个鬼地方来,风景不修理,行走还很艰难,没多久薇薇就失去耐性了,靠在一棵树上继续刮她鞋跟上的泥。

“还有多远?我不想走了。有话你就在这儿说吧。”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薇薇只想让他认识到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他的行为在一次证实了薇薇对他行事幼稚的判断,妄图用这种类似于中学生郊游的方式来挽回女友的心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我们休息会儿。”陆丰说。

“你想怎么样?”薇薇问。

“你看见前面不愿有棵特别粗的树了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薇薇看过去了,哪儿有什么特别粗的树,每一颗看起来都差不多,“嗯。”她含糊的应着。

“那儿就是整个树林的中心,就是这里的树王。”陆丰说。

“啊?”薇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难道要讲一个关于树王的童话故事么?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来到这里待上半天就什么不愉快都忘了。”

“哦。”

“你觉得这里怎样?”

“还行。”

“再往前走走,你看到那个树王你就觉得更有意思了。你现在行么?”陆丰试探着问。

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让他彻底死心也好。薇薇点点头,继续前进。

果然,这个被称作树王的树非常粗壮,尽管不是她见过的最粗的树,但在这个小树林里称王还是绰绰有余的。那又怎样,还不就是棵书么。树的前方有一小片空地,她站在空递减,不知道他要对它做什么特别的介绍。

“你看,这个树底下有个大洞。”陆丰站在树王旁边,指给她看。“我以前在这玩儿的时候就把记录本什么的藏在这里。你看。”

“哦。”

“那还有。”陆丰往头顶上指了指,“看到那几块木板没有,是我搭的,以前我就在那上面看书。”

带女朋友寻古探幽的确是增进彼此了解的好方法,但陆丰在这个时候使用的似乎并不恰当。对于一个已经一心想要和他分手的女孩子来说,他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第一点都不重要,她根本没兴趣知道。当薇薇明白他让她千辛万苦的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说些和她毫无关系的废话时,不禁有些生气。

难道这些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么,还是能让她开心,显然两个目的都没达到。可陆丰仍然在滔滔不绝的描述着他当时是如何发现这里,费力的找到那几块破木板再把他们搭到树杈上。降到兴高采烈时还手舞足蹈的忘记了薇薇的存在。

“够了。”薇薇终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你就是为了让我看个破树洞,几块破板子把我叫到这里来的?”

“我,我不是……”陆丰没料到她回事这种反应,他以为她会和他一样喜欢这里,她会对他的过去感兴趣。看来他又错了。

“我要走了。再见。”薇薇艰难地抬着脚转身准备离开。

“薇薇。”陆丰一楞,随即反应过来,冲过去,一下抱住薇薇。

“薇薇,你别走,是我错了。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是我错了。以后我们不来了好么。”

“陆丰,算了,不是来不来这儿的问题,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已经来了,你就死心吧。”

“不,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还爱我。你还爱我。”陆丰执拗地抓住她的肩膀。

“陆丰,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结束了。我已经不爱你了。你放开我,好么?”薇薇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你不是说过和我在一起很幸福么?”

“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了。你松开我。”

“为什么现在不是了,我们才处了几个月,你没变,我也没变。怎么就不是了。”他追问。

薇薇终于被他弄的不耐烦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受够你总问为什么了。你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没没长大脑没长眼睛么。你不会自己想,自己看么?走开。”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要分手,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是谁?”陆丰问。

“你有病吧。没有别人。就是我不喜欢你了。这回够清楚了吧。行么?”

陆丰突然了解了七年前父亲在面临同样情况时那种绝望的心情,一个决意要离开你的人是无法挽留的。

薇薇可爱的圆脸竟然变得和母亲一样,用同样恶狠的目光盯着他,他知道那里是些什么,嫌弃,厌恶,鄙视……所有女人能赋予给她要抛弃的男人的情感,那里面都有了。透过她的眼睛他看到的不再是一片清澈,而是日益浑浊的江水,那个曾经让他父亲背负着沉重石块跳进去的地方。

不,陆丰狂摇着头,大喊,不。双手紧抓住薇薇的肩头不妨。

那个漆黑的夜里,面对已经无法挽留的妻子,父亲高高抬起又颓然落下的手,象一只重锤又一次落在陆丰的欣赏,“轰”的一声把它击个粉碎。

“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眼前的女人变得模糊不清,从额头上留下的汗水穿过他的睫毛象哈哈镜一样把她的脸映的乱七八糟。

“陆丰,你放看我。你放开我。我们结束了。”薇薇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平时看起来很温和平静,没有太过激的话。可现在他却这么激动,就算是一时无法接受分手的现实也不至于会失态到这个程度。陆丰汗流满面,双眼直直地盯着她,或许是由于激动,整张脸看上去十分僵硬,肌肉绷的很紧,嘴里也不停的念叨着同一句话,“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不行,你不能走。”声音时高时低,看样子不象是说给薇薇听的,倒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看来和他说什么都没用,必须摆脱他回去才行。薇薇使劲地掰着他抓住她肩膀的手,但现在是徒劳的。他的手象是嵌在里面,纹丝不动。

“陆丰,我求,你放开我吧。求你了。”薇薇实在忍受不了疼,求饶说,她已经快流泪了。

“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听到薇薇待着哭腔的话,陆丰好像有点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薇薇的眼睛说。

“好,我不离开你了,不离开你。”

“你真的不离开我?”

“真的,真的,你先放开我好么?”

“你不离开我,不离开我。”陆丰的眼睛又馄饨起来,陷进自己的遐想里,但手一点都没松开。

没办法,薇薇只好再次试着扭动肩膀,使劲推他的胳膊。谁知这好像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陆丰突然双手往上一升,紧紧卡住她的脖子,狂喊,“你骗我,你骗我。你要离开我,你要离开我。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骗子。”整张脸由于愤怒憋的通红。

“不要,你不要,……”薇薇被他卡的喘不上气来。“我没骗你,我没……”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你不能骗我,你不能骗我,你说,你说,你说你不骗我。”他的手越卡越紧。

“我……”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处理啊了,只能费力的摇摇头表示不会骗他。

“为什么,为什么……”处在癫狂状态的陆丰已经无法正确判断薇薇想要表达的意思,不管她作出什么动作都会被他理解成坚决要离开他,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抓住她,只有紧紧的抓住她,她才不会溜走。用力,用力,再用力。慢慢地,她不再挣扎了,她不再想逃走了。她还和以前一样温柔地看着他,嘴唇微张,想要对他说她爱他。

“薇薇,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舍不得离开我。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你舍不得离开我。”陆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已经不再动弹的薇薇,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你笑的好美,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你就天天对我这么笑,好么?他象抚慰一个婴儿一样和她轻声说话,摸着她开始变凉的面孔。

“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陆丰的情绪慢慢恢复过来,他推推还赖在怀里的薇薇,说。

可她,一下子滚到地上去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陆丰一楞,随即去拉她的手,“别闹了,地上多脏啊,把裙子都弄脏了。”

可她还是没动,而且手很凉。他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忙扶她站起来。可是她好沉啊,身体摸上去也是冰凉。等他把她翻过来时着实被眼睛情景惊呆了。

薇薇眼睛睁的老大,大张着嘴,一直蚯蚓一弓一弓的从她脖子上面爬过,她的脖子上有一圈於痕,看样子像是被人掐的。

“你,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薇薇。你怎么了。”陆丰焦急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希望她有所反应,但是没有。薇薇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他。他伸手到她的鼻息处,没有呼吸,又摸了摸脉搏,没有跳动。她,死了……

她死了。陆丰吓的往后一坐。这是怎么回事儿。刚刚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知所措,靠在老树根底下发抖。

天越来越黑,薇薇的白裙子在余晖的照射下发出灰色的光。她好像个冰块,越来越冷,向周围不断的散发着冷气,陆丰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寒气冻僵了,牙齿不停的打颤,在寂静的树林里发出可怕的响声。什么声音?他四处看,可什么都没有。树林里很快暗下来,只剩下外面透进来的几缕光想。“哒哒”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似乎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看见那个原来爬过薇薇脖子的蚯蚓又从她的眼睛里钻出来,“啊”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大声叫出来,喊声瞬间被树林吞没。静,可怕的静。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一只手扶着老树干。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他不敢再做停留,疯狂的想就要失去的那片光线的方向跑过去。

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体力,陆丰一股脑跑到家里,一屁股瘫坐在自己床上。

是我杀了薇薇,是我,我杀了薇薇。对不起,对不起。

浓稠的液体已经淹到了陆丰的嘴边,渐渐渗进他的嘴里,他能感觉到里面那种腥味苦味相交杂的味道,这就是报应。我杀了薇薇,我杀了他们,现在我就要被自己淹死了。陆丰被空气中飘散的腥臭味呛的剧烈咳嗽起来,肺象一个破旧的风车呼呼透风。渗进嘴里的液体流到肺里,迅速浸到肺叶的每个分支里,随着他们深入到身体的每根序贯,每个细胞里,渐渐被他们吞噬。

我快死了。陆丰绝望的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

天花板也不再是原本那种大白脱落的七零八落的样子,竟然变成一面硕大无比的镜子,陆丰清楚的看到自己正陷在一池墨绿的脓液里,不时的在他周围还会冒出几个气泡,鼓胀的老大,然后又在一瞬间“砰”的破裂,腥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不过这已经不要紧了,脓液已经涨过嘴唇,他使劲仰着头才能勉强呼吸。不过显然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脓液上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可预料的是只要十几分钟,或者几分钟,它就会慢慢涨过他的头顶,顺着他的嘴巴,鼻子,耳朵,一切可以流进去的地方进入他的身体,阻塞他的呼吸,把他身体里的每个空隙都填满,然后他也会变得和这滩浓稠的液体一样腥臭,让人作呕。

快了,就快了。陆丰能感觉到早前已经进入他体内的液体已经渗透到他的每个组织里,被他们迅速改变结构,并快速反之,除了还暴露在外面的部分,他的整个身体已经完全融化在这滩脓液里,和它融为一体。他的脸,他的右脸颊的一边的颜色开始慢慢变深,变得稀松,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那里的肉就轰然塌陷下去,露出下面浓绿的液体。

陆丰对着它苦笑了一下,他想对自己说,这真的是报应,是他为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的代价,但还没笑出来,他的脸就已经象一张被风吹散的纸屑,顺着水流飘的四处都是。

他只在心里轻轻的谈了口气。

他想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面硕大的镜子,可已经办不到了。他只剩两只****的眼球浮在面上,眼皮已经不见了,他必须面对眼前的局面,如同一锅煮沸的蔬菜汤里漂浮着两个没剥开的洋葱。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上面缀着黑色的瞳孔,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无氧。

他想呼叫,可他已经没有嘴了。不,准确的说他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部分,除了这两只小球。天知道他是用什么来思考的,两只浮动的小球居然还在左摇右摆,好像要找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些东西。但,再也找不到了。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这一弯绿色的脓液,也许再过不多久,仅剩的这两只眼睛也会渐渐消融在这里面,他能做的只是等待。静静的等待。这就是报应,该来了。

陆丰好像看见绿液荡出一个类似人脸微笑的波纹,是它在笑么?还是它感受到他内心的想法,帮他表现出在最后的心情。波纹稍纵即逝。

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是该到听从命运安排的时候了。也许象以前听说过的那样,人在临死之前会产生很多丰富的联想,比方说过去发生的事情会象电影片段一样清晰的在眼前回房,甚至还会想起已经多年失去联络的朋友或者那些自己不想再见到的人。

比方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的亲生父亲曾经和他一样浸泡在一滩液体里,不同的是父亲至少还算完好的保全了自己的肢体,尽管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会迅速腐烂。父亲已经肿胀的象个巨人,如果不是已经确定那人的确是父亲,陆丰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人会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变成那种恶心样子。十几米的距离已经足够了,他不能,也不想更靠近一步,没人带他来,不会有人残忍的带一个十岁的男孩来这种现场。不过这世上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恐怕连光线都该为之汗颜。离父亲还有很远,他和围观的群众一起被警察拦在警戒线外面。不过他和那些人一样早就知道了那是他父亲,尽管他不想也不愿意相信,但他还是去了,被拥挤的人群挤来挤去。他的眼睛一直都没离开那个已经大的让人无法辨别的巨大躯体。他不害怕,不为什么,不是他的胆子大,只是,他不害怕。

十几分钟后母亲在警察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没多久,也许是几秒钟?十几秒钟?她就认定死者正是自己的丈夫,并且面露恶心嫌弃的表情,捂着口鼻迅速离开。没有大家预料的那样呼天抢地,哭个死去活来——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母亲走的很匆忙,没注意到他也在现场,像个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镇静。母亲的表现绝对不符合常规,面对自己丈夫的一体居然和现场的法医一样保持那种冷静的态度,给警察省去不少安慰家属的烦恼。幸亏时候的调查证明父亲确系自杀否则她和她的情人怎么会那么快的喜结连理呢?太快了,的确太快了。从一个人人羡慕的美满家庭到女主人变心男主人投河再到女主人再婚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陆丰完全理解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就突然失去了父亲,取代他的则是一个粗俗不堪以酗酒和侮辱他们母子为乐的变态男人。

生活环境变了,陆丰的人生,也变了。

所有的小伙伴,同学,邻居,亲戚都用一种很奇怪的态度和他打交道,象是怜悯,又象是鄙视,更多的是一些不知所谓的莫名其妙的态度,但总体来说,是疏远。陆丰明白,虽然以前他内向的性格让他没有太多的朋友,但至少还有几个可以说的来的,不过经过这次波折之后,他已经变成和他们不同的人了。他们对他的态度只是出于自我防范的本能,没人想给自己惹麻烦。

没错,生活在这样一个怪异的家庭,谁都无法保证陆丰不会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奇怪举动,或者他的家庭里再发生什么类似于命案的事情,谁都不想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陆丰觉得自己的生活彻底陷进了一个玻璃瓶子里,看起来他和以前一样生活在那群人当中,却永远都无法再触碰更别说融入到他们的生活里。他变成了一件艺术品,一件被小心笼罩在玻璃罩内的艺术品,仅供人们观赏,不能触碰。人们在他面前的谈话内容和声音大小都控制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把玻璃罩子震碎,让他从里面掉出来。

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这里不会有重新容纳他的空间。上高中的那年他才弄清楚这个道理。

幸而,他死了。继父死了,死的干干净净。陆丰不明白,自己做的并不是那么天衣无缝,只要稍作化验就能查出父亲体内的农药残留,只要稍作调查就会知道他曾经买过农药。只要警察稍微留点心。可他们什么都没做,真是幸运。

母亲选择了搬家,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失去了两任丈夫,她也许也需要一个新环境,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继父的丧事办完没多久,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们在一片惊异的目光注视中搬家了。没人上来帮忙,也没有好事的人过来问东问西,整个过程很安静。安静到陆丰怀疑这里还是不是那个流言横飞的家属大院。不过即便没有声音他也能感觉到在院子里的人们无数张好奇的脸早已从他们躲藏的窗户后面穿过来,逼的他喘不过气。一双双乱转的眼睛把他的衣服撕个粉碎。他没抬头,只是低头摆弄自己的东西。

当汽车开动带起第一阵扬尘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听到那些压抑了许久的声音终于穿破尘土,在他们身后陡然而起。

新家离原来的地方不是特别远,但至少离开了原来的那个圈子,轻易的也不会见到熟悉他们原来生活的人。

一切又变得简单起来,他顺利地升入高中,开始寄宿生活。然后升入大学,是硕士,博士一路按读下来,没人在对他们的生活探头探脑,也不会再有人对他另眼相看。他们很少和邻居来往,没人知道他们过去的生活,只知道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一个和善的母亲和一个聪明的儿子。

生活看上去很平静,但绝不平淡。

陆丰认识了戚玥,爱情的力量就像一颗在岩石缝里生根的种子,无论如何都要拱开上面的重压破土而出。他突然有点明白母亲为了她理想中的“爱情”奋不顾身牺牲自己全部的勇气。可她和父亲是什么呢?不是爱情么?他们也曾经轰轰烈烈山盟海誓,也曾经甜蜜无比,还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一个还算聪明的儿子,这些都留不住一颗决意离开的心。只有“爱情”能让人不惜付出任何代价,这其中就包括自己丈夫的生命,如果需要,不知道她还会付出什么。

也许下一个会是陆丰么?绿色的液体表面荡出一串波纹,是在笑么?

或许在这方面陆丰的确是得到了母亲的一串,只要自己认为找到了值得付出的另一半就会倾注所有的情感。戚玥,她的每一次微笑,她的每一个眼神都象一阵阵电流袭遍他全身。她是他的初恋,除了母亲之外第一个让他当女人看的人。她具备他喜欢的女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高挑的身材,白皙滑嫩的继父,明亮的眼睛,黝黑浓密的秀发,妩媚的笑容和一颗善解人意的心。

当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陆丰紧张的筹组无措,满头大汗不知该怎么办,怎样才会表现的更好,但她没表现出任何布满,只是很有耐心的引导他,让他慢慢消除了紧张感,和她一起体味到了那种恣意疯狂的快感。

甜蜜的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精神和肉体幸福的完美结合。陆丰,你是幸运的,尽管有一个不幸的家庭做榜样但是却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一个完美的爱人。每当畅快淋漓的激情过后陆丰拥着身体同样滚烫的戚玥心里都会升出一种被上天特别眷顾的天魔。他相信,这是命运对他不幸家庭生活的补偿,在让他经历了父母决裂,亲眼目睹父亲的尸体被抛在岸上的恶心样子,不久之后母亲再婚,让他再次陷入无休止的吵闹的轮回之中,接着又是继父稀里糊涂的死亡一系列残忍又莫名其妙的事之后,给了他这样一个礼物来作为补偿。感谢上藏,给他一个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陆丰紧紧抱着怀里的戚玥,嗅着她的秀发散发出来的清新气息和着空气中散布的*和体液的气息,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生活。虽然他从没有过这么具象的想象,但当它真真实实的来到面前时,陆丰知道,就是它,没错,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只不过他从没想到过,过快到来的幸福也许会消散的更快,就如同他母亲的第二段婚姻一样,象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是光彩夺目,让人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美妙的境遇,如梦如幻完全沉醉其中,但它消散时也如烟花一样,如梦,如幻,不留下一丝痕迹,甚至连灰烬都没有。陆丰不知道齐越是怎么做到在决定和他分手之后就可以如同路人一样。不,比陆丰稍微强点,对他和对其他同学一样,好像他们之间从来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自然,美丽的大眼睛仍然直视着陆丰和他说话,没有躲闪,没有回避,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只不过里面空洞洞没有任何内容。几个月,从普通同学到恋人再回到普通同学,他的人生就好像过山车,被人抛上天去,又重重的跌下来。

不,陆丰不能接受这种现实,他要向她证明,他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幼稚的是个大男孩,他是个男人,一个成年男人。

于是在那个树林里,那个陆丰自以为能够充分向戚玥展示他的成长轨迹的树林里,他以为他们可以经过长谈然后符合的树林里,他杀了她。陆丰的双手紧紧扼在她的脖颈上,他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光滑,水润的脖颈上。它还是那么光滑,那么柔软,陆丰只稍稍用了点力气,她就停止了挣扎,静下来,和每次亲热过后一样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她死了。

可我却把她忘了,把她一个人抛在那个地方,告诉自己,她失踪了,她只是失踪了。

几年来一直都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痴情等待她重新出现的情人,不仅让别人相信,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她只是失踪了,她失踪了。陆丰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卑鄙,在亲手杀死两个人之后居然可以无动于衷的告诉自己,他们的事儿都和自己无关,自己也是这些变故中的受害者。如果不是在这次刘威葳的事情突然清清醒过来也许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陆丰看着已经变成一泡脓液的自己,慢慢变得模糊,脓液已经开始侵蚀他的眼睛,让他在看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和自己最终的报应之后,让他完全变成一滩脏水,顺着安葬的下水管道流出去,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掉,为被他夺取生命的人赎罪。

刘威葳,对不起。

在眼睛里的世界即将变成一片黑暗之前陆丰在心里默默的对刘威葳说。

也许在这三个人中,对刘威葳的伤害是最残忍的。她从没伤害过他,反而还对他有过诸多的帮会组,不论这些帮助的初衷是什么,但她终究帮助了他,而且他也能看的出来刘威葳并不是完全出于肉体的欢愉,她是真的很喜欢他。却惨死在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床上,在他们激情四射的时刻。她可以说是最冤枉的。陆丰叹了口气,恍惚中他看见脓液上吐出一个巨大的水泡,浮到表面后“砰”的破裂开,世界随即变成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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