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跌坐于地,怀中横卧着一个小小少年,此时已是哭得声音嘶哑:“少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老爷在这里,老爷在这里啊。”
楼泽建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地盯着老妇人怀中脸色惨白,嘴唇龟裂的少年,嘴角不住地痉挛,几乎嘶吼着喊出:“吴妈,怎,怎么回事?翎羽为何变成这样?”
老妇人老泪纵横地抬起头,呜咽着声回道:“老爷,少爷昨日出门,不小心给恶犬咬了一口,原本也无事的,今早起来,不知怎的少爷就病成这样了……让城里的大夫看了也都没折子,说是……说是害了疯狗病,他们治不了……我可怜的少爷啊……”
老妇人说完又是顿足捶胸的一阵痛哭。
楼泽建浑身一颤,只觉周围天旋地转,全身乏力,若非身后的护卫扶持,他差点就跌倒在地上。
望着爱子干燥开裂的嘴唇不停地微颤,楼泽建心里一痛,急声道:“来人,水,快给我水,再将城里的所有郎中都给我带过来!”
楼泽建大吼一声,不料,老妇人怀中的少年听见“水”字,面孔一阵扭曲,两手不断地抓挠喉咙处,惨叫道:“不,我不要水……啊……痛死我了,我不要水,不要……”
楼泽建神色慌张地跪坐在老妇人旁,两手巍颤颤地摩挲着少年的脸颊,哀声道:“翎羽,你怎么啦?不要怕,爹在这,爹在这。”
无论是长啸镖局的人,还是严家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蒙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患上疯狗病者,对水,风,强光,都会有一种莫名地恐惧,受不得外面环境的刺激,甚至听到流水的声音或者别人说到水,也会出现咽喉痉挛,呼吸困难的症状。”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楼泽建身后传来,众人低头一看,却是肖鸾菲站了出来,指着那少年郑重其事地说道。
楼县令心慌意乱,望着表情痛苦的爱子,心如刀割般难受,忽然瞥见严柏海身旁那位玄天子道士,就如见到救命稻草般狂喜,喝道:“你个道士,严柏海不是说你精于医术吗,快过来给我儿治治,你若治不好病,本官叫你好看!”
那个玄天子听到楼县令如此恐吓,哪还有道士的清高做派,脸色倏地变成猪肝色,向严柏海投去眼神求助,严柏海却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只好支支吾吾替自己解脱道:“疯狗病乃属于顽疾一列,极难医治,本道虽苦研医道,奈何只学得冰山一角,实在无力救治此病,请楼县令谢罪。”
“你,你居然敢糊弄本官,岂,岂有此理,看本官如何收拾你!”楼县令恼怒不已,却心灰意冷到了谷底。
楼县令将目光探向周围众人,众人却是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直视于他,就连流星门甘云龙一干人等也是无奈地暗自摇头。
肖鸾菲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自己一个五岁的孩童,楼泽建自然不会注意到自己了,于是开口说道:“疯狗病其实也不是不能医治的,将咬人之狗,刮其脊骨中脂膜,炮炭服下,或将咬人之狗脑髓涂敷伤口,用这两种办法,应该能治好的。”
肖鸾菲奶声奶气的稚嫩之声,恍若一个春雷,响彻在静默的众人耳中。楼泽建惊喜地望着角落里的肖鸾菲,尽管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孩,但救子心切的他宁愿选择了相信。
“嘁,这也叫办法?落川城中有如此多的野狗,你叫我们上哪找那只咬人的恶犬去?”玄天子嗤嗤冷笑,很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
“鸾儿,大人的事,小孩子别乱插话。”肖彦震怕因肖鸾菲胡说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出言警告道。
楼泽建皱了皱眉头,将目光望向那名抱着少年的老妇人,紧张地问道:“吴妈,你还找得到咬伤翎羽的那只疯狗么?”
那名老妇人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唇角溢出了鲜血,一个劲地闷声抽泣,似乎是在后悔自己当初没将那只疯狗抓住,但还是哀戚地摇了摇头。
楼泽建两手一摊,无神地两眼渐渐浑浊起来,喃喃自语道:“天亡我儿啊,天亡我儿啊!”
肖鸾菲默默地走到老妇人跟前,细眼打量着她怀中的少年。那少年眉清目秀,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全无血色,显得十分病态。
“他被疯狗咬伤在哪里?”肖鸾菲淡淡地问道。
那老妇人神情一凛,虽然站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小娃子,但不知怎地,瞧这女娃的架势,她心里莫名其妙就有一种信服的感觉。
老妇人急忙将少年的左手衣袖捋开卷起,急声道:“伤在这里,小娃子你能看病?你若能治好少爷的病,我替你做牛做马都愿意,你一定帮我治治少爷的病啊。”
肖鸾菲眯起眼睛,仔细查看伤势,只见少年左手肘弯处两排牙印深入肌里,核桃大一块肉红肿翻起粘在伤处。一只胳膊肿得水明发亮,靠伤口马掌般大的一块凸起,却是乌紫烂青血渍模糊。
肖鸾菲望了老妇人一眼,重重点头道:“能治,就是得多费点事!我给你开个药方子,你赶快叫人抓药,这病不能耽搁久。”
那老妇人听得少爷的病有治,兴奋得眼神一阵迷离,却听见那女娃子报菜名般脱口说道:“防风,白芷,郁金,木鳖子,穿山甲,川山豆根,以上各一钱。净银花山慈蓣,生乳香,川贝,杏仁,以上各一钱五分,外加三分苏薄荷。”
众人还在云里雾里,一个个表情怪异地望着肖鸾菲的小小身影,有怀疑的,有好奇的,也有好事看热闹的。
秦逸寒剑眉不禁皱了皱,眯着眼睛不停打量着肖鸾菲,似要将她看透一般,却无奈的一无所获。
楼泽建半晌才惊醒过来,急忙叫人将肖鸾菲给的药方子抄下,吩咐火急赶去最近的药铺抓药。
吩咐完,楼泽建又忍不住细细打量肖鸾菲,似乎心事重重,和气地问道:“你叫肖鸾菲是吧?那个,你确定那药房能治我儿的病?”
肖鸾菲极其嚣张地仰起头,哼道:“疯狗病虽然难治,但是服下我给的那药,可先护住心脉,不让病毒进一步感染,至于根治,还得慢慢调治。只要你肯相信我,就没有治不愈的!”
“病毒?我儿还中了毒?”楼泽建大声惊呼道。
肖鸾菲暗自伤神,跟他还讲不清了,于是又道:“我之前说过,疯狗病会使病人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突出表现为极度恐怖,受不得外界事物的刺激,你还是先将他送进我们镖局歇息吧。”
楼泽建听得肖鸾菲说话一套一套的,心里更是信了几分,重重点了点头,将他的儿子抱进长啸镖局的后院内。
当众人随着楼县令进入镖局内时,肖彦震趁乱,一把将肖鸾菲拉了过来,眉头紧皱,厉声斥道:“鸾儿,你胡闹什么?你知不知道,万一楼少爷有何闪失,整个长啸镖局都会被你连累!”
肖鸾菲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嘟起嘴道:“爹,娘经常让鸾儿在藏书房看书,鸾儿最近刚好在藏书房内看过一本杂书,里面就有医治疯狗病之法。鸾儿在想,如果鸾儿治好楼少爷的病,楼县令就不会治罪我们镖局了,鸾儿只是想帮帮爹而已。”
肖彦震神情怔了怔,不知鸾菲是这般心思,仅有的一点点怒意也烟消云散了,叹了口气道:“哎,算了,听天由命吧。”
不久,一个衙役便提着几个纸包药跑了进来,倾进药锅,顿时满室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道。
一俟汤药煎好,老妇人便小心翼翼地抹干净楼翎羽口中吐出的白沫子,将汤药灌了下去。
楼泽建两眼紧张兮兮地盯着楼翎羽,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待老妇人灌完了汤药,肖鸾菲又用小手,时而按了按楼翎羽的脑后,时而揉揉他的额头,时而扒开他的眼皮瞧了瞧。
半晌之后,肖鸾菲长长舒了口气,对着楼县令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不碍事了……”
众人却半信半疑,待一段时间过后,楼翎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神情也不是开始那般烦躁易动了,众人才醒悟过来,原来肖鸾菲真能治这疯狗病。
楼泽建望着爱子的气色渐渐转好,心里狂喜不已,握住肖彦震的手哈哈笑道:“肖总镖头,你生了个好女儿啊,楼某人对你感恩戴德,日后有何事,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全力相助。”
肖彦震此刻还有些迷糊,见到楼县令突然转变态度,握住自己的手示好,连忙“哪里哪里”的客套道。
那老妇人也是泪流满面,扯着肖鸾菲不肯放手地表示感激之意,肖鸾菲笑道:“刚刚那副药并不能根治病根,我再给你开一张药方吧。”
老妇人连连点头。
“白雄鸡一只,取其嘴,腿下截连爪、胆、鸡胃、皮、翅尖翎、尾上翎,银朱三钱,鳔须三寸,用绵纸三、四张裹住,缟麻扎紧,用香油四两浸透,用火烘烤,将馀油浇其上,烧成炭状,研成沫,用黄酒送服即可。”肖鸾菲吐字如珠地说道。
老妇人急忙叫人记下,对肖鸾菲更是佩服不已,简直惊为天人。
肖鸾菲暗暗自得,前世由于自己体弱多病,因此对中国的中药她颇有研究,看过不少医书,其中《衷中参西录》就有关于治狂犬病的内容,没想到今日倒派上大用场了。
这时,楼县令冷面将目光扫向玄天子那个道士,狠声道:“你个假道士,居然敢欺骗本官,恐怕你今日所指证李掌柜被打一事,也是诬陷了长啸镖局的人吧?哼,你害得本官差点冤枉好人,来人将他拿下!”
玄天子闻言脸色大变,脚不由往后退去,却被两个衙役拦下,登时神情沮丧,苦苦求饶,余光却看到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顿时大声喊道:“大人,是他,就是他暴打了李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