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牵牵蔓蔓地下了半个月还没个晴的意思,整个夏天我们都是喝酒度过的,特别是进宝葬身水库后的那段时间里,他爸他妈把我们每个人骂得狗血喷头,还带挈着把我们的祖宗十八代也骂了一遍。可是我们谁也赔不出个大活人,我们看着两位老人痛苦而气急败坏的脸色,真是愧对至极,恨不得钻地缝。
可是秋风更兼细雨,直把人的五脏六腑也下得生出霉菌来,完全可以采集青霉素了。两箱太白和两箱西凤很快就被我们喝完了,不单我们几个喝,几个经常来打台球的老主顾也来蹭酒喝,他们也知道我们这酒是白得的,所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有时突然来了些良心,手里会提着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在凉拌菜摊上买的凉菜,绿豆牙啊猪耳朵啊芥末三丝啊什么的下酒菜。我们几个每一喝酒,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进宝来,倒三角形的脸上两条眉毛连成了一字眉,剩下的鼻子啊眼睛啊嘴巴啊耳朵啊什么的,长得也都在地方,但总体上就是不和谐,反正一看他的脸你就不由衷地想发笑,发自肺腑的笑。我们想起他的时候,就不由得被他这天然的令人发笑的脸逗得忍俊不禁。突然失去了他,我们发现自己好象寂寞了一大截,好象失去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似的。
随后的酒是红毅一瓶一瓶或两瓶两瓶带来的,后来我们简直对太白酒和西凤酒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比如说一个人在老远的二三百米开外打了个酒嗝,我们就可以猜出那个人喝了什么酒。因为当年在陕西比较流行的白酒只有秦川、太白和西凤。秦川酒相对普及一些,因为它的品质相对要差而价格便宜,三块多一瓶,太白和西凤就要贵多了,七八块或十来块,当然要比秦川好喝得多,并不比外省的一些名酒比如二锅头啊汾酒啊竹叶青啊什么的差。我们打老远一闻就知道是不是西凤和太白,或者两个都不是的话,一般都是秦川。甚至一个人在怀里掖着一瓶酒,连盖都没打开,我们都可以闻出来是哪种酒-----太白、西凤,还是秦川。
我们夏天骂了一夏天的天热,好不容易秋凉了,结果这半个多月连绵不断的细雨又让我们把老天好生骂了一番。突然一天下午,噼里啪啦彻天彻地地炸了一个响雷,可能被我们骂急了,就冲我们吆喝了一声,秋雨变成了一场大暴雨。人们都说这秋天哪来的雷来着,这事不妙,暴雨倾盆似的足足下了三个多小时,随后又突然放晴,一道彩虹直贯中天,从南山到北山搭了一座七彩桥。一
切突然间感到很澄明,不论是天空,还是这个小县城,我们看着天越来越晴了,心里豁然开朗,一时间甭提那种畅快劲了。我们看着县城背后的鸡冠山也洁净如洗,不知谁提议爬山去。红毅说:“刚下完雨,全是泥洼,爬啥山哩!”慧姐兴致也很好,“你真是说话不经过大脑,没看鸡冠山全是石头么,哪来什么泥洼来,绝对干干爽爽的,没什么问题。”慧姐在我们这些人里因为年纪稍微长了几岁,所以自然就有了一定的权威,一般也都听她的。
我们自然也没什么异议,慧姐很少出现出这么高的兴致,她平时虽然比较亲和,但更多的是因为年长稍许而有一种带有母性意味的亲和,让人觉得总是隔了一层什么东西似的。
我们也被她这一层情绪感染得一阵激动,都纷纷赞成爬山,并且带了些东西,到山上可以吃点喝点,看看风景,散散这长达半个月的闷气。于是李年张罗着去旁边的水果店买了几斤苹果几斤桔子几包葵花子几条口香糖,酒不要带了,李年一轻狂,就提议,“带上一瓶太白吧,在山上喝酒多带劲!把酒……”还要吟诵“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的诗句,可惜哼哼唧唧不知道后面的句字。陈言抢白他:“哎呦,你还真厉害,竟然还知道‘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那你一个人把酒带上,等会喝得差不多了也好下山,正好来个驴打滚,连路都不用走了!”几个人都被陈言的话逗笑了,李年却被羞得一脸通红,不再说什么。然后一拨人就出发了,沿着附近的一条巷子向鸡冠山挺进。这区区的鸡冠山,倒也附庸风雅,又被叫做什么“小华山”,不算高也不算大,多石而少木,倒颇有华山的几分姿色,正所谓“具体而微者矣”!
一路随便说说笑笑就爬到了山顶,的确没什么泥洼,石头也不是很滑,因为鸡冠山上的石头很少生什么苔藓,即使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这鸡冠山的确可以被称为濯濯童山,树木实在是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挣扎出的几棵树苗,你猜,是什么树。就是鲁迅家门前的枣树,“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这鸡冠山就是这样的枣树,一棵是枣树,另外一棵也是枣树,下一棵还是枣树。这枣树结的枣子也不大,纽扣般大小,酸酸甜甜的,倒也爽口,不时吸引了其中几个人的脚步,特别是李月,在这棵枣树上摘几颗尝尝不好吃,在下一颗枣树上摘几颗尝尝,觉得好吃,就招呼大家都去吃,或者自己把那一树枣摘下来装进兜里,回到队伍里分给每人几颗。她本人吃得最多,结果到了山顶的时候,她就嚷着牙疼腮酸。丹江嘲笑她,“谁叫你吃那么多枣,好象没吃过枣似的,见了枣就不要命了。”李月反唇相讥,“叫你管哩,我想吃就吃,你管得着么!”我们都被他俩逗笑了,慧姐笑着拍了拍李月的弱肩,“就你啊,俏皮!”我看到陈言笑得有些不自然,皮笑肉不笑的。突然才发觉,陈言和李月后来很“相敬如宾”,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些“膈膜”什么的,真叫人有些说不清楚。
在山顶上呆了不大一会儿,小玲有些担心,说:“我们还是赶紧下去吧,不要等会又下雨,那我们就只好泡个落汤鸡了。”红毅也附和着。慧姐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不知是不是看有泥巴沾在鞋上了没有,说:“没事,你看那边的天多亮堂,根本不会再下什么雨的,再说老天都下了这么十天半个月的了,哪来那么多的雨水来。”小玲就笑了,“要是这些雨水分给三四月份就好了,每年那段时间都要干旱一阵,害得小麦收成都不大好。”慧姐被她逗得直笑,“你以为你是龙王爷啊,说往三四月下就往三四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