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种鱼蓦地回头看着高照天,胸中似煮沸的水一般,紧咬着牙,然后缓缓垂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缓缓说道:“王爷所说极有道理。”
擒贼先擒王,那个王不是夏笑山,乔种鱼很清楚,这场仗拿下赵惊鸿才是关键。可是如何对她下手?他举目遥遥看着那个风霜染就的身影,飘逸若飞,竟纠缠成如诗的画卷,风是意蕴,云是风liu,波光流转。雁门关前,他飞身挡下一刀,至此不仅是手上的疤痕跟着他一辈子,更是让她的身影深深烙在心头。他热爱自己的祖国,身为一名军人,他必须走上疆场,就算有多不愿意生灵涂炭,但是他的责任不容拒绝。谁人知道铁面将军也有颗火热的心?
远远的,城楼上那个身影清瘦,似乎是要乘风归去,无数的画面从乔种鱼的眼前掠过。风江边上,她亲自为自己疗伤,时至今日,他依然能感受到伤口处滚烫;厉家牧场,她提着自己穿行在茫茫草原上,谈笑间让厉颂举手投降;芦苇荡边,两人开怀畅饮,他读懂了难舍。乔有些不敢去看那个窈窕的身姿,怕是看得越多,心就会越痛。
高照天微笑着说道:“乔将军的连环箭一向是威震沙场,不知本王今天能否有幸看到呢?”
“那属下献丑了。”乔种鱼艰难举起弓箭,慢慢瞄准了方向,正是城楼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他从来不知道弓箭是这样的沉重,跟随了自己六七年的箭竟然不称手了。惊鸿,对不起了,若是我们同为一国人,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赵惊鸿站在城楼上观战,忽然苏楚天惊慌地喊道:“殿下,小心!”
乔种鱼的箭带着雷霆之势,呼啸着迎面而来。赵惊鸿匆匆看了乔种鱼一眼,心底涌上了淡淡的苦涩,终于还是要交手的。自己不是早就预料了今天的结果吗?乔种鱼的连环箭名贯战场,一箭既出,紧接着又是一箭跟着出来。很显然他深知苏楚天的身份,第二箭就是射向苏楚天的。两支箭射的都是对方的要害,不同角度,总有一死。
赵惊鸿与他交过手,知道他射箭的角度独特,往往不是直线,所以也不敢轻易侧身躲避,而是衣袖一卷苏楚天,两人垂直坠落下城楼。
无数的人呼吸凝滞,无数的人心脏猛缩,几十丈高的城楼!人们简直不敢去看赵惊鸿的身影。
乔种鱼的前两箭已然落空,因为赵惊鸿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躲避。乔种鱼有片刻的恍惚,耳畔传来高照天一声冷哼,他的第三箭也出弦了。
众人一阵惊呼,赵惊鸿身在半空又如何躲避?夏笑山策马回身相救已是不及。
赵惊鸿借着下坠的力道衣袖一扬,击在城墙上一掌,身子斜斜地向前倾去,竟是脚尖勾住了箭,像一朵轻盈的云落在了箭伤,接着箭的力道缓缓落地。直到她平安落地,众人的心似乎才回到原处,才找回了呼吸。
就在此时,战场上风云又变,乔种鱼的第四箭瞄准的是刚刚策马回救的夏笑山。凌厉的弓箭快若电光,没有给对手任何迟疑的时间。此时夏笑山的心都悬在了赵惊鸿的身上,身下的骏马前踢踏空,身子尤在半空。
赵惊鸿放开苏楚天,反手伸向背后的箭袋,取出三支箭,“嗖”“嗖”“嗖”三箭连发。第一箭的方向却是乔种鱼的那支箭。
“铛”!两箭在空中相遇!“好!”众人欢呼起来。赵惊鸿的箭后发先至,妙的是力度拿捏到位,箭尖对箭尖,分毫不差。夏笑山更是心服口服,他自叹不如,惊鸿殿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自问自己箭法高明,却无法算得正好。
第二箭直取乔种鱼,第三箭直夺高照天!赵惊鸿的三箭不同于乔种鱼,她手下再没有留情。当初她就知道乔种鱼是心头大患,却是敬重他的为人,不仅放弃了杀他,更是于他有救命之恩——然而乔种鱼的三箭让她豁然清醒,复国的路上,没有恩义可言,乔种鱼是她最强劲的对手之一,断不能容他!
——乔种鱼,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还了。我们的现在只是敌人!
她扣弦时已是用上了毕生十多年的功力,角度、力道、气势,无一不彰显着她的英姿!
阳光下,她一身黑色的衣衫,秋风吹起她的衣袂翩飞,此刻看来是那样的熠熠生辉,万众瞩目,她光芒万丈,是天生的战神!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有深深地敬仰,有深深地赞叹,有深深地恐惧。
乔种鱼在射出箭后,心里就变得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然间从他生命中溜走,怎么也抓不回去了。待他在众人的惊呼中回过神来时,赵惊鸿的箭已经迫在眉睫了。不容他都想,身子已然条件反射地向后倒去,那支箭“唰”地一声,没入身后一个安零国士兵身体。
“将军!”“小心!”“啊!”
乔种鱼似乎听到士兵的惊呼,心头浮起奇怪的想法:怎么了?赵惊鸿没有给乔种鱼任何喘息的机会,那第三支本是射向高照天的,忽然改变了方向,目标依然是乔种鱼。此时的乔种鱼还保持着身子后仰的样子,“噗”的一声,箭头射入他的右肩。
高照天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从容地拦住后面乔种鱼的亲卫,扶住乔种鱼,关切地问道:“乔将军还能支撑住吗?”
先是无边的疼痛席卷了整个胸腔,然后就是右边的身子都麻痹了,伤口处鲜血奔涌,好在乔种鱼一身黑色铠甲,也看不出来。他捂住伤口,勉力一笑:“王爷,属下……”
高照天见他脸色苍白,知道失血过多所致,唤过一个亲卫,说道:“赶快带将军下去,立即找来军医。”
乔种鱼还要挣扎,却听到人群中赵惊鸿清朗的声音说道:“兄弟们,我们走上战场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的家园没有了,我们的亲人受尽ling辱,我们还要甘心做亡国奴吗?”
义军豪情万丈地齐呼:“不能!”
“我们要将父辈居住的土地拱手相让吗?”
“不能!”
“安零国的铁骑要踏进南方了——”
“不能!”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响彻云霄,震撼山川。
赵惊鸿面容肃穆:“弓箭手后线准备,骑兵开道,重甲步兵紧跟着!”
“是!”
原本义军杂乱无章的打法,仗着身怀武功,也没有落到下风,但是时间一长必定阵脚大乱。赵惊鸿刚刚在城楼上看得是一清二楚,她简单地一调整,顿时义军的攻击就变得有效了。
厮杀声大作,因是安零少了主帅,一消一长,义军士气大振。血雨腥风,残肢断臂,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踏着尸体继续拼杀。
史书记载:丰华元年九月二十九日,义军大败安零,歼敌一万三千余人……安零主帅乔种鱼身负重伤。
这场厮杀持续到了月亮初升,整个战场像是人间地狱,人间修罗场,白森森,阴惨惨。呵斥声,马啸声,声音声,刀剑相搏声,血溅声,倒地声,交织成人间惨剧。
赵惊鸿看向夏笑山:“撤吧。”
夏笑山疑惑道:“殿下——”
“穷寇莫追。更何况如今我们占了上风只是暂时的,对方主帅刚刚负伤,来不及部署,一旦真的较劲,我们未必讨了好处。现今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将安零军队堵在风江,等后方人马到齐,我们再做商议。”赵惊鸿有些疲倦地说道。
当晚夏笑山设宴,一为赵惊鸿,二为今天的胜利。
“殿下,夏笑山今天算是真的服了。若是殿下赏脸,属下先干为敬!”夏笑山一仰头,酒已下肚。
苏楚天心里暗笑:“殿下岂是一般人?要收服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他侧脸看赵惊鸿,心底满是敬慕,跟随殿下多年,他除了当初的惶恐不安消失了,不变的是尊敬爱戴。他的殿下一向是最厉害的,人们只记住了殿下年少时的戏作,却不知道殿下为这天下付出多少。天朝人都以为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是挽涯殿下,在他心中惊鸿殿下更多洒脱不羁,更多心怀天下的胸怀。他只希望一生都做个小小的侍卫,可以一辈子守护在她的身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惊鸿也不推辞,也是一口喝尽。她含笑说道:“夏将军,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讨。”
夏笑山连忙说道:“殿下有话尽管说,属下一定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