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沙漠,没有尽头,秦箫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走着,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骄阳如一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她的后背,那里被晒得火辣辣的疼,而且越来越疼,像是用刀子剜过一样的痛。
“好痛啊!”她边嘟囔边纳着闷,不就是沙漠吗,想当初在塞北契丹那里也不是没走过,为什么这次这么痛苦,怎么跟以往的感觉不一样?
“陛下,秦姑娘背部的箭伤很深,所幸无毒,臣已将伤口周围的烂肉割去,上了最好的金疮药。陛下所担心的高烧和昏迷都是正常现象,您只需派专人守候,用冷水为其降温,再按时喝下汤药,几天后就无大碍了……”
赵匡胤在水盆里拿出了浸着冷水的手巾,轻轻拧了拧,吩咐道:“在门外侍候,药煎好了立刻送进来。”
随后他斜坐在床榻旁,仔细地把湿毛巾盖在昏迷着的秦箫的头上。由于是背部受伤,此时秦箫是趴在床上的,身上盖着轻暖的锦被,为了降温方便,赵匡胤只好让她的头偏向一侧,怕她累着,每过一会儿就换个方向。
那两个刺客不堪一击,他几下就把他们结果了,可是秦箫却为了他受伤了。抱着她的软绵绵的身体,看着背部涌出的鲜血,他惊慌失措,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在蝶谷的那个恐怖的时刻。
“上天,求你别让她离开我,我可以放弃天下或是我的性命,只愿换来她的生……”
那时,他抱着小箫,看着自己怀中的她如一朵被寒霜摧残的花朵,渐渐枯萎,一点点失去生命迹象,却毫无办法,那是什么样的悲愤,什么样的无奈?
那一时刻,他懂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钟爱的那个人,是即使失去全部世界,也不能失去的那个人,小箫,就是他的那个人!十年,这是什么样的十年?作为帝王,他怎会缺少女人,但是,无论是宵衣旰食还是醉生梦死,都无法抹去她在他心中的深刻烙印,他知道,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痛。
十六年的帝王生涯,他赢得了无数荣耀,他深信自己会青史留名。但他失去的更多,母子情,兄弟情,普通人的快乐和自由,和——他的小箫。
他以为自己就将这样过下去了,没有爱情,只有一时兴起的发泄,没有快乐,只有长夜孤灯和堆积如山的奏章。可是,这个秦箫出现了,不管她的出现带着什么样的秘密,她毕竟带给他快乐,用她不羁的眼神,放肆的言行,悲伤的泪水,悉心的关怀……
她不如他的小箫美丽,抑或她根本就不叫秦箫,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还不想这么快失去她。
御医送药进来时,惊讶地发现在床边守候伤者的专人竟是赵匡胤本人,他这才知道这位秦姑娘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怪不得刚才为她治伤时,赵匡胤那样紧张焦急,看着自己的手在那细腻白皙的背部多移动一点眼中都会流露出明显的不快。
“陛下,您明日还有早朝,就让臣来照顾秦姑娘吧。”御医好心地建议。
赵匡胤不耐烦地摆手让他下去,让别人照顾,他怎么放心?
御医说秦箫喝了药会稳定一段时间,但后半夜可能会有高烧,这是正常现象,让他不必担心。
赵匡胤倚在床边,边照看着昏睡的秦箫,边思考着刚才的意外,那些突然而至的刺客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最大的可能的徐天慕,因为上次他受伤离开时扬言要再来找他报仇,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去找徐天磊核实情况就再次伏击他。他摇摇头,堂堂蜀国的大将军如此简单轻率,意气用事,不会成什么大事。小箫,他怎么会是你的哥哥?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辽国、北汉或是江南中的一方,李从善被软禁在汴梁,李煜似乎不会这么傻;剩下的就是北汉刘均和辽国新继承王位的耶律贤了,刘均一直对自己上次进攻太原耿耿于怀,而那个耶律贤据说也是年少有为,在王叔耶律楚雄的扶助下踩在暴君父皇耶律璟的尸体登上了王位,他们两方很有可能联合到一起策划了这次行动。
轻蔑地笑笑,管他是谁,在他赵匡胤眼中他们皆是在做困兽之斗,等他灭掉了江南,积蓄好力量,就会掉转锋头直指北方,他要灭掉北汉和辽国,统一中华大地的版图,开创一个继秦汉唐之后的另一个伟大的王朝!
眼中迸发出火一般的热切和激情,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不平凡的夜晚,他身披黄袍跃身马上,耳边是八万人排山倒海万众一心的呐喊,那喊声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十六年了,他没有愧对那件黄袍,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记得,星光璀璨的夜空下,一个美丽的身影对他颔首微笑,支持着他,鼓励着他,信任着他,有了她的支持,他才会有那样的雄心和魄力,才华建立那样的功勋。而他,有没有让她失望?
“渴,我渴,大哥,我要喝水……”他的沉思被打断,秦箫双颊通红,难受地踢着被子,看样子热度又上来了。
赵匡胤急忙倒了杯茶水,小心扶起她,喂她喝下去,她烧得很厉害,披散的头发被汗水湿得一绺一绺的,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双目紧闭,可以看见眼球在不停转动着,似乎做了什么恶梦。
为了避免她的伤口裂开,他只得将她抱住,柔声安慰着,抚mo着她滚烫的脸颊,心里埋怨着,傻丫头,为什么这么傻?我是武将,难道还保护不了自己吗?御医说你身体本来就很弱,幸亏我回来得及时,不然你的命都没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埋怨中更多的是感动。
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
在宋州时,他为了光义有意疏远冷淡她,她抑郁得生了病,他悄悄去探望她,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心如刀割:
“小箫,你觉得好些了吗?头还疼不疼?”
她却冷淡地答道:“不劳赵将军操心,我已经好多了,您公务繁忙,请回吧。”说这句话时,她该是怎样的难过?明明爱着他,明明需要他的呵护,却得不到他的关怀,他真的很残忍。
“生我的气了?我知道前些时候对你有些冷淡,那是公务太忙,忽略了你,大哥错了,可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他有苦难言,却无法不担心她的身体。
“将军教训得对,小人知错了!您接着忙您的去吧,我想静静。”那时,她一定恨透了他,曾经亲密的他们竟那样礼貌周全,形同陌路。
他刚毅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丫头一直有个怪脾气,高兴的时候,她会和他无拘无束、没大没小,不论是做将军还是做皇帝,她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可如果他不小心得罪了她,她会变得格外地懂礼貌,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比宫廷司仪官还标准,堪称举止斯文、进退得体。不过经验证明,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接下去会有一场场级别不等的风暴等着他,而且,每次事件都必须是以他最最诚恳的道歉收场。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任性,但就是舍不得说她,就是想宠着她。他曾经想,她这样的女孩,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可此刻怀中的女子却改变了他的看法……
昏睡中的秦箫格外清晰地感受到了背部的疼痛,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和赵匡胤一起在旷野中散步,走得好好的,他突然登上了一块高岗,将她抛在下面。她惊惶了,拼命地向他招手、呼喊,可他就像没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这时,她身后扑来一头恶狼,尖利的牙齿深深咬进了她的后背,她疼痛难忍,大声呼救。剧烈地舞动着四肢,拼命挣扎着,她的喊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冲出了喉咙:“大哥,救我!我是小箫,是你的小箫啊!为什么你不要我?”
她的喊声震惊了赵匡胤,这次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在喊一个人“大哥”,在说她是小箫,在问那个人为什么不要她,那个人分明就是他自己。如果说高烧昏迷的她还在做戏,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但为什么,为什么她非要说自己是小箫呢?聪明的她理应看出他对她的宠爱,何必再多此一举呢?他看不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他沉着脸将仍在呓语的她放下,叫了声:“黄松龄。”
“臣在!”御医院的首席御医立刻来到屋里,弯着腰等待他的吩咐。
“你再来诊诊脉,她现在烧得厉害。”
御医认真地号过脉,说道:“陛下,秦姑娘真的不碍事,微臣的药很有效,我保证姑娘明天一早就会清醒,请您不要担心。”
他疲惫地点点头,他也确实累了,那几个刺客是尸体已经交给了赵普调查,不知道结果出来没有。“你带这几名宫女看护姑娘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报给朕知,朕累了,朕到万岁殿歇歇。”
御医诚惶诚恐地应下,陛下把自己的寝宫崇德殿都让给了秦姑娘,自己搬到偏殿休息,这可是极为不寻常的事啊,看来他这一宿是不用睡了,一定要好好看护这位秦姑娘才行。
御医的话没错,秦箫第二天就清醒了,虽然伤口还有些疼痛,但毕竟不深,用的又都是极其珍贵的灵药,已经开始好转,所以她搬回了自己的住处。
但是受伤的那晚她是在崇德殿过的夜,赵匡胤又亲自照顾她,人们不免议论纷纷起来,更有传言说皇帝不久就会封她做妃子,一时间她的身份成了宫中热议的话题,好的、坏的、嫉妒的、中伤的、等着看戏的,各种说法各种心态,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秦箫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她身体虚弱,对此懒得理睬,只有一件事让她不解,十几天了,赵匡胤一直没有出现。按宫女们的说法,他对她的身体应该是十分关心的,而且还曾经亲自看护过她一夜,什么事影响了他来看她呢?
看来他还是不肯相信她,既然事情已经说破,她不想再这样稀里糊涂地呆下去了,她决定一旦赵匡胤出现,就向他要回玄翠离开,或者连玄翠也不必要了。
这天晚上,宫女突然让她去崇德殿侍奉赵匡胤用晚膳,这让她心里很不痛快,毕竟她是为他受的伤,就算他不承认她的身份,也该来看看她,现在他不光一句问候都没有,还要让她侍候晚膳,简直冷漠到了极点,这让她更加心灰意冷。
她拒绝了宫女为她梳洗打扮,心情低落地来到了崇德殿,离开的决心已无比坚定。
一进殿中,她愣住了。里面可以说是灯火辉煌,奏着柔靡的乐曲,几名穿着暴露的舞女翩跹起舞,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赵匡胤的怀中居然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美女。
看到秦箫进来,他笑着喝下怀中美女送到他嘴边的酒,对她说:“你来了,身体好些了?来,见见她,她是皇后新送给朕的,也叫秦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