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怜一路疾行,路过“墨竹苑”时忍不住往林子里瞄了一眼,及至过了曲桥,远远看见蒋姨娘携着两个丫头从西院而来,那双秀看到莫怜,笑盈盈地说道:“妹子这大早地去了哪里?”
莫怜问了蒋姨娘安才将请老太太恩准种花的事儿说了,蒋姨娘微微笑道:“你左右无事,不如随我到东院去瞧瞧罢。”
莫怜与蒋姨娘不太熟稔,只敷衍推辞道:“奴婢还要去跟母亲与妹妹知会一声,也省得她们见我久不回去而着急。”
双秀忍不住笑道:“姨娘是怕你此去打扰了你娘教四姑娘苦习绣工,你还是随了咱们一起去罢,再说不定还能遇上你妹妹呢!”
莫怜忙问究竟,双秀便将沈氏原话说了,一行人便往东院而来。才走到竹林近前,有个小丫头立在路口,见了众人远远而来竟不上前行礼而是飞奔入内,蒋姨娘顿觉诧异,双秀早已快步上前,就听林子里有个丫头叫道:“蒋姨娘来了!奴婢们快出来请姨娘安!”
蒋姨娘这时已走入林中石径,就见林子里头红红绿绿一大片的男男女女纷纷躬身曲膝,仿佛来了一位贵妃娘娘般肃穆庄重,与以往情势大不相同,蒋姨娘双唇紧抿,抬眼一扫,便已看清最近处宋奕涵正端坐在石桌前,桌上摊着笔墨纸砚,面前侍立着一个手持宣纸的丫头,那丫头想是受了惊吓,竟将手里的纸都丢弃在地,直直地杵在宋奕涵的面前呆若木鸡。
而另一张石凳上,宋奕澈正手忙脚乱地折了几枝竹叶将一个锦匣子胡乱掩住了才迎上前来,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娘亲怎么也有兴致来林子里走走,正好我与大哥想了一出最新习画的法子,所以寻了几个相貌端正的丫头来做活人模型,您快来看看大哥的白描画得如何?”
蒋姨娘也不理他,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投在稍远处坐在石凳上的一身盛装的莫忧头上,见她梳着朝云髻,髻上斜插着两枝镏金镶翡翠的玉钗,金线丝网将云鬓环绕,左右鬓边分别插了一朵粉色牡丹,穿的竟是皇后戏装,妆容精致,目光流转间竟酷似少年时的昭仪娘娘江瑾!
莫忧此时看见蒋姨娘众人,一时只觉脸红心跳,连大气也不敢出了。她本来以为碧莲叫她过来是真的给王夫人的外侄女收拾房间,不成想她们才到东院打了个转就被宋氏两兄弟连哄带骗地弄到竹林里,非要给她换装,说是画了这张像下次进宫省视时呈给昭仪娘娘以博她一笑,莫忧无奈,只得任众人摆弄,没想到才画到一半就遇到这突发事件。
蒋姨娘先前只瞧见宋奕涵一人时心里倒不以为然,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作出甚么伤风败俗的事来只会丢了王夫人的脸,此刻见宋奕澈与莫忧这两个乖巧的孩子都参与其中,当下气得柳眉一竖,恨不得拧了他们的耳朵来教训一番。她一向为自己有个聪颖懂事、知书达礼的儿子而骄傲,就因这个儿子,王夫人与老夫人都要高看她一眼,可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竟然与那个游手好闲只知吃喝玩乐的大哥宋奕涵为伍,还寻思出这么个新奇法儿让活人当模型,真正让她的骄傲、尊严瞬间崩溃,只觉鼻头发酸,心里堵得难受,本欲当面责问宋奕澈,可又转念一想,如果当众责骂儿子,岂不是连宋府的嫡长子宋奕涵也得罪了?就算宋奕澈是主犯,那他这个大哥也有怂恿之嫌。
蒋姨娘忍了一忍,压下心头火气,瞥见呆立在宋奕澈身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生得妖娆的丫头手里捧着一根凤头金钗很是眼熟,当下便唤过那丫头递上金钗,仔细瞧了一番,眼见这金钗的凤头上镶着一颗椭圆形绿宝石,分明就是宋奕澈周岁宴席后大老爷送给自己的宋家祖传的凤头钗!她将金钗认了个清楚,举起手来便“啪”地一掌煽在那妖娆丫头的脸上,那丫头白嫩的脸上顿时出现几个红红的指印,虽然羞愧难当,却也不敢出声辩解,只将头垂得低低地不发一言。
蒋姨娘将牙一咬,怒声说道:“不要脸的小蹄子,这金钗是从哪里来的?”
那丫头一手捂了火辣辣的脸,听姨娘问话这才敢轻声回答:“奴婢也不知金钗是从哪里来的,是澈哥儿要奴婢给莫家妹妹佩戴的。”
这不说还好,一说更让蒋姨娘怒火中烧,气得脸色发青,又是一掌打在那丫头另一边脸上,骂道:“好个大胆的丫头,澈哥儿怎么不将金钗交给别人,偏生就交给了你?”
宋奕澈平生头一次见了娘亲发如此大火,此时在一旁也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上前替那挨打的丫头求情讨饶,只连声急道:“这钗子原是大哥拿来的,我也不知道出处。”
这时宋奕涵慢慢站起身来,不温不火地说道:“姨娘息怒,方才那金钗您可瞧仔细了,当真是您的么?”
这句话提醒了蒋姨娘,她不禁将手里的金钗又反反复复地瞧过一遍,肯定地说:“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支钗与此钗一模一样的,我便再无话说。”
宋奕涵笑笑,又道:“姨娘不妨差人回去瞧瞧您那金钗可曾被人动过才作定论。”
蒋姨娘见宋奕涵波澜不惊地模样,心中不禁微觉惊愕,陡然想起王夫人,她是宋家长媳,祖传的的凤头钗怎么会没有她的份呢?当下她便命双秀回去打开箱笼去看看自己的金钗是否还在,双秀领命疾步而去。
宋奕澈这才缓过神来,上前来搀蒋姨娘,蒋姨娘将手一挥不理儿子,径直走到莫忧面前。
此时众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莫忧自知这身奇装异服对自己很是不利,立刻站起身来,低垂着头不敢出声。
蒋姨娘瞧了半晌,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小小年纪竟也受人盅惑,还扮起娘娘来了!若传出去,即便你莫家的脸面不要了,宋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蒋姨娘这句话虽说语音轻柔,可那话里的份量却是很重,顿时让莫忧委屈万分,泪花盈眶,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宋奕澈见了莫忧可怜兮兮的模样,忙上前来一边为她解衣除钗,一边替她开解:“莫忧是儿子让她扮作瑾姐姐的,还请娘亲莫要怪罪。”
蒋姨娘瞪了宋奕澈一眼,也未出言斥责,只淡淡对莫忧说道:“这是哪个出的好主意?你还学起那些没脸的奴才们来了,甚么不好扮的,竟还要扮皇后娘娘?”
莫忧不敢看蒋姨娘的眼睛,只涨红着脸,连声说道:“奴婢知错了,求姨娘责罚。”
蒋姨娘到底不是真心想要责罚莫忧,只挥手让她退下。这时双秀气喘吁吁地捧着一只大红锦盒过来递到蒋姨娘手上,蒋姨娘打开来看时,脸上顿时微微有些色变:果真有两枝一模一样的金钗!她微一沉吟,将自己手中的金钗递到宋奕涵手中,慢慢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莽撞了,原来你这里当真有与我一模一样的金钗了,是我太过急切弄错了,这金钗且还你罢。”
宋奕涵似笑非笑地望着蒋姨娘,也不伸手接钗,只慢慢说道:“姨娘您是长辈,教训晚辈是应当份内的事,可是海棠毕竟不是我房里的人,她自小跟着太太,太太可是当她女儿般看待,连手指头都不曾动过一下,要是太太回来责问,我倒真不知该怎么回禀了。”
蒋姨娘这才知打了太太屋里得宠的丫头,如真算起来还逾了礼,但不知者不罪,再说宋奕涵这小犊子竟敢搞出这些稀奇古怪的花样,理当要责罚,只是自己姨娘身份,无权去管人家正经的嫡子,所以她只得忍下心中气恼,客气地说道:“想来涵哥儿来竹林里画画儿是知会了太太与老太太的了,要不我就亲自到老太太面前去陪个罪?”她打量着这起半大小子肯定是偷偷想出的主意,自然不敢让老太太、太太们知道,所以才有此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