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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是我全部的癫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三变哪,我的玉儿呢?柳永在长亭和玉儿分别后醉倒河边,冷风吹醒后摸到的是冰冷的泥土。每次狂饮昏睡后玉儿总爱叫他三变,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母亲,那位被中了进士的父亲抛弃的可怜的人。想起母亲喊三变时又柔又细的声音,他深陷的眼眶里便注满了委屈的泪水。母亲和他一样有着福建人共同的面相特征,眼眶深陷,委屈时同样盛满泪水。失去母亲后,他便将红颜知己谢玉英视为母亲,玉儿与母亲有着同样的声音,尽管玉儿是红遍半边天的歌妓,但玉儿一生都追随着他浪迹天涯。写下“今宵酒醒何处”的这一年,柳永42岁,尚无家室,还是光棍一条。玉儿是他这个风流才子最想要的女人,可是他还是亲手把玉儿送到别人的婚床上,尽管他们在送别的河边哭得天昏地暗。

第一次见到玉儿时,是他再度高考失意时,作为应届生第一次高考时他是多么自命不凡啊。考取功名对他这位歌坛巨匠来说是手到擒来的快事,然而他落榜了。此次高考失利对于他这位流行乐坛大红大紫的词作者来说只是不留心闪了一下腰而已。年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天他便一头扎进温柔乡填词唱和去了。他一边填词,玩似的当他的自由撰稿人,一边癫狂地在秦楼楚馆与当红女歌手欢情纵爱。他曾狂妄而深情地说,我柳永天生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女人就是我天生的婚床,天纵才情是我的粮食。在河南开封期间,当红的歌妓中流行着一首打油诗: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得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看看俗名柳七的这个家伙都得罪了什么呀,大宋天子宋仁宗在柳永面前栽了颜面,黄金白银在柳永面前输了硬气,神仙老子在柳永面前失了尊严!一个人如果才情高纵到得罪天子那得需要多大的本事啊!柳永就有这个本事。其实他只是一个傻书生,一个并不明白自己如何开罪于皇上的平头百姓,一个不懂如何利用才气与名气谋取个人利益的诗人,如果他懂这些,那么他就可以改写诗圣李白的诗句讨好仁宗皇帝,这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诗圣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曾肉麻地写道:“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荆州何许人也,他只是大唐时荆州长史名叫韩朝宗的人,就让李白拍马屁到如此境界。可柳永面对的是大宋天子仁宗皇帝。如果柳永乖巧一些,将李白的诗稍许改动,拍一下仁宗皇帝的马屁,他人生的路将会顺畅得多。仁宗皇帝赵祯是多才多艺的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他临摹的《兰亭序》被后来的画家称颂。如果才子皇帝欣赏他,他还用得着一次次艰难地去挤高考的独木桥,只须皇上御笔钦点,他便中了头名状元。

又一年高考开始了,柳永从依红偎翠堆里挣扎着赶到考场,洋洋洒洒地交了考卷又急匆匆雄赳赳地回到云雨缠绵中。

考试结果尚未公榜,傻里傻气的他便沉不住气了,一手搂着歌妓云裳,一手端着酒杯口放狂言,写下了误了他一生仕途前程的天才诗作:“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随风云便,争不姿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就是这首才情与牢骚并茂的词作得罪了皇上不说,也得罪了周围与他吃风流饭的专业词人。泡在女人堆里的专业词人们比不了他的才气,可是他们心里比柳永阴暗,心眼里注的坏水比他多,打败他这个一门心思填词作曲的专业精英易如反掌。于是他的同行们逮住这首词不放,硬是把他的《鹤冲天》辗转送到了皇上的手中。

皇上是何人,是老子天下第一的人,拿起朱笔在他的诗边御批:“且去浅斟低唱,何须浮名!”把柳永的状元梦击碎。仁宗皇帝可能当时也为他的诗词叫好,仁宗是个器量很大的人,可惜他的狂妄实在让皇上难以忍受,不得不狠心惩罚了他一下。

柳永原本也没有多少心思去钻营仕途,光宗耀祖的念头对他是淡而又淡,他只想在专业上有所成绩,考进士中状元的念想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尚有一些才情而已。尽管如此,他那自命不凡的气势还是让同行们不舒服。同行们不愿看到这么一个才气冲天的家伙不但在情场呼风唤雨,又在仕途中榜为官,他们咽不下去心头的怒气,强大的对手彻底把柳七推向了女人堆里销魂蚀骨去了。

奉旨填词。柳永招招摇摇地扛着这块大招牌真心实意地去秦楼楚馆与歌妓们一唱三和去了。这一次他遇到了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谢玉英。见到谢玉英的时候,他已醉得不省人事。尽管这样他还是清醒地说了一句,我是为你生的啊。之后便在玉儿、玉儿的叫声中枕着玉儿昏睡了3天才醒。3天昏睡换来的是玉儿3年的同床共眠,这一年柳永38岁了。柳永一生写了大量的诗词,其中流传至今的《乐章集》里有一半是为玉儿写的。“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相思意,尽分付征鸿。牵情处,惟有临歧,一句难忘。”而玉儿这位面若桃花的女子也把一生最好的时光和最美的歌喉献给了他。3年不长,3年很长,柳永与玉儿极尽缠绵的3年又结识了几位意中人。其中云裳是柳永这个多情而风流的家伙最为牵挂的人。《鹤冲天》在唱红了玉儿的时候,也同时唱红了云裳。玉儿能够与这位多情种共眠3年,作为女人,其中的欢颜肯定不少,难言也同样很多。她宽容他的多情风流,享用他天纵的奇才,欣赏他落拓不羁的狂放,痴迷他浪迹天涯的无拘无束。他在与玉儿欢愉时会讲起与别的女人欢爱的故事,在与她欢爱时,他会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泼墨吟诗作词。那个时候他的才情如滔滔不绝的江水蜂拥而至,那个时候他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常常拼阙一醉为红颜,精美绝伦的诗词歌赋就在红袖添香的唱和中挥手而就,多么惬意得意的人生场景。玉儿这位忠实的追随者一次次被他绝世才华折服。玉儿对云裳说,天降七儿与我们,是我们今生大幸。每当云裳对玉儿诉说柳永不够专情的苦恼时,玉儿会对云裳说,妹妹,七儿是天下女人的七儿,他是为女人而生的,他不属于我们姐妹俩,限制他的爱就等于杀了他。

在众多的红歌手的簇拥下,他漂泊来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在这里他写下了“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写下了“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等著名的诗词,写下了记述他天纵奇才的名篇巨词,也写下了记录他千古骂名的艳词,“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众多钟情于他的女人为他欢颜为他落泪为他魂牵梦萦。柳永自甘沉沦地在风月场上泼洒他的才华,在秦楼楚馆寻访意中人,圆满着风流事平生畅叙诗意人生的时候,遭到了假装清高的同行们的不齿与谩骂,遭到正人君子的蔑视与仇恨,他毫不在意地用更加美妙的词曲回应: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对于这种甘愿把自个沉沦到水深火热的家伙没人再和他计较了。

这个时期是柳永词曲创作的高峰期,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才气,没有辜负上天赐予他的风流与多情,他用自己的作品奠定了在中国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地位,且把才气与风流玩得如诗如画,玩得惊心动魄,玩得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玩到完颜亮看到东南形势,“三吴都会,自古钱塘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时”遂挥鞭渡江,以60万大军南下攻宋,玩到他死后歌妓们在清明节成立“吊七会”、“吊柳会”相约为他祭扫坟墓。

又是3年,柳永心里惦记着玉儿,惦记着福建老家温润的海风,惦记着功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淡漠了欢场的喧闹,他要回去了,他想回到老家考取功名。又是一年高考,年过半百的他改去了原名柳永,被皇上钦点了进士,做了一个小官屯田员外郎。此时,他冲天的才情将尽,他没有心思在官场搏杀,也没有心思为女人奔命,他有些累了。

在北宋都城,当年红极一时的李师师收留了一直辗转找寻他的玉儿。当他见到玉儿时,他们抱头痛哭,而后玉儿送他至长亭。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还有谁会抱回酒醉的他,还有谁会为他终身不嫁,下一个杨柳岸又在哪里?柳永56岁时,贫困交加病逝异乡。两个月后,玉儿忧郁而亡追随他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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