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临风接过奏报，匆匆看下去，脸色愈发地阴暗，一只手已经收紧。
管平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英王还在殿外侯旨呢。”
高临风看了一眼赵惊鸿，赵惊鸿立即垂下眼睑，心底不由暗暗一笑，高临风不信任自己，却又将自己留在皇宫里，只怕也不会很安心！
“皇上，我先回去了。”对他，赵惊鸿没有自称奴婢或是微臣，也不看管平诧异的眼色，扬长而去。英王是个有意思的人，若是兄弟反目，安零国会怎么样呢？她走在花红柳绿的宫柳苑花中，忽然一道飘渺的天朝歌声提醒着她往事不再来。
“满地残红青杏小，池塘蛙声闹——”
赵惊鸿蓦地停下脚步，堇贵妃最爱这首词曲子，去年的七夕她从外面赶回来，在堇贵妃的宫殿外，传来歌女轻快的歌声，满殿的欢声笑语。
如今歌在人非了。是谁在唱故国的歌？赵惊鸿循着歌声走去，那歌声越发得清晰了：“水晶帘动清风过，空余亭台多少？”从来不知道这样一首词也可以唱出这样的哀伤。
那是她十五岁时的戏作，后来被挽涯谱出了曲子，就在众人间流传了。她还记得原曲是：满地残红青杏小，池塘蛙声闹。水晶帘动清风过，空余亭台多少？满城雨潇潇，思君令我老。
是谁在唱这样感伤的歌？她黯然悄声走近，忽听那歌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声断喝：“死丫头唱什么丧钟呢！活干完了吗？”然后就是“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挨了一个耳光。
她连忙走过去，一个堆满衣服的院子里，瘦小的丫头正捂着红肿的脸颊，待她转过脸来，赵惊鸿认出那丫头竟然是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凉夏。
凉夏俯下身子，低声说道：“姑姑，凉夏这就去洗衣服。”
那管事的姑姑冷冷哼道：“一个亡国的贱丫头也配叫这个名字，我给你改一个，明天就叫小红吧。”
凉夏嗫嚅着说道：“姑姑赐名原该遵命，只是这名字是——是以前主子给起的——”
“啪”的一声，那管事姑姑甩手又给了她一个巴掌，厉声说道：“什么以前的主子！我看你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天朝早就灭了，还什么以前的主子？”
凉夏的脸颊一片红肿，小声啜泣着说道：“奴婢——”
赵惊鸿再也忍不住了，站了出来，说道：“凉夏！”
那凉夏一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一惊，既而眼眶一红，她警觉地看了一眼管事姑姑，低下头说道：“姐姐！”
管事姑姑眉头一皱，看赵惊鸿不过穿了一件最低等的宫女衣服，也就存了轻视之心，冷嗤一声：“我劝这位姑娘先顾好自己，这个死丫头是旧朝的余孽，沾上了边可就晦气了。“
赵惊鸿伸手拉过凉夏的手，面上不卑不亢地说道：“姑姑教训的是，不过我也是天朝人，这地方原也是天的，既然瞧不起天朝，就该呆在自己的地方。”
那管事姑姑还从来没见过有低等宫女顶撞她的事，顿时来了火，上前一步，扬起手掌就要扇去。赵惊鸿头一偏，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看似轻松地虎口就捏在了对方手中，偏生她就动弹不得，就像是焊住了一般，知道遇上了厉害角色。
赵惊鸿说道：“我是长chun宫的赵云落，我是皇上亲封的御前行走，身边一直缺个丫头，一直想要个故国的人，姑姑意思如何呢？”
那管事姑姑面色一变，笑着说道：“姑娘怎么不早说呢？姑娘能看上这个丫头是她的福分，也是我们浣衣司的福分。”
出了浣衣司，赵惊鸿才吐出一口闷气，凉夏却是激动地说道：“惊鸿殿下，凉夏早就知道挽涯殿下进宫来了，可是一直呆在浣衣局里，根本没有机会，今天能见到殿下，凉夏死而无憾了。”
“暖冬走了，你又在这里受委屈，我——知道你们都是天朝的好儿女，可惜生不逢时，遇到个好主子却又先走了，若是母妃还在，你们再过两年就可以出宫了，也不必苟延残喘。”赵惊鸿感伤地说道，“其他的人呢？”
“不过是死的死，散的散，如今皇宫里天朝的旧人并不多。”凉夏脸色一暗，说道：“拢织和抱锦还好吗？”
赵惊鸿心中一紧，那两个丫头是自己的左右手，当初为了挽涯的安全，让她们护送挽涯离开，结果却是一个负伤生死未卜，一个假扮挽涯逃走如今下落不明——她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随着黑风的回报，她的心是一点点冷了下去。她们虽有武功防身，毕竟是个女子，又很少出门，黑风派出了大量人手去找，依然没有结果，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刻两人慎重的神情，抱锦娇俏的小脸一片煞白，拢织虽然镇定许多，但眼神里有太多的不放心。
“她们也会没事的。”赵惊鸿说道。
“对了，殿下，有一个人您一定很想见到。”凉夏忽然说道，就带头往西北方向走去。
赵惊鸿见她越走越偏，居然到了平心堂。平心堂是皇宫里罪妇吃斋念佛的地方，接近冷宫。
一进平心堂，凉夏就四处张望，然后欣喜地叫道：“孙嬷嬷！”
院子中一个身穿藏蓝色布衣的五旬老妇转过身来，见是凉夏，很是高兴，待看到一旁的赵惊鸿，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半晌才小心地说道：“一定是昨晚上老身的祈祷菩萨听到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老妇正是赵惊鸿的教引嬷嬷，自赵惊鸿开始入学时就跟在了身边，教习她进退礼仪，既是严师亦是慈母。因为赵惊鸿身份的尊贵，孙嬷嬷在皇宫里也是很受礼遇，可以说是半个主子，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落到了如许田地。
“嬷嬷，害你受苦了。”赵惊鸿哽咽着说道，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话。
孙嬷嬷小心地看看，说道：“殿下能安然无事，老身也就可以向先皇后交代了。只是殿下，皇宫如今是龙潭虎穴，你还是小心些好，这安零国的人一日找不到你一日就不会安心的。”
赵惊鸿说道：“是，我会小心的。”
孙嬷嬷说道：“挽涯殿下如今成了贵妃，更是难上加难——”
赵惊鸿点头说道：“嬷嬷放心，我回到皇宫里就是为了照顾挽涯。如今嬷嬷年纪大了，却还是过着这样的日子，惊鸿很是难过，不如让惊鸿送你出宫。”
孙嬷嬷笑了笑，说道：“我留在这里不过是惦记着先皇后的旧情，宫外也没什么家人，就在这里好了。”
凉夏看了看两人，忽然说道：“殿下，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天朝人不只是有热血男儿！殿下的复国大业，凉夏愿意肝脑涂地，以尽薄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