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别院这边闹得泼天价，虽然李媪是及时控制住了的，但是女人是最喜欢探听消息、传播消息的，更何况这一整条巷子里都是各家的行院呢，所以隔日整条金钱巷便都传遍了消息。
人们都是本能地同情弱者的，有李媪和正当红的凝潸比着去，大家伙儿当然都是明里暗里地替钏儿不值。
钏儿泪珠子也淌了不少，但是却也没辙，她打小儿就是李媪买断了终身的，断没了自己的主张，所以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儿。素日里还是得赔着小心在凝潸眼前儿伺候着，凡是大事小情还得身前身后地替凝潸跑着。好在，经过了这个事儿之后，钏儿自己也藏了心眼儿，不再表面里跟凝潸硬顶着了。
这日，凝潸嫌院子里统一给配的头油不好，说是上了头有股子土腥味儿，这才自己拿了银子着钏儿到街上去给她单买过，格外嘱咐了定要那掺了玫瑰花水儿的。
钏儿揣着银子闷闷不乐地刚拐过巷子口，正好逢着赵家嫂子提着一篮子针头线脑儿地迎面走来。钏儿连忙给赵家嫂子见礼，“给嫂子问安了……”
赵家嫂子就乐了，“钏儿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这么识得礼节。再不是当初那个跟着嫂子的屁股打转的小毛丫头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这模样儿愈发地标致起来，奶奶就也能给钏儿开了脸，挂牌当红姑娘呢！”
钏儿非但没笑，还扁了扁嘴，“嫂子，快别取笑了，别说钏儿没那个命，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钏儿自己也请辞了去。”
赵家嫂子倒是一愣。虽然说挂牌当姑娘，终究也不是个好归宿，但是总能得着些银子、占着点风光，或许在某些小丫头的眼里总比当丫头伺候人好了去，却没想到钏儿竟然难得地没有那个心，“这是怎么说？”
钏儿一经赵家嫂子问，眼圈儿不由得红了。赵家嫂子是个宽厚的人，钏儿小时候儿起就因为性子直，不大受院子里姑娘和同辈的丫头们待见，倒是这位赵家嫂子格外照顾着些儿，所以钏儿跟赵家嫂子就格外地知近，“嫂子，我宁愿做一辈子伺候人的丫头去，也不想去做那挂红牌的姑娘……因为，我实在学不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
赵家嫂子也是跟着红了眼眶。钏儿那日被凝潸用簪子扎了的事儿，赵家嫂子自然也是知了的。她拉着钏儿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有句话的确不该嫂子跟你说的，不过既然今儿碰上了，或许也是应当我说了的。那日听了你的事儿之后，师师姑娘首先就掉了泪珠子，一径说着是她害了你……”
钏儿一愣，“嫂子，这又跟师师姑娘何干？”
赵家嫂子摇摇头，“师师姑娘说，要不是她树大招风，凝潸也不会堵着心想要等着周大人，便自没有了那天的一头子事儿去。师师姑娘说，那日本也见着了你站在门廊里，想到你是为凝潸望风，她一时也是气不过凝潸此举，故此才又将周大人扯回去了的……师师姑娘嘱咐了我们，让我们仔细听着点风声，一旦你真因此有个灾难，师师姑娘定要帮衬了你去。”
钏儿鼻子一酸，嘤嘤就哭了起来，“真没想到师师姑娘是这么仁义的人去……都道师师姑娘是汴京城中的‘上厅行首’，却竟然为了我一个小丫头的事儿流了泪珠子……嫂子，烦劳你回去跟师师姑娘说一声儿，钏儿我记着师师姑娘的情了！”
跟钏儿别过，赵家嫂子自提着篮子走回紫云青寓。一路走，一路暗自叹息。
她当然清楚她刚刚对钏儿说的这番话，会在未来凝潸与师师之间的竞争中起到何等的作用。她毕竟是在这金钱巷中里里外外转过十数年的老人儿了，什么事情看不明白，什么招数没曾见过？
其实她刚刚那番话，并非师师属意让她去说；这是她自己在回报师师的情儿。
在这个风月场中打滚的姑娘们，无论是当红的还是没当红的，没有不搬弄心眼儿的。这倒不是简单一个“好”与“坏”便能界定，这其实她们自己也都是身不由己的。都是女人，都有一颗要尖儿的心，如果不想在这个圈子里被人踩在脚底下，只能自己拼命向上来。不然又能如何，落了乐籍，便终生脱不得去，只能尽量让自己红起来，只能给自己赚一点面子上的风光。
反正都是动心眼儿的姑娘，如果她可以选择，她宁愿跟在师师这样动心眼儿的主子身边儿上，也不愿意跟了李媪和凝潸去。就算再动心眼儿，师师总归会护了身边的人去，而凝潸却真的太过分了……
李媪与师师之间，她曾经努力地维持着中立，可是就在刚刚，她已经自个儿选定了倾向。
都说乐户是贱籍，都说风月场中的姑娘们是可怜人，可是殊不知她们这样儿的，虽然是个自由身，可是其实都比不上那些姑娘们的。所以趁着自己还能够的时候儿，尽量拣选个好主子才是。
赵家嫂子回了院子，倒也没将这事儿举到师师头里去说。她本不是那邀宠的人，只要心里过得去也就是了。只是见了翠环来厨下，悄悄儿地跟翠环说了，以免日后若是钏儿想来亲近，翠环和师师却不知缘故。
翠环听了忙握住赵家嫂子的手，“嫂子，你这份儿情，我替姑娘谢了你了！回头我跟姑娘说了去，姑娘定然还要好好谢了嫂子！”
赵家嫂子摇头，“翠环妹妹，原本这事儿我便没想回过姑娘去，只说给你一人儿听，你便心里记着钏儿这头事儿也就是了，不用对姑娘说了。姑娘对我的情，我自都记着，做这个事儿只是我心里已经拿师师姑娘当了正经的主子。向着自己的主子，这也原是咱这些下人当做的事儿，所以断没甚说头去。”
翠环点头。赵家嫂子为人仁义，这是师师从一开始就对她说过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