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该重新洗牌,再玩一次了
——狄烨明
博源医科大学。
博源医科大学和其他综合性大学不同,一般的大学从来往学生的精神面貌很容易分辨他们各自的专业,医科大的学生则比较沉闷,眼镜一个比一个厚,与不熟的人说话时总喜欢先上下打量对方,再抬抬眼镜架,极为自负。
灰色的天空,纷洒的细雨,仿佛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博源市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中。
风灌满陆逸浅灰色的风衣,刘海在额前跳跃,眼神迷离而深邃,脑海里全是夏雪,快乐的她,悲伤的她,安详的她,忧郁的她,痛苦的她......
“陆逸哥。”陆逸闻声回头,身着白色毛衣的女孩向自己跑来,绯红的脸蛋洋溢着甜美的笑容,边跑边叫道,陆逸哥,陆逸哥……
陆逸心头揪紧,喉结滚动但发不出声,难受得要命。
“学长?真的是学长啊。”女孩对他笑笑,与同伴说了几句,躲进陆逸的雨伞。
陆逸掩饰内心的伤痛,莫名其妙的看了她半天,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夏雪的同学,英子啊,学长不记得了吗?”
他隐约记得有这号人,随口道;“哦,英子。好久不见了。”
“嗯。”两人并肩而行,犹如一对校园情侣.“学长今天不上班吗?”陆逸算得上是医科大新时期的传奇人物,学弟学妹从进校起就听说过他的传闻都知道他在市局工作。
他苦笑,现在哪还有心情上班呐。
英子想起了什么,突然驻步,眼泪汪汪的说:“学长你是法医,你一定要查出真凶,不能让小雪枉死啊!”
陆逸重重地点头,刘海掩住了他红肿的眼睛,“你放心。小雪的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对了,你和她是室友,她最近有没有什么表现异常的地方?”
英子低着头,咬着下唇,似在忍耐什么,扣书本的双手不自觉的用力,关节处的皮肤绷得苍白,“没有,和以前一样。”
陆逸视线定在左边的足球场,从前,陆逸踢球的时候,夏雪总是在一旁呐喊助威,中场休息就立刻拿水给他喝。进了球,她比他还高兴,输了球,她比他还沮丧,陆逸传球失误,她会暗暗给他加油,看他郁闷,她会跟他讲笑话逗他开心。
无论何时,她的目光永远跟随着他,纵使俩人分手,他知道她还是时时打听自己的消息,毕竟他们是为对方的幸福才分手的,俩人在一起总会想起从前的恐怖经历。
很久,陆逸才转身离开,两人相对无言,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
绿茵道两旁的树木突兀的直插青天,秋风瑟瑟,来往的师生撑着伞,快步行走,都想早点到暖和的室内。相比之下,陆逸和英子走的很慢,沉重的步伐踏着昔日的欢乐,今日的忧愁。
英子幽幽的问,“学长你还爱着小雪,对吗?”
陆逸无法否定自己的心意,点头应声,已是费尽全身力气。
英子激动地说:“那为什么三年都对她不闻不问,你知不知道小雪和你分手后,差点自杀!”
“你说什么!”
英子哭诉道:“她每天哭,不吃东西,后来得了厌食症,瘦得不成人形,辅导员劝说,请家长都没用,我本来想通知你,她说不想让你担心不许我去。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医院治疗,总算捡回一条命……”
英子又说了许多夏雪的事,陆逸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谈话间,俩人不知不觉走向三号女生宿舍。
“英子,那天……”他失神的望着水泥道左边的沁芯园,不知道怎样组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英子知道他想问什么,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现在仍心有余悸。
那天乌云遮月,天黑得渗人,夜风在窗外发出呜咽的悲鸣,302寝室里的女生睡得早。半夜,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唱歌,咿咿呀呀的拉长调子,听不出唱的是什么,却愈发令人有想听清楚的冲动,英子闭着眼睛竖长耳朵倾听,寂静的深夜,凄婉的歌声使人胆寒。有女生抖着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其他女生附和,说自己也听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惊呼道:“是她!她回来!”
经此提醒,大家想起医科大可怕的传说,空气仿佛凝结一般,曼妙的女声此刻比磨刀声还恐怖,每个人都觉得‘她’正站在自己身边,对着自己的耳朵吐纳带有诅咒般的歌曲。
寝室里一片死寂,大家不敢动弹,脸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她’突然用绳子勒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倒吊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暖和的被子很快冰凉,英子冻得直哆嗦,牙齿打颤。正当女生们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急促的惊叫,叫声犹如一个根火柴点燃导火线,浓郁而混沌的恐惧在寝室里炸开,女生们吓得一身冷汗,蒙头躲在被子里发抖,而那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
很快,楼下响起警车的铃声,其他寝室开始稍动,灯啪啪啪全亮了。胆大的英子准备去凉台看看究竟,那声惨叫让她很不安,现在警车也来了,学校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正起身,灯亮了,看来大家和她一样好奇。
女生们围站在凉台,看见楼下不光有警察、学校老师、宿舍管理员还是许多同系的学生站在警戒线外向里张望。她们清楚,能吸引众多法医系学生只可能是一件事,只是英子没料到死的人竟然是夏雪!
听完英子的讲述,陆逸久久不得语,风吹得伞向一旁倾斜,风衣猎猎,“听说发现小雪……的人也是法医系的学生。”‘尸体’二字对陆逸来说太过残酷,他说不出口,心中仍然期许着那个死者只是和夏雪长得像,夏雪并没有死,她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快乐的生活。
“嗯,听说叫辛欣。”英子目光闪动,紧紧握住伞把,“她……我不太清楚。”
伞遮住了她的脸,无法看见她此刻的神情,那后半句话让陆逸听着奇怪,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谢谢你英子,我想一个人走走。”抬头,天色又阴沉几分,“看样子等会儿要下大雨,你还是先回寝室吧。”
她朝着他的视线望去,幽深的林子仿如露着狰狞犬齿的怪兽,吞噬进入里面的所有人,“你要去沁芯园?”
“啊,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话虽这么说,但他对于发现新线索没报什么希望,警方几十人地毯式的搜查都一无所获,何况是自己……不过是想看看她最后待的地方罢了。
英子有些担忧:“学长别去可以吗?”
陆逸疑问:“为什么?”
她颤着声说:“现在大家都不敢靠近那里,说是阮玉回来了……”
陆逸一愣,故作镇定的说:“传说罢了,不可信。”阮玉。他第一眼看见案发现场的照片就联想到了阮玉,只是医科大里真有阮玉这个人吗?
英子望着陆逸远去的背景,温柔的表情变得扭曲,愤愤的冷哼,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秋季,沁芯园里显得格外衰败。枯萎的花茎,干干瘪瘪的插在土里,光秃秃的枝杈,纠纠结结的织成一张褐色的树网,天空被其分成无数大小不一,形状诡异的格子,让人仿若置身于巨大而阴翳的牢笼中,十分压抑。
陆逸小心翼翼地走着,园子虽然很静,但奇怪的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气,然则,脚步踏上满地的落叶,却能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陆逸突然有个奇特的想法:莫非沁芯园与外界相隔,是属于黑暗生灵的世界?想罢,不禁自嘲地笑,心情比之前更加沉重,总觉得自己不是走向园子深处,而是一步步的踏入地狱的地界……
树干隐隐中,一道黄光引起陆逸的注意,微愣片刻,脚步变得急促,穿越重重树障,眼前赫然出现一棵参天大树,令人惊奇的是树叶枯黄而不落,极为繁茂。
风忽起,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恍惚间,陆逸仿佛看见树杈上吊着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长长的旗袍裹住她修长姣好的身子,惨白的脸上透着安详的笑意,闭合的眼睛缓缓睁开,“陆逸哥,你终于来看我了,我等了你三年……”凄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咿呀的歌声: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阴冷的风像毒蛇的信子舔着陆逸的后颈,视线无法移开那双血红的眼睛,仿佛冥冥中有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他缓缓迈出步子,神情木然,轻柔的抚mo女人的脸庞,然后俯身亲吻她的红唇,冰凉的触觉让他猛然惊醒,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抱着粗糙的树干拥吻!他来不及震惊,前方窸窣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树干交错中,黑影咻地一声逃窜,陆逸反应极快,几乎是同一时间拔腿猛追,耳边依旧萦绕着鬼魅的歌声……
陆逸觉得肩头一沉,猛然回头,眼中的凶光来不及收回,尴尬地叫了声,“表哥。”
“你怎么在这里?”陆逸的表哥刑警队副队长狄烨明肃然地问道。
“表哥,小雪她死得太惨了,我一定要查出真凶!”陆逸急切地说,“让我参与你们的刑侦调查吧。”
狄烨明果断的拒绝,“不可以!你是法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在帮死者伸冤,调查凶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不许你再擅自行动!”他知道陆逸和夏雪的那段感情,固执多情的表弟肯定不会听自己的话,他拍了拍陆逸的肩膀,“回去吧。”
陆逸晓得表哥的脾气,只好应了声,悻悻离开。
狄烨明回顾阴森的沁芯园,喟然长叹:看来我们该重新洗牌,再玩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