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拢帘幕淡月光,含醉枕清霜。一笑姻缘两世,柳丝短情丝长。
离别恨,人断肠,泪红妆。再遇良缘,再续前缘,惟以永伤。
君子和小人,界限本就不分明。
梁上的君子本来就是行小人事。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
梁上君子也不妄动,因为他知道醉春楼有很多人很晚才睡的。
今晚有月,月缺。
梁上君子添破窗棂纸,微闭一下眼睛,悄悄往里观看。
很精致的闺房,有桌椅,有床。
再简陋的青楼里大概这两样都得有,桌子用来放酒,招待客人,床也是用来招待客人。
桌上果然有酒,还有琴。
梁上君子暗暗羡慕有钱的好处,可以买到酒,还可以睡在那张床上。
他可以偷偷去喝桌上的酒,却不可偷偷的睡那张床。
君子可以,小人也可以,唯独他万万不可以。
但是他依然轻轻的勾开窗子,轻轻的溜了进来。
月光洒满了小小的闺房,酒樽为玉,玉也如霜。
他偷偷的喝了一口,酒是残酒。
旁人喝过的,哪怕是前夜王府里的美酒他也决计不喝的,而这偏偏是佳人的酒。
他知道这是秋晴的闺房,他知道夜里常常从这个窗子里传出动人的歌声,不仅动听,而且动心。
他甚至觉得青楼的女子与他自己有相通之处,他只是偷物而烟花女子却在偷人。
然而在秋晴唱歌时候,偷走了他的心也偷的走了他的魂。
于是他往床上看看,帘幕朦胧,月色朦胧,秋晴正睡在这一片朦胧里。
他不由得痴了,不自觉的放下手中的玉杯,却放在了琴弦上。
琴声“铮”的一声响,他吓了一跳,以为秋晴会醒来,而痛饮之后只有沉醉,微小的一声还不足以惊醒秋晴。
正当他紧张的望着秋晴的动静时,玉杯滚下桌子,玉杯破碎。
秋晴顿时醒了,并未吃惊,只是沙哑的嗓子问道:“谁?”
梁上君子一呆,不敢答话,只在着急的寻藏身之处。
秋晴只觉头痛难受,醉酒的感觉是美妙的,而酒醒却如此伤人,只好挣扎起来道:“是妈妈吗?怎么不掌灯?”
这时就见一条黑影一晃钻入床下。
秋晴大吃一惊,莫非是何郎?莫非是鬼影?
她忘不了那****在床上而何郎藏在床下,她细细的揉了揉眼睛,窗子还亮着,玉杯的碎玉洒了一地,床角微微在动。
她颤声道:“是何郎?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
梁上君子此刻在床下,一听此言,一骨碌爬起来道:“我没有死,你怎么咒我死?”
秋晴险些晕去,仔细一看不是何晏,也是清秀的面庞,只是身材消瘦,个子高挑而已。
秋晴定了定神,还是问道:“你是何人?来我房里有何贵干?”
梁上君子一时之间编不出瞎话,只好道:“小可名叫王仪,就住在城东,久闻姑娘芳名尤其是姑娘的歌声另在下销魂。”
秋晴哦了一声,只道是半夜来的客人,只好挣扎起来道:“不知客官来此,未能远迎,贱妾酒醉初醒不能服侍贵人。”
王仪一听知道是秋晴误会了,连忙道:“不消姑娘服侍,有小可来侍奉姑娘。”
说罢忙把秋晴扶起,又去桌子上另寻茶碗道:“水在哪里?”
秋晴见状忙道:“有劳官人了,水壶就在桌下。”
王仪曾做过店小二,端茶倒水是熟之又熟的事情,而在他看来,以前的端茶倒水似乎专门为今夜准备的。
王仪心里逐渐平静,而秋晴心中却很是不安。
从来没有人为她倒过水,相反她却常常给客人倒酒送茶献曲。
王仪道:“姑娘别起来,我来喂姑娘水喝。”
秋晴一阵感动,尤其是在此时此刻心中难受身上也难受。
秋晴很听话的接受王仪的服侍,因为她发现王仪一举一动都是真心实意的。
王仪的确是真心真意的,因为他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常常给他寂寞时候安慰的歌声的女子,第一次透过歌声见到其人。
秋晴很美,虽然是烟花女子,但在王仪心中,烟花女子比之自己这穷困潦倒,迫不得已而作贼的下等人要胜强几倍。
只有同是天涯沦落人才能有心里的共鸣,才能有一见如故的亲切。
秋晴也由衷的感谢王仪的照料,她总觉得在见过数也数不清的客人里,王仪是很特别的一个,他既没有盛气凌人的气派,也没有虚情假意的花言巧语。
而这个世上真情岂非不多?秋晴总觉得王仪有些地方何晏做不到,何晏只欣赏自己的美貌,只在乎她这个人,而王仪却真心诚意的对待自己。
两颗真心碰在了一起,往往就产生爱情的火花,哪怕这火花只在空虚的心灵中一闪而过。
一闪而过足矣,很多事情就是从一闪而过开始,一闪而过就是幻想。
王仪同情秋晴,岂非也是在同情自己?
秋晴道:“可惜夜色太深,不能为郎君高歌一曲。”
王仪道:“姑娘还是好好歇息,我这样的人不值得烦劳姑娘一曲的。”
秋晴道:“为何?”
“因为我身份卑微,只不过做过个小小的店小二罢了,既没有权也没有钱。”
秋晴摇头道:“错了,郎君错了,这个世上只要心地纯真,再多的金银也买不到,再大的权势也压不倒。”她忽然想到曹爽,忽然想到司马懿。
王仪默然,他在想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候。
那时候家里人还叫他少爷,在小镇里他们家还是第一大户。
他的爹爹是个茶商,但是却盼望着小王仪能识字读书,将来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王仪也没有辜负老父亲的希望,整日不羡柜台上的金银,只羡书中的圣贤,他小小的心中多么希望天下能太平,边地没有战乱。
他甚至想象自己跨上战马,指挥魏兵纵横疆场,平定天下。
他喜欢读书,读兵法,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战国的孙膑。
有回边患,朝廷征兵,小镇上但凡年轻力壮者都得应征,王仪的父兄都是正当壮年,想花些银子逃过征兵可偏偏被司马懿知晓。
于是他的家被抄,他的父兄被发配守边,王仪也流落他乡。
王仪帮人家放过牛,甚至做过乞丐,他从前认为偷东西是可鄙的,圣人不齿,而到自己肚腹空空,却又想到偷窃是为了活命。
自从家破人亡,他就痛恨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本来他可以生活的很平静很富有,可是因为司马懿的一句话,昔日的少爷成了街头的乞儿。
对着秋晴,王仪毫不隐瞒道出了自己的身世,还道初次进秋晴的闺房并不是走的正门,而是顺柳树爬了进来。
秋晴笑了,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过如此真实的话语,连何晏也没有。
王仪也笑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从来没对人吐露过自己闷在心中的话语,今夜一吐为快。
两人就这样相视笑着,在俩人的心里,夜不在是夜,以后的日子里是阳光明媚的。
最后秋晴道:“我们走吧。”
王仪道:“走?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没有很多钱,你跟着我怕是要受苦,我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受丝毫的苦。”
“或许生活会很苦,但身上的苦哪里及得上心中的痛苦。”
王仪最后道:“愿我们忘掉以前的一切,从新开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乱没有尘世的喧嚣,只有两个人,你和我。”
秋晴点了点头,于是他们离开了醉春楼,准备离开洛阳。
东门戒备森严,而王仪和秋晴径直走了过去,这是他俩早就商量好的。
谁想在今夜出的了洛城,难如上青天,而秋晴却偏偏要过去,王仪为了新结识爱妻,偏偏也要过去。
司马昭正在巡防,一见王仪和秋晴携手大步走向东门,不由得愣了。
手下人赶忙上前喝住:“什么人!要干什么!”
王仪轻蔑的一笑:“我们要出城。”
司马昭大笑道:“你们是喝酒喝疯了,半夜三更就想出城?”
秋晴斩钉截铁的道:“正是。”
司马昭笑的弯下腰道:“实话讲来,你们是曹将军府上的什么人?”
王仪道:“曹爽?曹爽算什么东西,他不照样被刀落人头。”
秋晴也道:“实话与你说,我是醉春楼的头牌,如今要与人私奔。”
司马昭一怔,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盘问出如此结果,于是道:“此话当真?”
王仪接着道:“她说的不错,我正要带着他私奔,我是洛阳城里有名的贼王仪,前天还混进沛王府偷窃,此番正是要偷人潜逃。”
如此坦白,坦白的近乎令人发狂。司马昭又笑了:“我相信!我相信你们俩个说的是实情。来人!把城门打开,放他们走!”
这次是王仪和秋晴愣了,司马昭手下人也愣了。
司马昭又道:“给他们准备匹马,或许逃的快些。”
说罢司马昭又大笑,因为他知道以后全天下都是司马氏的,任何人都休想逃的出这个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个将要主宰天下的人,怎么不会对自己臣民宽恕大度呢?
司马昭此刻觉得自己就像上古的三皇五帝一样,可是他真是天下的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