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被柳子奇的高嗓门怔住了：“怎么，我做得不对吗？”
柳子奇郑重道：“对不起，我是说，你完全可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嘛！”
九月吃惊道：“怎么，你以为那样做有人同情你，会对你的口碑和形象有好处？”
“当然不是那样，我信奉一句名言——心底无私天地宽！”柳子奇解释道。
“又是教条。”九月嘟噜一句。
柳子奇苦笑道：“下午，苏阳波同志找我谈话了……”
九月又是一惊：“苏书记说什么？”
柳子奇道：“他告诉我，有人向他反映，阳羊宾馆餐厅的酒出自我收受的礼品。”
“真是隔墙有耳，雁过有声啊！”九月感叹道。
“苏书记嘴上说，他绝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但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他是在卖关子，他不仅相信了，而且说不定已经掌握了情况。”柳子奇道。
“那你的态度呢？”九月不解。
“我实事求是向他汇报了情况。”柳子奇说。
九月有些失望：“这么说，我里外不是人了？！”
柳子奇又说：“苏书记听了情况，并不吃惊，显然应了我的判断。”
九月说：“你根本不应当说出真实情况。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可真是越解释越糊涂，越坦诚越容易引起他人的曲解！”
柳子奇接着说：“苏书记非常能够理解我的无奈，并且说，一要保密，你知我知；二要到此为止，口径就按你向唐捷生说明的那样。”
“这是苏老头子要你落他的人情，在笼络你……”九月一针见血道。
柳子奇说：“这我知道，就落苏老爷子一个人情吧！”
“你太傻了！”九月咕噜道。
“这件事让你受委屈了，非常抱歉，老同学！”柳子奇表示不安。
“去你的！”九月说着，向柳子奇冲出小拳头。
“哈，小女子不可无礼……”柳子奇嬉笑间，将九月的小拳头攥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内心在瞬间荡漾起微澜。
九月顿时感到失措，羞涩地将自己的小拳头抽了回来。
柳子奇回到凤园，已经是夜半时分了。躺在床上，回味起九月冲过来的那个温柔的小拳头，几天以来的烦恼与郁闷竟然在奇妙的瞬间消失了。他扪心自问，发现自己至今仍然挥洒不去九月当年带给他的初夜的美好，那种美好像一粒饱满的种子，曾经深深地播撒在他俩辛勤开垦的处女地上，早已破土发芽，长成一片绿色，环荫蔽日，生生不息，四季常青……九月，哦，我刻入骨子里的九月，你会有这样的感受吗？柳子奇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会不会在九月面前控制不了蓄势待发的激情呢？他在想，人都是有人性的，好女人如花蕾，男人可以使她在一夜之间绽放，当然到最后也可以使她凋零。人性是生命和哲学的范畴，人性的种种奇异，往往会被哲学原理肢解得粉碎。而自己如今人在官场，身不由己，那么，一切情绪化、个性化的东西需要最大限度地扬弃。柳子奇在恍惚间，漫步在一种匪夷所思中，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篱笆，然后沿着一条阳光小道，寻求真理和自我去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柳子奇感到头脑有些涨疼，寻思着是不是感冒了，便找来一板西药片剂抠出几粒，就着昨夜的半杯凉茶咽了下去。刷完牙，他又感到胃部有些疼痛。原来西药是不可以空腹吃的，尤其是在早上刚刚起床，怎么自己竟然忘记这个最起码的常识了？不一会儿，他有些发冷，接着打了一个寒战。
容小翔每天必须给柳子奇屋子里打开水，因此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凤园。有几次多睡了几分钟，不是柳子奇自己打水，就是凤园老总甘骆或秘书魏宏冰代劳。遇到柳子奇和魏宏冰打水，她只要吐吐舌头扮个知错即改的小鬼脸，就算没事的了。倘若遇到甘骆代劳，非剋得她流眼泪不可。这天早上，她七时正点到岗，上了三楼，开了门准备提上水瓶去打开水，却发现柳子奇斜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只手捂住腹部，气色非常难看。容小翔急了，忙问：“柳市长，您怎么了，病了吗？”
柳子奇点了点头：“可能是昨夜受了点风寒。”
容小翔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哎呀，您有些发烧！”
“我感到有点冷！”柳子奇道。
容小翔又将手伸进他的锁骨间摸了摸：“您真的发烧了，得赶快看医生！”
说话间，秘书魏宏冰一头撞了进来，见容小翔的一只手在柳子奇的内衣里抚摩，他一愣，想退出去，反而觉得自己不好意思了。容小翔赶忙将手伸出来，急切地说：“魏秘书，快，柳市长病了！”
“怎么回事？”魏宏冰问。
“可能受了一点风寒，正发烧呢！”容小翔答。
魏宏冰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慌了：“赶快送医院！”
容小翔不知所措，急得快哭了。
魏宏冰这才掏出手机，通知了市政府总值班室。
不一会儿，两辆小车在凤园嘎吱停下。市政府秘书长郑守正带着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进了屋。一位医生给柳子奇作了简单的检查，说：“像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湿热，挂几瓶液体就没事的了！”
郑守正说：“柳市长，到医院去吧？”
柳子奇站了起来，说：“不了，明天就要选举了，我还得参加今天下午的大会！”
郑守正道：“也好，那就在这输液吧！”
不用吩咐，医生和魏宏冰忙活开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针对柳子奇的病情，深谙官场之道的郑守正这样安排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他知道，下午的人代会将召开大会，柳子奇作为下午大会的执行主席，必须到会主持，否则人们又要纷纷议论，道七说八的了。倘若进了医院，一切要听医院的，没准一时半会出不来，况且在这个时候，人们纷纷前去医院探望，再送些礼品之类，会令柳子奇感到为难，甚至有损他的声誉。
柳子奇患病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和机关几大院中传开了，人们果然议论纷纷，有人说，两会期间，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都与他有关，他能不病吗？还有人神秘兮兮道，柳子奇昨夜悄悄进了“阳羊”，和某某风风火火一宵，折腾病了也是很正常的嘛！更有甚者说，柳子奇假托因病，将放弃市长选举。云云。这些风言冷语，柳子奇当然是听不到的了。郑守正和魏宏冰偶尔听到一句两句，也不知道“版权”究竟属于何人，更不需要追问下去，就权当过眼烟云罢了。
也还有一些不太识相的，便趁上午大会分组讨论的间隙，溜进了凤园，带着一些“意思”前来探视，却被柳子奇斥责一番，灰溜溜地去了。最后柳子奇让魏宏冰在凤园一楼当了一回把门的“关公”，自己总算落了一个清闲。
直到下午的大会，柳子奇泰然自若地出现在主席台的正中位置，多少才“以正视听”了。
柳子奇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出席完当天下午召开的大会和晚上召开的大会选举工作预备会后，和苏阳波、欧阳儒、黎明一起，再一次前往日泉宾馆、阳羊宾馆看望了下榻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
次日上午人代会上，经过第一轮市长等额选举，柳子奇以高票顺利当选为日泉市人民政府市长。如果说这样的选举结果早在人们预料之中的话，那么，在第二轮副市长差额选举中，其他六名副市长的选举结果却出人意料。按照有关规定，政府副职必须采取差额的方式进行选举。所谓差额选举，就是在省委提名的几名市政府候选人中，排名最后一名的作为差额人选，按照姓氏笔画排列，一并提交大会正式选举，最后“差额”掉。问题就出在这个颇有名气的差额人选上——市旅游局局长、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日泉宾馆总经理甘骆，却意外当选了，同时受选举名额的限制，副市长候选人程晓弈因赞成票未过半而落选。
这种出人意料的选举结果无法当场宣布，大会只好宣布休会。
出现这样和党委人事意图相悖的重大问题，就算严重的政治问题了。前来指导会议的省人大副主任傅中枢大发雷霆，拂袖而去。市委书记苏阳波如坐针毡，便让市委总值班室通知柳子奇立即到他的办公室商议权宜之策，却被市政府总值班室告知，柳子奇住院了。
眼前是白色的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一个圣洁肃穆的清凉世界。柳子奇已经在这间白病房躺了多半天了。冥冥中，他见到了禅。禅没有恭祝他在数小时前刚刚就任市长。他有些凄凉。禅不屑，自言自语道：“吾是现成的，吾的世界是无碍的，吾活得逍遥。”
柳子奇问：“我何以像您一般逍遥？”
禅曰：“吾从心活出，只是宇宙中现前流行的欢喜，不必造作，也无所对立，彻底在当下圆成。”
柳子奇说：“晚生迟钝，不懂！”
禅曰：“吾的每一件事，有了机缘，就有了起始，在本来无事无始当中，也就做了无事的传承。从西天到东土，从达摩到慧能，就让这每一个人、每一个当下现成的事，浩浩荡荡地演绎成了时空生命的巨流。”
柳子奇虔诚地聆听，却没有表情。
禅继续道：“其实这一切，从初始到最后，根本是无事的。但这生命的大剧，正经演绎下去，虽然无事，而戏还是会继续演绎下去。”
见柳子奇不语，静静地听着，禅又说：“在现前一味的大海中，掏起了一瓢水，就以这一瓢水诉说着大海的故事机缘。从无际无涯的法界中，幻化出了宇宙的时空，又从无尽的宇宙时空，宣说这一段时空当中的因缘。就像在时空的大海中取出一瓢水一般，虽然不能完全地显明大海的全景，但毕竟心境由之流出了。”
禅接着说：“宛若看到了无限的大圆、小圆一般，现在先选取与尔相应的一个圆。这一个圆，圆圆的，无始无终。到底要从何开始，又到何处终结呢，于是就寻求了一个机缘。我们就从一个机缘的点切入了，因此就有了开始，也就有了道路、方向。但是这里所谓的开始，而非开始，是名义上的开始。这也是汝应当自知的啊……”
柳子奇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禅复曰：“记住，当你做每一件事，意念不忘身，意念不忘受，意念不忘心，意念不忘法时，那你就非常好过了。”
柳子奇哈哈一笑：“可我是一名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啊……”
禅晃了晃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柳子奇抬眼看去，禅早已化云而去。于是，他抬脚一跃，也跟着上了云端。柳子奇沿着禅滑翔的云路飘摇，竟然轻快如飞，好不悠哉。眼看离禅越来越近了，柳子奇大喜过望，飞速逾越，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随即一个跟头堕入茫茫云雾，急剧而下。不一会儿，云雾散开了，柳子奇定神一看，下面的地界布满了嶙峋的岩石，几条怪蛇在上面爬来爬去。他不禁大叫一声。
这一叫，柳子奇便醒了。原来是容小翔替他掖了掖露在被子外面的脚，不想却将他弄醒了。
容小翔有些不好意思，说：“柳市长，把您弄醒了！”说着转身替他倒来一杯水。
柳子奇看见容小翔，才记起自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容小翔问：“感觉好些了吗，柳市长？”
柳子奇觉得有些燠热，掀开了被角，又蹭了蹭身体，才说：“办公室有没有送文件过来？”
容小翔回答：“没有，不过刚才郑秘书长来过了。”
“没说什么事吧？”柳子奇又说。
“没有！”容小翔道。
“魏宏冰哪去了？”柳子奇有些不满。
“大概是给您取文件去了吧！”容小翔说。
说话间，苏阳波带着几名副书记和市委秘书长王畦等人，在市中心医院院长的陪同下走进病房。先是问了问病情和治疗方案，院长一一作了答。随之，苏阳波斜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住柳子奇的手不放，说：“风寒感冒不可小视啊，子奇，好好躺几天，安安心心理疗。工作上的事，有我们几个顶着，你就放心吧！”
后面几个人马上附和道，是啊，是啊！
苏阳波指了指院长，吩咐道：“你们要用最好的医生，最有把握的医疗方案，最先进的医术，确保柳市长在最短的时间内完全康愈，能够出席人代会闭幕式和与新闻界的见面会！”
院长道：“没问题，请苏书记十二万个放心！”
柳子奇感动地说：“谢谢，谢谢，仅仅是受了一点风寒，躺一天半天就没事的，有劳苏书记和各位操心了……”
苏阳波等人这才和柳子奇打了招呼，转身离开了病房。
当天下午，按照事先预约，市委书记苏阳波带上王畦，驱车前往省委，拜见省委书记陆鸣一。
进了省委东院，苏阳波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和秘书通了电话，知道陆书记仍在等待他，苏阳波就进了陆书记的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