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尽黑,夜空无星无月,整个落川笼罩在未知的肃杀黑暗的氛围中,只有几处零星的灯火。
落川城西,长啸镖局内,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内堂上,烛光昏沉,肖彦震神情凝重地坐在椅子上,忧心忡忡地喝着闷茶,这是他喝尽的第三壶茶了。他喝茶的方式全然没有半点喝茶的闲雅心境,就好似灌酒一般,一杯杯往口里猛倒。事实上,若非肩上有太多的责任,担心酒醉误事,他还真想一醉解千愁。
坐在他旁侧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美妇,正是今天刚刚回到落川的柳如盈。柳如盈温柔体贴地替肖彦震斟着茶,脸上沉默平静,眼睛却始终坚定如一地望着他。
内堂里还有坐着长啸镖局的几个镖头,大掌柜杜铁算以及垫着肚子的杜子陵。大家虽然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但一个个都如坐针毡,明日七大帮派将齐聚长啸镖局,镖局面临着灭顶之灾。
长啸镖局外,夜深人静,雾气浓重。
蓦然,一个娇小轻健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饰,迅速地奔走弹跳,在这黑夜里灵活得好似一只善于攀岩的灵猴,轻车熟路地便来到长啸镖局的后院。
一丈四五的后院墙,只见她一拧柳腰,人已攀上带有瓦顶的院墙上。她疾如飞燕一般,一掠而落入镖局深宅后院墙内,接着,她一连几个弹纵,沿着左手花径的方向,直接朝灯火明亮的内堂摸了过去。
“有闯客!在内堂方向!”
待肖鸾菲大摇大摆地走近内堂门前时,附近的岗哨才发现她的身影,立时紧张地大喊起来。
喊声迅速引来四处戒备着的镖师们,纷纷举着刀剑便围了过来,仅仅几个瞬息,肖鸾菲便被四五十个镖师重重包围住。肖鸾菲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望着这些反应迅捷的镖师们,暗暗点头,一般的夜闯者,在这些训练有素的镖师面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这位小兄弟,我们长啸镖局谢绝访客,你还是请回吧。”听见外面的动静,内堂里议事的肖彦震等人,也走了出来。
肖鸾菲瞧见虽然有些疲惫,但脸上依然刚毅硬朗的父亲,心中大喜,扯下被捆绑着的头发,笑道:“爹,我是鸾儿!”
听见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脆声音,肖彦震等人不由一怔,再瞧瞧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子,如云的长发散落在后背,面容确实和肖鸾菲隐隐有几分相似之处。
肖彦震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人,不确定地问道:“你是鸾儿?”
肖鸾菲粉嫩白皙的脸上,登时横眉竖目,鼓着腮,咧着嘴,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噌道:“爹,你不识得鸾儿了?”
见到肖鸾菲这副表情,肖彦震两眼立即大放光亮,这可是肖鸾菲对他撒娇时的招牌动作啊。以前,无论肖鸾菲想要什么东西,或是犯了错误,只要在肖彦震面前露出这副表情,肖彦震保准没辙。
肖彦震又惊又喜,惊的是七大帮派和武林众人都在找肖鸾菲,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喜的是他日夜担心,终于见到肖鸾菲平安无事的站在他面前。
“胡闹!你不在玉京好好呆着,怎么跑回来了?”肖彦震满心欣喜,话到嘴边,却还是禁不住训斥起肖鸾菲来。
“鸾儿!”
柳如盈脸上垂着泪花,不顾一切地朝肖鸾菲冲了过来,摩挲着肖鸾菲的脸,浑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见她并没有什么闪失,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眼中又是掉了一大片眼泪。
肖鸾菲身体急颤,双手抱着娘亲越抖越剧烈,对于前世缺乏母爱父爱的肖鸾菲而言,为这份亲情,她虽死而无憾。
瞧见柳如盈和肖鸾菲的真情流露,肖彦震眼中也微微有些潮湿,顿了顿声,道:“有事进屋再说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罢,肖彦震抬头对着众镖师喊道:“大家继续警戒,一刻也不许放松!”
“是!”
进了内堂,胖子杜子明嬉皮笑脸地跑到肖鸾菲跟前,两只小眼睛在肖鸾菲身上,看了又看,才道:“鸾菲妹妹,你果然英明神武,盖世无双,连女扮男装都扮得入木三分,可以假乱真。嘿嘿。”
肖鸾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和楼翎羽一个德行?”
“他是我徒弟,当然跟师傅我一个德行了!”杜子陵振振有词道。
肖鸾菲却是话锋一转,正色道:“婶婶的病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提到他母亲,杜子陵脸上的不恭之色,登时敛尽,声音低沉地说道:“城里的大夫不敢进咱长啸镖局的门,幸亏我爹懂得一些江湖医术,又命人偷偷出去抓了药,这才保住了性命。现在,虽然还只能躺在床上,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肖鸾菲这才舒了口气,却又听杜子陵说道:“可是,明日‘擒魔大会’,七大帮派还有各路江湖人士,都会威逼我们交出什么金色宝图和鸾菲妹妹你,如果我们不交,整个长啸镖局都会有危险。我们长啸镖局势力原本也不弱,有我爹和伯父两个先天高手,当然鸾菲妹妹你的武功也很厉害。可和七大帮派相比,我们却没有反抗之力,而且,昨晚我爹也负了伤……”
“什么,杜叔叔,你受伤了?”肖鸾菲诧异地望着杜铁算,果然见其脸色微白,身体似乎很虚弱。
杜铁算脸上无血色地笑了笑,道:“近日来,夜闯我们长啸镖局的人越来越多,昨夜就连云剑宫的地阶强者陆邯,也硬闯我们长啸镖局,威胁我们交出金色宝图。呵,可笑之极,我们镖局哪里有什么宝图啊?他不讲理,欲要杀我们的人威逼,我与你爹只好联手死拼,我这才受了重伤。”
“哼,究竟是何人要陷害我们长啸镖局?什么宝图,什么魔女,尽是一派胡言!”肖彦震眼眸中闪露着怒火,突然察觉自己失言,目光不安地望向肖鸾菲和柳如盈。
肖鸾菲嗫嚅着嘴,淡淡说道:“是赵镖头,赵云贵。是他放出去的消息,我估计那张金色宝图,应该也在他身上。”
肖彦震和杜铁算等人闻言怔了怔,其中一个镖头惊讶道:“赵镖头?我今天下午还在镖局内见到他,可到了晚上,却再也不见他踪影了!”
肖鸾菲却不理会众人的震撼,继续淡淡说道:“爹,娘,事情是因鸾儿而起,就由鸾儿解决吧。明日的‘擒魔大会’上,鸾儿和长啸镖局撇清干系,和爹娘撇清干系,这样,他们就没有理由危及长啸镖局了。”
“不行!”肖彦震脸色铁青,大声吼道:“什么叫撇清干系?你就是我肖彦震的女儿,是我长啸镖局的少镖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爹,您又不是不知道鸾儿的实力,撇开干系后,鸾儿要逃走,他们是一定没有办法的,这是保全长啸镖局的唯一办法!”肖鸾菲勉强笑着,随即望了望早已脸色惨白的柳如盈,有些哽咽道:“娘亲,鸾儿都知道了,对不起,鸾儿不是你所亲生的,但鸾儿真的很爱娘亲您……”
柳如盈淌着滚烫的泪珠,紧紧将肖鸾菲抱在怀中,喃喃道:“傻丫头,娘亲都知道的,娘亲什么都知道的,难道一个三个月大和刚刚出生的婴儿,我都分辨不出来吗?娘亲一直都当你是自己亲生骨肉。”
肖鸾菲眼中的泪水,终于按捺不住,如决堤一般涌出,打湿了柳如盈的衣襟。
肖彦震默默地低着头,十五年来,他自己以为骗过了柳如盈,没想到,结果却是柳如盈一直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