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捷生牵头调查阳羊宾馆餐厅里发生的事件的同时,市公安局和政法委也正在对电话监控事件展开紧锣密鼓的侦查。
肖建飞带领侦查员前往市电信局,就当时的质询作了笔录。
市电信局程控交换机技术室主任叶红以第一人称讲述的笔录,再现了程控电话被监控的整个过程——
今年二月二十四日上午九时许,我正在机房检测电子计费系统,突然接到本局副局长高猛打进来的电话。高副局长说:泉西公安分局要监控几部电话,你接待一下吧。
不一会儿,两名公安民警来到技术室。我一看,为首的是分局局长郦景元。泉西公安分局管了大半个日泉城,郦局长大名鼎鼎,我也认识他。郦局长讲:我们需要监控几部电话,你配合一下。
我问:为什么?
郦局长回答:市上人代会、政协会就要开幕了,有人可能要制造不稳定因素。为了大会的顺利召开,需要对几部电话实施监控。说着,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有几个市话号码。
我说:可以,但你们必须出具手续。
郦局长说:以后补上行不?
我说:不行,我们有规定。
郦局长说:那好!
于是就让同行的那名警员回去开手续。
大概过了一刻钟,介绍信拿来了——是用泉西分局刑警大队的便笺写的。
我一看,有合法手续,又有高副局长的指令,立即就把程控组组长熊明辉叫过来,当场布置了监控。
至于监控的是什么人的电话,按照惯例,我们一般是不过问的。但从电话号码的组成来看,我明白被监控的七部电话全部是市区电话。
对以上陈述,我可以负法律责任。
随后,肖建飞等人提取了监控记录和泉西分局刑警大队介绍信原件,又与叶红陈述中提到的高猛、熊明辉见面,同样作了质询笔录,证实了叶红并没有撒谎。
高猛说:“是呀,有这事,二月二十四日上午八点五十分左右,泉西公安分局局长郦景元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是涉及一个案子,需要对几部电话实行监控。当时我想,公安办案,监控几部电话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况且以前也遇到过,所以马上就给技术室叶红主任打了电话。至于如何履行手续,郦景元应该清楚,那是叶主任办的事,我就不用去管那么多了……”
但是,肖建飞在调查郦景元时,却遇到了麻烦。
郦景元拒绝向他的上司提供一切情况。
问急了,郦景元说:“分局正在侦破一件非常复杂的案件,等案子告破了,我们会按程序向市局汇报的。”
肖建飞问:“是什么案子?”
郦景元说:“暂时还需保密。”
肖建飞道:“笑话,是什么案子需要向上级公安机关保密?”
郦景元保持了沉默。
不得已,肖建飞只好单刀直入,直奔主题:“郦局长,你知道监控的都是一些什么人的电话吗?”
郦景元道:“当然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们。”
肖建飞问:“是几位领导的电话,对吗?”
郦景元再一次保持了沉默。
肖建飞回到局里,马上向局长何国禄作了汇报。何国禄立即带上肖建飞一起来到了市委书记苏阳波的办公室。
苏阳波听完情况汇报,蹙了蹙眉头,说:“看来郦景元是一个关键人物!”
何国禄道:“是的。”
肖建飞说:“问题是他的牙关很紧!”
苏阳波说:“我只听说过狡兔三窟,还没有见过闭嘴的狼嘛!”
何国禄说:“是呀,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开口呢?”
肖建飞道:“如果我们有充分的把握,能够调查出他违法犯罪的确凿证据,完全可以拘留他!”
何国禄道:“监控市级领导干部的电话,并且发生在两会期间,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苏阳波道:“何局长,你和检、法两院先碰个头,如果意见一致的话,可以考虑予以拘留。”
何国禄、肖建飞异口同声:“是!”
何国禄、肖建飞和市法院、检察院的负责人开了一个碰头会,一致同意对郦景元实施拘留。
当天晚上,肖建飞带人在执行任务中,却发现郦景元不见了。
情况汇报到苏阳波和何国禄处,何国禄马上召集市公安局局级领导和刑侦支队负责人参加案情分析会,苏阳波亲自到会听取讨论。会议最后形成决议,由副局长肖建飞直接指挥,刑侦支队具体负责,采取外松内紧的战术,在全市进行秘密搜捕。
肖建飞一方面以市局指挥中心的名义,命令全市各县区公安局立即着手布控,一方面临时抽调一百六十余名精兵强将全部身着便装,在市区各个角落蹲点守候。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了,市区的搜捕工作没有任何进展,各县区的强势布控也没有报告任何线索。郦景元像幽灵般,在日泉市消失了。
郦景元的逃跑,使电话监听事件侦查工作暂时受阻。
导致这种被动局面,市公安局没了面子,柳子奇、欧阳儒、黎明和贺帆大发雷霆,苏阳波对此也提出了严厉的批评。何国禄、肖建飞感到压力非常大,向市上几大班子主要领导作了自我检查,承认自己对问题认识不足,缺乏敏锐的分析和预控能力。几个人再次在市委常委一会议室召开会议,对案情进行再分析,再认识。
柳子奇首先发言:“从事态的发展看,本案的重要涉案人郦景元开始拒绝提供一切情况,最后竟然逃跑。他的惊慌失措和仓皇逃逸,恰恰说明电话监听事件的严重性。我有一种预感,郦景元绝不是这一事件主要嫌疑人,他的背后显然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幕后操纵。因此,在我市两会期间发生这样的严重问题,并不是危及几个人的问题,而是带有一定的政治目的。”
欧阳儒接过话题说:“我完全同意子奇同志的分析,看来我们有必要对这一问题的严重性有新的认识。”
黎明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慨说:“我这个政协主席属于‘四大闲’之列嘛,啊,什么‘政协主席,调研员,大款的老婆,领导的钱’,怎么这帮黑手也感兴趣了?”
苏阳波打断他的话,纠正道:“老黎,这个分析会上,就不要发那些牢骚了嘛!说说你的看法?”
黎明这才说:“依我看,这一事件的险恶用心,直接针对的是两会的选举。为什么这样说?你们想一想,电话监控的几个人中,除贺老外,子奇同志将当选新一届市长,欧阳同志与我,都将连选连任。幕后黑手肯定知道,我们三人都是省委提名的人选,他们这样做,就是要不遗余力扰乱省委的决定,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至于为何监听早已退下来的贺老的电话,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说话间,原市政协主席贺帆一头撞进了会议室。他还未落座,便气愤地说:“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朽了,有几十年的党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破坏市上两会呢?我一生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光明磊落,对党忠诚,与世无争,从来就没有做过愧对组织、愧对自己良心的事,怎么就这样让小人算计呢?同志们都知道,我老贺自从政协主席的岗位上退下来,就不再参政议政了——图个安闲哪,至于家里的那部破电话,平常也不怎么用,有什么值得监听的?苏书记,这种行为,是对我老贺人格和品质的极大侮辱,你可要给我说句公道话,啊?!”
苏阳波坐不住了,起身来到老人身旁,拉开一张皮椅让他落座,这才说:“贺老,您先坐下。市委对这一问题非常重视,这不,我们几个人正在做进一步分析。刚好您来了,就帮我们出出主意!”说罢,苏阳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贺帆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茶水,又说:“要我说,我们的对手极其凶险,他们直指两会搞破坏,显然带有政治企图。我这两天仔细想了想,制造这一事件的元凶肯定不是那个已经逃跑的小人物郦景元,很可能就在我们市级班子成员当中,也不排除个别市直部局长和县区领导干部裹进去……”
大家面面相觑。
见没人言语,贺帆接着说:“别嫌我啰嗦,我再说一点意见,说毕后就走——这事要克服一切困难,继续查,坚决查下去,还我们几人一个清白,给全市干部一个明白。我就说这些,没有了!”说着起身要走。
柳子奇见状,招呼道:“贺老您别走,再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刚刚起身的贺帆复又落座。
苏阳波呷了一口茶,说:“贺老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大家继续发表意见!”
“我再说一点……算是做个自我检查吧!”柳子奇有些动容地说,“我到日泉工作已经满四个月了。在这一百多天里,我为日泉的经济发展和社会事业,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勤勤恳恳,包括在工作作风和生活作风上,同样是堂堂正正,心地无私。要说缺点嘛,就是一心想把工作搞上去,犯了急躁情绪。我的心情和贺老一样,这幕后的鬼蜮,有必要监听我的工作和生活吗?”
苏阳波招招手,示意柳子奇不要再说下去。
柳子奇只好将话匣子打住。
苏阳波微笑地说:“子奇呀,我送你一句话,叫做虚怀若谷,诚心可鉴——大家都知道你的工作和品质嘛,你就不要解释了!”
柳子奇道:“好,不说了,请同志们接着说吧!”
欧阳儒这才说了话:“还是说正事吧,我个人认为,问题的严重性和肇事者的阴险企图,大家已经分析得非常清楚了,现在的问题是,郦景元逃逸后,下一部侦破工作怎样跟上?”
一直在冷静听取大家发言的何国禄这才说了话:“我们一方面加强警力,继续布控,另一方面,我有一个想法,市局马上通缉郦景元。”
柳子奇接着话题说:“同时报请省公安厅在全省发布通缉令。”
大家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苏阳波无可奈何地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这里面还牵涉到这样几个问题:第一,我们如何面对各方记者。这件事一传开,许多媒体已经拥进市里,包括以视角锐利著称的《南方周末》《新闻周刊》等等。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这件极大损害我市形象的丑事捂不住盖子,所以,只有我们尽快破案,才能更好地接受舆论监督,减少负面影响。第二,市里如何向省委解释。媒体一介入,加之众说纷纭,我市在全省有名,全国有名哪!昨天晚上,省委书记陆鸣一同志专门给我打来电话查问,前来指导我市人代会的省人大副主任傅中枢同志也要求我们尽快侦破,给省委和省人大一个说明。所以这第二点嘛,主要是加快侦破进度。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刚才同志们分析得都有道理,制造这一事件的幕后黑手直指两会选举。这就告诉我们,能否顺利进行两会选举,成功实现省委的人事意图,既是对出席会议的全体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讲不讲党性、顾不顾大局的严峻考验,又是对我们日泉市委包括人大、政府、政协几大班子,是不是坚强有力的严峻考验。这个问题一定要引起大家的足够重视,绝不可掉以轻心,绝不能在两会选举上出现任何问题。当然要采取积极稳妥的方式方法,先党内后党外,先领导干部后一般人员,统一与会全体代表、全体委员的思想和行动,确保两会的选举既符合法律,又圆满成功。为了确保案件的及早侦破,原则同意子奇与国禄的意见,省市同时发布通缉令,由国禄负责协调落实。”
说到这里,苏阳波略作停顿,看着焦虑重重的何国禄,说:“何局长,你们必须尽快破案!”
何国禄点了点头。
苏阳波又说:“关于最后这个问题,晚上再一次分别召开由人代会各代表团临时党委书记、政协会各讨论组党员组长参加的专门会议,安排部署下去。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苏阳波严肃的面孔环视了一周。
大家道,没有了!
走出会议室,贺帆这才向苏阳波解释道:“苏书记,不是我老贺倚老卖老,给市委和你添麻烦,实在是欺人太甚……”
苏阳波握住贺帆的手说:“老领导,这我能理解,这件事换上是我,您说能不气愤吗?”
告别了贺帆,苏阳波留下了柳子奇。两人一同进了他的办公室……
“你怎么能往自己头上扣盆子呢?”晚上开罢各代表团临时党委会,柳子奇独自来到阳羊宾馆,和九月见了面。
“难道这个盆子非得朝你头上扣吗?”九月为柳子奇沏来一杯西湖龙井,反问道。
柳子奇感慨地说:“九月,你想替我澄清是非,这我非常感激,可你,自己冒着危险背上黑锅,太委屈你了!”
九月呷一小口XO,陷入了沉思——阳羊宾馆餐厅发生的酒盒之中出现钞票的事后,令九月始料不及。当她赶往餐厅一看,便明白问题出在她收购的柳子奇的那堆礼品酒中。当初,是在她的一再提议下,柳子奇才答应由她折价收购那些酒,并且达成君子协定,所得货款全部由她代为捐献给市纪委“581”或市残联助残基金会。九月为了真心帮她,亲自出马,以“枫叶”为化名,向“581”廉政专门账户汇寄了所折全部的现金,阳羊宾馆餐厅会计支出中也记录有这笔账,不久阳羊宾馆某楼某号又收到了“581”寄给“枫叶”的收款收据和一张填有捐款人姓名的通用感谢信。事情做到这个分上,本属圆满周详了。哪知在全市两会上,出现了令她尴尬的一幕。事情出了,她知道如果和盘托出原委,有几个人能够相信,对柳子奇个人的形象又意味着什么呢?况且,他马上就要通过人代会正式选举了。为此,工于心计和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九月迅速实施对策,在两三个小时内,就像她向唐捷生说明的那样,这些名酒由餐厅经理王翠凤全部购自“金来礼品行”,并且有充分的人证和物证。结果正如她所料,面对唐捷生等人的调查,阳羊宾馆各个经手人做得天衣无缝,等他们一路追查到那家礼品行,店主也以回收礼品较多、记不起货主而掐断了线索。
“你在想什么?”柳子奇面对九月的沉思,感到纳闷。
九月呵呵一笑:“太戏剧化了,真是太戏剧化了……”
柳子奇郁闷地说:“我真要为你那富有戏剧色彩的杰作而喝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