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说笑了。”
王遥摇摇头,道:“我没有说笑。你知道叶簪么?”
那丫鬟顿时一怔,水汪汪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刹那之后便已是镇定下来,微笑道:“奴婢不知。”旋即她轻轻的拂了拂额前的垂落的发绺,“这位公子,既然你是来找人的,那么你便在此稍待片刻,奴婢先领着少爷去给老爷请安了。画儿,你这便去向管家通报一声,说有贵客上门。”
待得另一个侍女小跑着去了,那丫鬟便娉娉婷婷的上前几步,搀住黄玉麟的胳膊,轻声道:“少爷,你这便随奴婢走罢,老爷还在知客堂等着呢。”
王遥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丫鬟的一番做作。这黄家不愧是累世缨簪的豪门巨富,便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婢女,也自有一番从容自如的气度。可黄玉麟却是痴痴的笑了两声,几缕口水滴滴答答的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无论那婢女如何拉扯,脚下也是不动分毫。
“她在哪儿,你告诉我好么?”王遥蓦然轻声问道。淡红色的双瞳固然直视着那小丫鬟的那张清丽秀美的脸蛋,,可眸中所凝的焦点却分明放在了她身后的不知深处的彼端。
容未动,但杀气已出。
那丫鬟骤觉一股冰刺似的寒意从自个儿脚心直钻心底,将自己穿着厚厚棉袄的身子也冻得僵硬若石,两行珠泪不知不觉便已是流了下来,原本粉嘟嘟的脸蛋儿骤然一片煞白,灵动的心思也被一阵莫大的恐惧掩盖,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由自主的便开口回道:“她……她……”牙关“噔噔噔”的打着颤,却是无论如何把后面的话儿挤不出来。
王遥轻轻蹙了蹙眉,略略将目光偏移到了一旁,“说罢,她在哪儿?”
那丫鬟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奴婢……奴婢只知道,昨天老爷将她关起来了。”
王遥轻轻的扬了扬眉,“关在什么地方?”
“这……这奴婢却是实在不知。”那丫鬟一边抹泪一边道。无论她再如何聪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又哪里见识过王遥这等人了?只觉得此刻自个儿的脚都是软的,几欲一屁股坐倒在地。
王遥轻轻的叹了口气,似已是对这种盘诘厌倦之极,“好罢,那你领我去知客堂,我自己去问你家老爷。”
那丫鬟吓了一跳,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的瞥了一下王遥的侧脸,犹豫着应了下来。
他会杀人。
丫鬟一边领着王遥和黄玉麟二人穿廊过院,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想着。虽然她带着他们一路行来,皆故意竭力避开了人多言杂之处,可也绝非是空无人迹的。但她却分明觉得自个儿是如此孤单无力。每当身后传来一股寒意之时,她便知道是少年的那一双自个儿从未见过的红眸在滑过自己的背脊。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画儿,画儿,你怎地还没叫人来呢?
王遥蓦地停下脚步,轻轻的叹了口气,“你还准备绕下去么?”
那丫鬟闻言身子陡地一颤,但仍强自镇定着,也不回头,依旧娉娉婷婷的向前走着,“公子,你这是何意?”
“姑娘,你很聪明,也很美貌,但你可知道,你在我心中与这路边枯草一般无二。”王遥静静的说道。
那小丫鬟听了王遥的话儿,却是再也走不下去了,停步回首,勉强一笑,道:“奴婢这种蒲柳之姿,自是入不了公子法眼。”
王遥摇首轻轻一笑,道:“我不是此意。其实,你得庆幸,这是你的运数。”
“你……”
“不明白么?”王遥淡淡道,“你也无需明白。只不过,此刻我真是不愿杀你的。”
那丫鬟果然聪颖之极,虽然王遥的话儿说的晦涩,她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也听明白了个八成,不由苦笑一声,道:“就像这路边的枯草一般。就算是它伸出来,挡了你的路,可你也只会是从它身边儿迈过去,而不是弯腰去将它拂开。你是这个意思么?”
王遥一怔,旋即颔首微笑,道:“不错。但也只是此刻。若是你在领着我转上几圈,说不得就会变了。你明白么?”
那丫鬟惨然一笑,道:“明白了。”
知客堂内。
“还没找到少爷!?”随着一声怒吼,一个价值万金的青釉龟纹古董花瓶“铿”的一声脆响,在亮可鉴人的青石地板上摔成了万千残片。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小的……小的这就再叫人去找!”一个衣着鲜亮的内仆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倒退几步,连声道。
“去!去!去!”黄哲端厉喝道,“若是今天你家少爷掉了一根头发,我要你们这些废物通通给麟儿陪葬!竟然我黄府被人如入无人之境,还让人把麟儿都虏了去!我黄家养你们这等废物还有何用!”
“是,是,是!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那仆人赶紧应下,旋即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老爷,你还是小心一点儿身子。”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蹙着青黛似的柳眉,自黄哲端身后描金绘彩的红木雕花锦垫椅上站了起来,一双杏花流云水袖荡漾起伏之间,已是迈着端庄体面的莲步,走到了黄哲端的身边,“麟儿他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应无大碍的。”
黄哲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被肥肉挤成两条细缝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厅外,淡淡的八字眉紧紧皱着,“青娘,你却不知,之前书画那丫头说了,麟儿不知为何,竟是一副对那少年服服帖帖的样子。他本来脑子就有些……此刻若是被那少年用些阴毒法子制住,伤上加伤,那我怎跟我娘她老人家交代!”
那被唤作青娘的美貌妇人生得一双桃花眼,下颔尖小,双唇薄削,此刻她闻言也不由得跟着黄哲端叹了口气,“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呢,奴家却一直有点儿想不通,我那麒儿又有哪点不好了?别的不说,起码脑子还是清楚的吧?可婆婆却为何对他却是瞧也不瞧一眼,反而对那个傻子喜爱得紧!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手里怕化了,可他却明明是个傻子啊!”
黄哲端听了不由狠狠的瞪了青娘一眼,道:“傻子怎么了?傻子也是我的种!”
青娘琼鼻微皱,轻轻的哼了一声,“老爷,那女人已经死了十年了。你莫不是还对她念念不忘罢?不过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寡妇罢了,让她入了黄家的门便已是她的福气了,就算她给你生了个儿子,也不过是个傻子。也值得你放在心上这么久?”
黄哲端蹙眉喝道:“青娘,你胡说什么!”
青娘檀唇一弯,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胡说?我可没胡说……”
话音未落,自堂外便蓦地跑进一人来,气喘吁吁的大声道:“老爷,老爷,少爷过来了。”
黄哲端一惊,圆团团的身体便像一个球一般,几下便滚到了知客堂那高高的门楹前,蹙眉而望。却见左近琴棋那丫头脸色苍白的一个人走在前面,后边儿跟着一个青衣少年,而自家的那个傻儿子仍旧是那么一副茫然无神的表情,呆呆的跟在那少年的左边。
“快,快,快去将少爷救下来!”黄哲端大吼道。
原本便已是在摩拳擦掌的护院们听见主子吩咐,立刻齐刷刷的朝那三人围了过去。王遥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旋即目光便已是越过人墙,投到了黄哲端的身上。
“叶簪在哪?”声调轻舒平缓,可便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也是清晰可辨,便好似他就伫在每个人的耳边低语一般。
黄哲端的眯缝眼中爆出一丝精光,脸上狐疑。是因为叶簪?可那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少女怎地认识如此人物?但他毕竟已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看到琴棋和自家的那个傻儿子已经被众护院抢了过去,心思急转之下,也已是打定了主意。
“你是她什么人?你可知道叶姑娘已经是贾相爷的人了,你若是敢强来,日后只怕便是天涯海角,也再无你容身之地。”
王遥站在人群中央,丝毫没有理会周围那些人手中兵刃于清晨旭日之下闪出的寒光,尤自对着黄哲端轻声道:“便是今天贾似道自个儿来了,他也只有乖乖的把人给我交出来。”
黄哲端眼睛一眯,“不知阁下是……”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王遥环视一周,目光散淡,眼神无焦,便好似他面前这一直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的数十号人并不存在,“把人交给我罢,日后吾等自然再无相见之期。”
黄哲端轻轻的笑了笑,脸上肥肉挤成一堆,难不成这个武功似乎不弱的少年竟然和麟儿一样,是个傻子?
“阁下此言差矣。无论如何,阁下今日也已是入了我黄家的家门,若是我连名字也不问个清楚,日后倘若让别人知道了,岂不笑我黄某待客不周?更何况,阁下似乎与叶姑娘是旧识。若是今儿个未将阁下招待好,叶姑娘恼了,将来在贾相爷面前参上我几句,那我黄家不是将天捅了个窟窿出来?这又叫咱怎生担待得起?”黄哲端皮笑肉不笑的道。
王遥微微蹙眉,已是对他不耐之极。
他自昨夜心痛渗血以来,心绪便一直未曾平静下来。
叶簪叶簪……这个在这陌生而孤寂的年代,唯一能在那被紫薇圣君诀的浓重血气团团笼罩,仿若无有穷尽的道途之上带给自己几分温暖的人儿,终究仍是无法挽回的成了自个儿的尘缘。
断,还是不断?这一回,王遥那从未犹豫过的道心,却是经过一夜的调息坐功也是动荡不休。更何况,王遥这一个月以来,昨夜才是第一次修炼紫薇圣君诀。故而,此时此刻便可说是他在真正修道以来,心中杀意最为薄弱,也是最为柔软的一刻。
是以心念更是难决。
王遥轻轻的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边儿一阵莫名的烦躁,抬起那双淡红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黄哲端,“我倦了。”
话音甫落,他的身形便动了。数丈的距离一迈便到,那些本是全神贯注盯着他的劲装汉子们竟是没有一个见到他是如何冲进来的。只是觉得上一刻那个少年仍站在不远处,而下一刻,他却已是到了自己身旁。
便好似虎入羊群。
王遥身体的每一处似乎皆化作了利剑钢刀,触之则伤,碰之则创。点点鲜血便恰似一片片随着骤风席卷而起的梅,飘舞飞零,艳丽的猩红伴随着阵阵惨呼闷哼四下漫洒开来,淡淡的血腥气渐渐充盈了整个庭院。
他移动时掠起的衣袂声尖啸刺耳,可王遥在人群中纵横自如的身形看上去却并不如何快捷,一举手,一抬足,皆有迹可寻。可偏偏便是这并不迅疾的动作,让人无论如何也是避不开去。
渐渐的,方才散布到了整个宅子之中,搜寻黄玉麟下落的其他护院侍卫们聚了回来,见得此状也不由得目发须张,大喝连连,挥剑弄刀,使出自家门派的各种绝学,纷纷加入战团。于是,青衫少年双手之间飞溅而起的血花便更添三分灿烂夺目的光色。
恰如他那双渐化深红的瞳。
黄哲端见得那看似势单力薄的少年竟然敢先动手,便已是脸色大变,而后看到后面,更是脸色难看之极。他虽并非江湖中人,但毕竟自小就见多识广。在数十人的夹攻之下,仍能轻描淡写占据上风的人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可却是没有一人能与这少年相匹配。而有着这等武功的人也绝不可能自天上掉下来。那姓叶的两兄妹难不成还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竟有这等高手相助?
“快,你快去擒月楼中将那叶簪带过来。”黄哲端偏过头,语带焦躁的对身边的青娘道。
青娘此刻也是被吓的脸白若纸,恨不得离此地越远越好。听了黄哲端的吩咐也是正中下怀,应下之后,便赶紧急急忙忙的扭着水蛇腰向后院行去。
清晨的阳光金箔似的掩在厮杀中的少年的脸上,苍白木然的脸色仿佛也有了仙佛般的凛然庄严。只是左颊之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滴鲜血正自缓缓的滑落,留下了一缕淡淡的,却是深入肌理的红痕,使那张眉清目秀的脸蛋多了些冰凉。
慢而坚决的渗入了在旁观战的每一个人的心底。
半盏茶之后,叶簪便被青娘急急忙忙的领了过来。她原本微黑而健康的肌肤此刻略略有些泛着虚弱的惨白,那一双清丽眸子中的神色却仍旧是不屈而倔强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一脸焦急的将自己带了过来。难不成……难不成是那个姓贾的来了?叶簪轻轻咬着牙,微垂螓首。
自己便是死了,也绝不嫁过去。
叶簪骤觉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悲哀。他……他现在是在家等着,还是业已离去了呢。自己泰半与他的最后一面也是见不到了。不过,像自己这等身份的女子,能与他有这一个多月的相聚,便已是应该满足了吧?可是为何……为何自己却仍是想哭呢?
叶簪死死的咬着下唇,几乎便要咬出血来。眸中珠泪盈盈欲滴,却是再也止不住的泫然欲泣。那刻骨铭心的少年,你可知道,这里有一个痴心妄想的女子正准备用自己的性命为你送行呢?
正自她黯然销魂,肝肠寸断之时,陡地一阵阵呼喝厮杀的刀剑相加之声传来,叶簪心中一惊,愕然抬头。
而后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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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RRY,这两天忙。所以两章一起发了!
兄弟们的书评偶皆一一看了。有一字望大家评说:求道,求道。何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