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今晚看她的目光特别柔和:“秦箫,陪朕喝杯你的绿蚁吧。”心里想着她昨日娇憨的醉态,遗憾的是,那时他只顾欣赏她的娇态,加上外面有些喧闹,并没有听清楚她嘴里说的是什么。
“好。”她的心情却没有昨晚的轻松,甚至没有察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叫她秦箫。
“有心事。”他放下酒杯,用的是肯定语气。碧纱窗外传来夏虫的鸣叫,他很耐心地等着她回答,却忘了他不曾对任何一个宫女这样。
“昨晚宫里来了刺客?”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嗯,小事,现在没事了。”他不愿多谈,这也是让他烦心的地方,今晚,他只想和她轻松地度过。
“听说刺客是蜀国的将军徐天慕,是——她的哥哥?”她却不想放弃这个话题。
他迟疑了一会儿,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有些不快,这个女人还真是会煞风景,“嗯,”他还是耐着性子点头,“再陪朕喝一杯吧,像昨晚那样。”
秦箫喝下一杯酒,仍在考验着他的耐心,“陛下放走了徐天慕,是因为小箫吧?但如果下次他再来行刺,您还会放了他吗?”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我怕自己等不及要将真相告诉你了,我怕我的亲人和爱人受到伤害。
赵匡胤忍无可忍,啪地将酒杯放到桌上,“这是朕的事,你逾越了!”他今晚的心情全让她破坏了。
“陛下!”她拽住他的手,泪光盈盈,“我只是关心您,怕您受到伤害,难道我真的比不上她吗?为什么连谈都不许我谈她?”
她眼中的泪光让他叹了口气,手缓缓摸上她的秀发,“朕知道你的好,但她始终是朕最爱的女人,朕不想别人随便说她。你只管做你自己罢了,朕——”
“陛下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吗?”秦箫睁大眼睛问道,试图用这个问题引起他的注意。
这句话果然让他一愣,不觉握紧了她的手,思绪飞回到久远的过去:
那是在宋州,也是这样一个静谧的夏夜,她依偎在还没有做皇帝的他身边,摆弄着他温热有力的手掌,时而将它握起,时而又调皮地和自己的比比大小,他则享受着她特有的纠缠和温存。
“大哥,你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吗?”她突然发问。
他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傻丫头,问这么古怪的问题做什么?”
他的态度让她来了脾气,一下子离开他的怀抱:“严肃点,回答我!”
他可不敢得罪她,立刻回答:“好,应该是有的吧,记得早年陈抟师父说过人是有前世今生的,一个人可以有无数次的轮回转世,我想那转世的就是灵魂吧”。
她接过话头:“其实身体只是一幅皮囊,美丑只是外表,灵魂才是唯一真实的东西。一个长得很丑的人,却可能拥有一个美好高尚的灵魂。肉体总会腐朽,灵魂才会长存,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唯一的。”
说到这里,她变得分外严肃:“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具躯体,只剩下自己的灵魂来找你,你还会认识我吗?”
他望着她黑宝石般闪烁的瞳仁,那里有他的影子,“会的,一定会。”你是我今生的最爱,我怎会让你离开?
哪知她并不满意:“不许你敷衍我!我的意思是那时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我可能会换了一幅相貌,远远没有现在美,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但灵魂依旧是我,你还会认出我吗?”她不安地看着他,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心里暗笑她说的像真的一样,但又不忍心让一本正经的她失望,想了想严肃地回答:“我保证我会认出你。你不是说了吗,每个人的灵魂是唯一的,你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是我的最爱,我一定会认出你的!”
她很开心地笑起来:“记住你的保证啊,你爱的是我秦箫,是我的灵魂,不是这张脸!”
“好!我记住了,我爱的是你的灵魂,不是这张脸!”
……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音容笑貌,言犹在耳,恍然如昨,为什么竟会阴阳两隔?他痛苦地握紧拳头,不想再想下去了。
“陛下?”秦箫发觉他的溜号,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他和她似乎又亲近些了。
“哦,”他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没有小箫美丽,只能称得上清秀,但她的眸子晶莹明亮,使她总能散发出一股脱俗的气质,这点,倒很像小箫;她从不搔首弄姿、卑躬屈膝,这点也像极了小箫;她清冷矜持,偶尔还会触逆他的龙鳞,这点也是小箫常常做的事;她还很会关心他的身体,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他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好了……
她们还有哪些相似的地方呢?或者说,她们能有几处不一样呢?
这时他才意识到一件事,最近他越来越习惯于拿她和小箫相比了,而且结果都是让他吃惊的一致。除了她俩外表不同,她对他这个陛下表现出有限的恭敬外,她们真是有太多的相似。
他两手扶正她的脸,深深对上她的视线:“告诉朕,你是怎么看的?”
秦箫意识到他的变化,变得很紧张,看来他们之间的迷题很快就要解开了,她却忽然恐惧真相大白的刹那。
“我认为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唯一的,容貌可以改变,但灵魂却不会变。”感受着他带着淡淡酒香的气息,她胸膛微微起伏,几乎不能自持。
他审视着她,眼中满是探寻,像是要把她看穿,眼中迸发的火热又被复杂取代,半天才自言自语道:“你,让朕迷惑……”
随后,他放开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身后,秦箫很明智地没有叫他,他已经有了疑问,但却无法理解,他需要一个人想想。
崇德殿的院中,高大的梧桐树玉雕一般立在夜色之中,细心去听,会听到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就像情人间的窃窃私语。星光明亮,月华如霜,院中那个人已静默了不知多久。
她是谁?为什么会与他的小箫如此相像?如果她只是皇后送给他博取欢心的礼物,他早已接受,而且对这个礼物很满意。
但她与小箫表现出来的越来越多的相似让他烦恼、迷惑,甚至恐惧,他怕她是别国精心选派的奸细,专门针对他的弱点魅惑他,迷失他的心智和斗志,为此,那天他还故意在她面前和光义研究如何对付江南的林仁肇,借此观察她的反应。
他害怕他的猜测成为现实,那样他必须亲手除掉她,这在几个月以前对他是轻而易举的,但现在,却让他说不出的烦躁。
“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配与不配,秦箫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对着至高无上的他说出这番话时,她是多么倔强和坚强,他不信那双澄澈的眼睛下会隐藏着一个虚假的灵魂。杯酒释兵权时,远征蜀国时,割除政策弊端时,他都是谈笑而就,从未像现在这样犹疑。
这一夜,他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