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很静,如同寂静的夜。
月亮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上缓慢移动的白色身影,从酒店的大门,一路走到海边,在有水漫过的地方躺一会儿,然后向前爬行,慢慢爬到有三个帐篷的地方。白影顿了顿,像是在做选择题,最后,选了中间的帐篷爬了进去。
方星辽突然从角落冲出来,紧紧抱住白影,抽出早就准备好的塑料绳子,一连弹了三四道,然后把‘他’扔到月光下,仔细一看。
果然,真的是奥丝莉!
这个坏小孩,先是说她非礼,接着是扮鬼吓她,再来就是诬陷她是小偷。
“我跟你有仇吗?你摔倒那天,我也是给你当肉垫好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天天晚上不睡觉,长黑眼圈对模特儿来说,不是很烦恼的事吗?”
奥丝莉被绑着,头披散盖住惨白的脸颊,全身湿漉漉的,就像是海里爬出来的水鬼,即使知道她是人,但仍觉得很阴森。
但奇怪的是,奥丝莉竟然用一种很纯真的眼神看着方星辽,是那种像鹿,更接近婴儿的无辜眼神。她张着嘴咿咿哎哎,说着不连贯的话,方星辽侧着耳朵,半天才听懂,她说:“还鞋子。”
鞋子?
顺着奥丝莉的目光,方星辽低头看向自己的鞋,不禁想起昨天以为见鬼时,不小心把鞋子丢了,然后就再没找到,难道说?她昨天晚上来帐篷是为了还鞋子?
“鞋子”奥丝莉怯生生地说,挺了挺肚皮,白色的蓬蓬裙上挂着一个小包。
打开来看,里面居然真的有只鞋,鞋底带沾着沙子,把包弄得很脏。
原来,一切都是误会,方星辽充满歉意地看着奥丝莉,然后给她松绑。
总觉得还是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就在方星辽解开塑料绳时,奥丝莉突然对准方星辽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比起手背上的痛疼,奥丝莉凶暴的眼神更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想用更温柔的方法让奥丝莉松口,但在那之前,方星辽手背上的肉一定会被她先咬下一块的,为求自保,方星辽也只好伸手捏住奥丝莉的下巴,迫使她因为下巴的疼痛,而张大嘴巴。
手背上是一圈深深的牙齿,痛自然是不用说。但方星辽看一眼奥丝莉,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嘴角挂着鲜血,连洁白的牙齿变得鲜红,加上原本就很像鬼的造型,但这到底是什么眼神?那么茫然、无助、惊慌、失措……
奥丝莉抚mo着自己的牙齿,再看看自己手指上的血迹,眼泪迅速积满美丽的眼眶,她颤抖着嘴唇,良久,才说出两个字:“是我做的吗?”
眼泪,像珍珠一般流了下来,突然间,她的眼神又变得癫狂起来,大笑着,突然转身冲向树林。
这就是所有不对劲的来源——两个奥丝莉,在同一个人的身体里——虽然这话听起来那么荒谬,但也许它就是事实。
方星辽没有多想,拔腿追了上去。
奥丝莉身材娇小,在树林里跑起来相当灵活,好在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在月光下比较显眼,但越往树林的深处追,茂密的树叶遮挡住越来越弱的光线,那种彻彻底底的黑暗,让人连前进一步都很困难。
方星辽怕自己迷失方向,于是把塑料绳拆成好几条薄绳子,沿途做了三四个记号。在还能看见一些景像的地方停下来,她把口袋里最后一根绳子绑上,打结的地方指明出口的方向。最后一条绳子也用了,她不敢再往深处走,对着树林深处,摇曳的鬼魅树影,她圈着嘴巴,大喊声:“奥丝莉!”
声音似乎回荡了很远的地方,但是却没有人回应。
“奥丝莉!”
正前方,突然有些动静,接着传来奥丝莉惶恐的尖叫声,方星辽看了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犹豫了一下,便还是凭着本能跑了过去。
虽然看不见,但仿佛能感觉到奥丝莉的气息就在她的前方,她放慢脚步摸索着,终于,她摸到了手奥丝莉的手臂。
“太好了,找到你了,我们回……”
话没说完,就被一股力量推开,紧接着她的脚底一空,身体向有一定深度的地方摔了下去。伴着奥丝莉得逞的笑声,砰地一声,她摔到了洞底。
这可能是猎人用来捕猎用的陷阱,也可能是普通的废坑,因为可能性太多了,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会死得更难看。
头顶,风刮着树叶的声音,在漆黑中非常诡异。
奥丝莉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听起来有些空旷:“那个笨蛋奥丝莉只是帮你捡鞋子,你弄伤了她的头,又差点弄断我手,这是对你的惩罚!”
“我误会了她,是我的错,但是,说我非礼你,还是小偷的话,是你故意的吧!”
“是又怎么样!”奥丝莉任性地嚷着,“我就是讨厌你,讨厌!讨厌!”
头顶,传来了一些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拼命跺脚。
方星辽心里一紧,连忙开口喊道:“行了,知道你讨厌我了,别跺脚了。”她叹了口气,摸着潮湿的沿壁暗忖,然后又说:“我在沿途过的树上绑了绳子,你按绳结的指的方向走,去树林外来找人来帮忙!”
“不!我才不要,我让你被怪物吃掉!”奥丝莉阴阳怪气地叫着,学着了电视里看到的怪兽的声音。
树林里黑漆漆的,原本就很怵人,奥丝莉的怪叫声更是让人后背发凉,可能是太恐怖了,所以连她自己都害怕起来。
“我,我现在不管你了,我要回去,洗香香的澡,在柔软的大床上睡觉,你就在这里等吧!不会有人救你的。”
洞口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方星辽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放松了神经,手背上的咬伤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的牙还真利。”她悻悻地道。
现在,只能期待还有人没遗忘她,或许,像奥丝莉说的,会有怪物出现,但怎么都好,不是鬼就行。
正想着,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从头顶传来,接着是砰地一声。
“辽,奥丝莉来救你。”黑暗中,是怯生生的声音。
方星辽一惊,连忙伸手四处探,触到软呼呼的身体,便往怀里一揽,关切地问:“有没有摔伤?”
“笨蛋奥丝莉,我的屁股摔成四瓣了!”小绵羊又变成了暴躁地大灰狼。
方星辽顺势就用手臂将她纤细的脖子一勒,佯装凶狠地说:“啊哈,你终于掉下来了,刚刚在上面很得意哦?”
“讨厌鬼!就会欺负小孩。”
“你是普通的小孩吗?你杀伤力超强的!连摄影师都拿你没辙,不是吗?”
“那是因为保罗说潘多拉是坏女人,但是……”
“你觉得她不坏?”
“她只是打开了那个盒子,她并不知道那是不能打开它。”
潘多拉只是一个被宙斯造出来的美丽少女,宙斯要潘多拉去监视她的丈夫,而丈夫的哥哥则交待她千万不能打开宙斯送的盒子。潘多拉有着像孩子般的好奇天性,所以忍不住打开盒子,但是那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糖果和玩具,却是瘟疫和灾难,被吓坏的潘多拉连忙关上它,却不知道自己无心中把盒底最后一件东西——希望,永远地关了起来。
奥丝莉始终觉得潘多拉不是个坏女人,所以无法在摄影师保罗的镜头下,摆出对方想要的表情,已经严重影响了拍摄的进度,加上她受伤,已经让拍摄完全停了下来,保罗很生气,对工作人员说要换掉奥丝莉。
方星辽摸着下巴思考,虽然看不见,但她也能想象到,此时的奥丝莉一定是满脸沮丧,经过周赛时的怒神鼓舞对决,她可以比谁都了解这种痛恨自己能力不足的心情。
也许,她可能帮到奥丝莉也说不定,脑子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奥丝莉,如果我可以帮你说服保罗,你能不能答应我做一件事?”
“你是要做跟大家说你没有偷东西吗?”
“如果你能跟大家说我不是小偷,当然很好,但我希望你做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奥丝莉提高声量,似乎在警惕着些什么。
方星辽笑着拍拍她的头,说:“如果我成功了,你答应我对小奥好一点,不要再骂她是笨蛋了。”小奥,是她为另一个奥丝莉取的名字。
“你相信,她是存在的?”奥丝莉的声音颤抖着问,她曾经听到母亲跟父亲说她生病了,是人格分裂型精神狂躁症。
她向母亲解释,说另一个奥丝莉是存在的,但母亲不相信,所有人都不信。慢慢的,她开始讨厌那个动不动就哭哭泣泣的奥丝莉,命令后者不许在白天出来,于是到了晚上,另一个奥丝莉就会跑出来,孤零零地一个人玩。
“我相信。”方星辽说得很坦然。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一个类似小奥的人格,因为不满现状而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己,有着截然相反的个性,或多或少的影响着生活。只是,随着年龄不断的增长,人渐渐学会了掩饰,带上了厚厚的面具,把小奥藏到心中最深的地方,禁锢起来。
总有一天,奥丝莉也会慢慢长大,时间会蒙住她的眼睛、耳朵与那颗曾经单纯无比的心,走入成人的世界之后,她将再也看不见小奥,这就像是成人永远听不见,那些青色精灵唱给少年听的歌谣一般。
奥丝莉,慢点长大吧,用小奥的眼睛多看一眼这个世界,这个美丽的世界。
怀中的软柔让方星辽不禁的母爱大泛,将她紧紧抱住,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被温暖的人拥入怀中的渴望。
如果不能被拥抱,那么张开手臂去拥抱他人,同样可以感觉到温暖与幸福,不是吗?
洞口之外,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空中似乎盘旋着萤火虫般的青绿色光芒,像星星,更像是青色的精灵,它们在黑暗中飞行,连着一条细长的线,泛着光,越发想树林的深处去了。
沙沙——哗哗——沙沙——哗哗——
耳边轻轻撩拨的,似乎是精灵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