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箫看着床上的天磊,心潮翻滚。这个她一向认为为人懦弱畏首畏尾的徐家长子,居然会为她深夜冒险甚至不避刀剑,这给了她太大的震撼。
昨晚的情形她看得很清楚,最后那只箭射得虽极为刁专,但凭他的身手一定可以躲过。他是怕使她暴露在毒箭下,才决然地受了那支箭,现在毒性发作,他已在昏迷之中。最亲近的人恐怕也只能做到此吧,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喜悦?是满足?还是震惊?
他昏迷之后,她以为他死了,一度绝望悲愤到了极点。可当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和脉搏时,才稍稍平静了些。于是她咬紧牙关半背半搀地带着昏迷不醒的他寻找安身之处,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和她三十几岁的儿子。她说了许多好话,还从天磊身上摸出一锭银子给了他们,人家才答应让他们暂住。
昏暗低矮的草房内,她将天磊放到床上,用清水为他擦洗伤口。伤口周围的肉已经变黑,血倒不怎么流了,难道是流干了?她恐惧得欲哭无泪。天磊发着高烧,脸颊赤红,额头滚烫,嘴唇已经变得惨白干裂,上面起了一层黑色硬皮。
她的可怜的医学知识现在都全部派上了用场:不停地更换冷毛巾、擦洗手脚心进行物理降温;适时地拍打他的脸颊和他说话使他保持清醒。这招其实不管用,天磊早就昏迷了,但我们不能责怪我们的女主角了。
从很多书中看到可以用嘴为人吸出毒液,她毫不迟疑地趴到他的肩头吮吸起来,毒液和毒血吸到嘴里是苦的腥的,她毫不在意,她只希望看见他好起来,重新潇洒俊朗地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吸了多久,吐了多久,直到嘴和舌头全都失去了知觉,直到吐出的血变得鲜红,她才停止。
对的,书上还说,伤口周围的烂肉必须切去才会避免新的感染,她,必须做!颤抖着手从天磊的靴子旁解下一把匕首,拔下刀鞘,匕首锋利无比发出蓝色的寒光,她把匕首放到蜡烛的外焰烘烤消毒,然后用一块手巾贴在伤口周围止血,心里一横,就切了下去。
她天生的善良胆小,上中学时生物课做实验解剖家兔,她看到活泼可爱的兔子要被弄死开膛,心就不停地颤抖。编了个借口离开教室再也没回来,为此,她被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当时她已打定了一个主意,誓死不考医学院!
不料命运和她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穿越回古代不算,还要让她做外科医生,最可恶的是连见习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上手术台了。但她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天磊舍命救了她,自己难道因为先天的弱点放弃对他的救治吗?这无异于忘恩负义!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磊伤口周围的烂肉被清除干净了,她却差点昏倒,然后该撒上一些止血药了,练武的人身边都会被一些金疮药,这是常识。
她又在天磊的百宝囊中搜索,找到了两个小瓶,一个是粉状,一个是膏状。她发了愁,用哪个呢?这两瓶药应该一个管活血一个管止血,可不能弄错呀,否则她就成了杀害天磊的间接凶手。
转念一想,伤口要止血不能涂膏,应该撒药粉才对,对,就用那瓶药粉。头上冒着冷汗,她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再用一条干净的毛巾包好。此时,她的全身湿得如水洗一般,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了。突然感到了嘴唇痛痛的,用手一摸才发觉出了很多血,自己竟是一直咬着嘴唇做完这一切!
天磊的热度不那么高了,但烧还没有退。她仍旧不停地更换手巾,保持他额头的凉度。伤口也没再流血,说明刚才的药对症了,她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就在不停地更换手巾与焦虑地等待中度过……
天亮了,她一夜未曾合眼,天磊的伤势似乎稳定了,热度渐渐降了下来。他的伤口虽不大但很深,她担心毒素未净,所以又给他吮吸了几次脓血,然后撒上了药粉。
她走出屋子,见了那母子两人。妇人憨厚善良是个老实人,秦箫告诉她他们是兄妹,在路上遇到强盗抢劫,大哥为了保护她才被毒箭所伤,他们还要打扰几天,等哥哥身体好些再走。
妇人爽快地答应了,还给他们端上了稀粥咸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娘俩生活艰苦,只能有这点吃的了。秦箫千恩万谢地端回了屋子。那个儿子也很热情,甚至有些热情得过分,眼睛滴溜溜乱转,贪婪地瞅着秦箫。秦箫没在意,一个三十多岁还没结婚的男人见了女人多瞅几眼也算正常。
天磊的嘴唇极干,起了皮,她细心地用湿布为他润湿,再给他喂水喂粥。天磊还没有苏醒,无意识地喝了几口水,一口粥。为了保持体力,秦箫也勉强吃了一点。然后,就坐在旁边发愁。
记得那女人说过如果三天内没有解药天磊的命就难保了。虽然她昨晚采取了一些措施,可毕竟只能缓解,不能彻底解毒。她原本就是一个异客,货真价实的人生地不熟,如何才能找到良药良医救他?
唉,要是有个帮手就好了,可惜天慕在边境,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如果墨影在也行啊,她的眼前出现了那个严肃冷静的面孔,他是武林高手,肯定会医治内伤外伤,也能熟知一些毒药的解毒方法,他在的话一定行!
咦,墨影?前夜天磊和她突围时,墨影好像跟他们喊了什么,说了什么呢?她绞尽脑汁想着,“玉佩,水”好像就是这样两个词,这两样东西一定和天磊的伤势有关,因为当时萧蓝婉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墨影还亲手发镖打死了她给天磊报了仇。
水,她明白。那玉佩的含义呢?难道是指从善话别之日送她的那块玉佩?墨影是怎么知道的呢?不过,那并不重要,记得从善当时说,这块玉佩有很神奇的地方,但并未具体告诉她。自从分别之后,这块玉佩她一直戴在脖项上,代替了原来那串项链。
她激动地解下玉佩,它依然莹润碧绿,发出神秘的光华。玉佩的名字“玄翠”用小篆体刻在正面,背面好像是梅花翠竹图案,但细看则不是,而是一种神秘的图形,秦箫并不认识,并且她的兴趣也不在这。此时的秦箫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神秘的图形,在以后的一个最危险的时候挽救了她的性命,不过这是后话。
秦箫脑子飞速地转动,“玄翠”,这说明这块玉佩的确隐藏着玄机,很多古书都记载过上品的宝玉具有神奇的医疗功效,如《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中有记载:“玉石能除中热,解烦懑,润心肺,,养五脏,安魂魄,舒血脉。”
帝王将相们更是相信玉的神奇效用,或佩戴,或服食,更有甚者,死后还要口含身穿,以保身体不朽,灵魂升天。他们认为,玉是阴阳二气的精纯汇集,有解毒和延年益寿的功效。
此类例子不胜枚举,西汉的中山靖王夫妇的金缕玉衣,清朝的慈禧的美玉养颜法,不一而足。
秦箫也意识到自己前一段时间在冷宫的非人生活,经过一次重病后,身体逐渐硬实起来,后落入湖水被墨影搭救,也是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莫非有这玄翠的功劳?这玄翠是从善母亲之物,从善身份显贵,他的母亲一定也是名门贵妇,留给儿子的玉佩必是稀世之宝。这样来看玄翠也许真会有治病甚至是解毒的功效。那么,该怎么做呢?
经过仔细思考,她决定将玄翠放在一碗清水中几个时辰,因为她曾在一本现代科学杂志中看到,上好的美玉含有十几种对人体有益的微量元素,还会产生一种光电效应,在周围形成一个小磁场,对所接触的物体有一定的共振作用,它的能量会传播到周围的物体上。
如果玄翠确有效果,一定会磁化清水,使它变成可以解毒的神奇之水,这样的水给天磊喝下,再用美玉贴近伤口按摩,可能会对天磊的伤有意想不到的好处,而且这也正符合了墨影说的那几个字。
秦箫绝对属于那种胆大心细的人,她并不愚蠢,也不莽撞,事事都要经过缜密的思考,这一切都要仰仗她多年刻苦学习得来的各方面的丰富有实用价值的知识。
想法立刻就付诸了实践。在这里他们又呆了两天,这两天,秦箫每天给天磊喂三次玄翠泡的水,并用玉石在天磊的心口、额头和伤口周围轻擦。第三天的下午,当秦箫正给天磊喂水时,天磊紧闭多时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箫儿,是你吗?我,还活着?”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虽然虚弱无比,在秦箫听来却有如天籁。
“是的,大哥,你还活着,箫儿不会让你离开的。又听见你的声音,真好!”秦箫已经泪如雨下,多日来的恐惧、无助、疲惫都化作委屈的泪水激动地滚落。那一滴滴泪珠不断地落在天磊的青衫上,打湿了一片。
天磊恢复了点力气,看着她哭成了泪人,百感交集。她在为自己落泪,她已经原谅了自己,这样的她让他怜爱,心碎。苍白的脸色依旧,嘴角则染上一抹温柔的笑意:“‘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箫儿,我今天才知道白乐天的青衫原来是这样哭湿的。”
秦箫被他的话逗笑了,抓起他的衣袖使劲擦着眼睛,嘴里说道:“司马青衫,既然湿了,索性湿个痛快!”
天磊也被她的娇憨逗笑了,多日笼罩在这间简陋的土屋中的阴云终于消散了。
秦箫给天磊又喂了些稀饭,这回他吃的多了点。吃完饭,秦箫又给他擦洗身体,当然只限于露在外面的部分。这一切都做完了,秦箫开始给天磊讲这三天的事情。窄窄的小屋中,秦箫绘声绘色地讲着,天磊静静躺在床上听着……
她讲得很细,从他昏迷后她怎样把他扶到这里,怎样不知所措,怎样吸伤口的毒血,怎样进行平生第一次外科手术,怎样上药,怎样悟出玄翠的妙用,一直到他苏醒,全都娓娓道来。
她很有讲故事的天赋,天磊完全被吸引了。听着听着,天磊的心突然一阵颤抖,她那样轻松地讲述,似乎在说别人的故事,而他却终于知道了在自己昏迷的这几天里,她经历了怎样的生死折磨,怎样的痛苦无助!自己的确救了她的命,可自己的命不也是她的坚强不懈才挽救的吗?这个妹妹,让他感动敬佩,她有不逊于男子的坚忍和智慧。
“大哥,我都讲完了,下面该你了。快点告诉我,我那循规蹈矩、隐忍稳重的识大体顾大局的哥哥怎样出现到了凶案现场,神奇地救了小妹的命?”这个问题憋在心里许久了,她终于可以知道答案了。
天磊对她半带嘲讽的措辞轻轻一笑,陷入了回忆。天慕临走时,将徐家和箫儿交给了自己。徐家炙手可热,用不着他。箫儿人在深宫,需要他的保护。秦箫落水那晚,他正好有事,但他派去的暗卫向他汇报了事情的始末。
他非常担心,自责得不得了,得知她无恙后才好过了些。从那以后,他夜夜到蜀宫,暗中保护她的安全,有时一呆就是一夜。出事那晚,他也在蜀宫,秦箫被抓出宫时,他一直跟随,但因想到会需要帮手,所以中途给墨影他们留下了记号,故而晚到了一些。
说起墨影,也是在夜探皇宫时发现的,他看到墨影一直帮助秦箫,开始很奇怪,后来记起了他是李从善的贴身护卫,才放下心来,也未出来打扰。不过,他当然猜出墨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天磊告诉了秦箫这些经过,当然省略了一些。秦箫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原来,当她认为被家人抛弃,只有墨影一个援助者时,天磊一直默默在旁边保护她。而她竟然误解他,怨恨他,冷落他。天啊,她是一个多么自以为是的人呐。她一向自视甚高,不想也如此地狭隘自私。
冷静思考之后她承认,天磊从开始就没有做错。作为徐家的长子,他理应以全家的利益为先,如果他鲁莽地为她触怒皇帝、忤逆父母,只会祸及徐家造成难以想象的恶果,有时,莽夫比懦夫更可恶。更何况天磊绝不是懦夫,这已无需证明。
就这样,惊讶之后是自责,自责过后是后悔,后悔之后就是无限地感动……
朦胧的烛光中,一种美好而又有些迷茫的情愫渐渐在两人中间破土萌生了。对天磊,这是水到渠成,早有期盼;而对秦箫,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这陌生的感觉让她紧张,不知所措,却也不能不说带着淡淡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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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宫。孟昶犹如一只困兽似的来回走着,发着不可遏制的怒气:“三天了,都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好好的人在宫里就消失了,那些侍卫都是干什么的?传旨,杀,再杀!一天找不到人,就给我杀一批侍卫,直到找到为止!”
他的怒吼声中,文臣武将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徐邦彦也在其中,对于玉箫的失踪,他是非常愤怒震惊的。这个女儿起初不让他器重,懦弱的她太缺少徐家人的霸气才智。但从她苏醒之后直到入宫这段时间,她却是越来越像徐家人了。
别看她闹着不想进宫,但进宫后却深受宠爱。现在皇上旨意立她为后,如果事成,徐家就真的权倾当朝,谁人敢与抗衡?现在最紧要的是尽快找回玉箫,她可是徐家权势的保障。
他可以肯定玉箫的失踪与王家余党或契丹有关。为此,他也上奏孟昶派人严查两国边境一带,但由于契丹气焰正盛,搜寻只能秘密进行。
天磊已经离开三天了,他临走时让人传信说去救玉箫了。这个儿子武功高强、行事沉稳果断远在天慕之上,但愿他能顺利带回玉箫吧。
德祥在一旁不停地叹气。三天了,自从皇上发现玉妃失踪,就是这个样子:不吃不喝,颓废狂怒,咒骂所有的人,哪个妃子想接近她,他会一怒将其打入冷宫。当天的侍卫早就让他砍了头,昨天又杀了一批,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外面已有怨言,说皇上为了一介女色滥杀无辜,残暴之极。只有他知道,皇上并不常发怒的,虽喜爱女色,却不曾虐杀无辜,民间所传是不实的。谁知,这徐玉箫的失踪竟让他改了性情,大开杀戒,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心里急道:玉妃娘娘,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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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国边境的小客栈里,墨影刚刚运功疗伤完毕,脸色苍白,额头全是冷汗。撅着嘴的墨林用毛巾帮他擦完汗,然后扶他躺下。
那夜,他们拼了性命阻挡住几十名契丹人的进攻,才让徐天磊带着玉箫逃走。但墨影却深受重伤,性命危急。墨林也是拼死命杀出一条血路,保着大哥杀出重围,他自己也受了十几处伤。
他和墨影是亲师兄弟,两人自小在一起,感情深厚。对大哥舍弃一半功力运功救徐玉箫他丝毫也不理解,那徐玉箫与大哥非亲非故,何苦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夜之后,大哥一连静养了好些天,身体刚有些起色,就接到徐天磊的消息,徐玉箫有难。他本来不想让大哥前往,说这样会加重伤势,怎奈大哥执意要去,为此还跟自己大发雷霆。
一场恶战后,大哥旧伤发作又添新伤,一连昏迷了几天,他只好同他暂住小客栈,等大哥伤势好转再回唐国。大哥醒后,一直不开心,也不说话,像是有什么心事,可他又不敢问,只是为他担忧。
墨影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前方。此刻,她在干什么呢?有徐天磊在,她应该早已脱险。想到这儿,他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自己总算完成了主人的命令,不辱使命。今后,他不能保护她了,她是那样的善良坚强,老天会保佑她的。于是,他进入了梦乡,那丝笑意一直挂在棱角分明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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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中,天磊和秦箫正商量着明天的安排,门突然推开了,那个老妇人神情慌张地跑了进来,两人被吓了一跳。
老妇人眼里流着浑浊的泪水,满是皱纹的嘴角抽搐着,她抓住秦箫的手说道:“姑娘啊,我对不起你们呀,我那该死的畜生儿子为了几个钱,竟把你们出卖了!他刚才喝醉酒说漏了嘴,上午他在村外正好遇到两个契丹人在找你们,他们答应给他钱,他就告诉了他们你们在我家。听说他们回去找人,马上就要回来抓你们了,你们快跑吧,晚了就不赶趟了!”
两人惊得目瞪口呆,刚刚安全一会儿,没想到又起波折,天磊伤势刚稳定,毒素没有全清除,毫无抵抗力,看来要赶紧离开。
秦箫向那妇人表示感谢,又给她留下了一些银两,便匆匆扶着天磊离开了她家。此时,暮色四合,炊烟升起,但雾气中逐渐接近的火把却赶走了理应恬静悠然的田园诗意,带来了惊恐和杀气。
契丹人正好挡住了他们回去求助的必经之路,他们只好向北逃去。天磊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走快,肩上的伤口已经渗出鲜血,剧痛使他咬紧了牙关。
秦箫扶着他,心情难过好似油煎。自从被抓出宫,她就一直在惊恐中度过,每天都有面对死亡的威胁,现在,天磊伤势难料,后有追兵,她终于知道无处藏身、亡命天涯的滋味了。
凛冽的西风中,两人如飘零的落叶,忧伤而凄凉,今晚,该落在哪里?明天,又将飘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