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礼发讶然道:“夫人?她怎么在这里?”望了望乔致远,见他亦是一脸疑惑,双目紧紧锁在程熙雯身上。
程熙雯淡然一笑,走出货船,眉宇间竟有不曾见过的凛然之气,款步来到花冠南跟前,欠身叫道:“花老板。”
花冠南哈哈一笑,忙扶住她,说:“哟,是乔夫人呢。”
雨点不知不觉停了,火苗忽的窜高一截,码头被照得红亮红亮的,程熙雯脸上倒影着火光,愈发润泽,只听她说:“花老板要毁这批丝,也得问问它的主人。”
花冠南笑着摆手,说:“夫人倒糊涂了,它的主人不就是乔先生?如今乔先生卖国求荣,哪还有什么资格说话?”
程熙雯冷冷一哼,仰起脸,瞪了瞪花冠南:“花老板,乔先生已经把这批丝卖出去了,他做不了主,你应该去问买主。”
花冠南“哟”了一声,一脸不屑的表情,说:“去问姓唐的?他,一个汉奸,问他还脏了我嘴皮子。”
程熙雯掩嘴笑了笑,说:“花老板说这批丝姓唐?恐怕弄错了,这批丝是我老程家的,呐,江南那边织布丝缺得紧,家父特地从上海运批丝回去,因和乔家是亲家,价钱上好说话,就在乔先生那里欠了份人情。”说时,往货船上望了望,程开泰正含笑从舱里走出来,向花冠南点头招呼。
花冠南还未回过神来,直说:“怎么可能?我明明打探好了。”
程熙雯轻轻咳嗽几声,说:“花老板,照你的口气,是知道唐先生在上海四处为日军买丝了?既如此,你怎么不早早放出话,让大家做好戒备,反而叫来一批记者在这里生事,你安的什么心?”见花冠南手足无措,心里不由发笑,又瞄了瞄乔致远,见他正赞赏地看着自己,喜不自胜,到底在生意场上历练过,旋即收回心神,走到记者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但见那些记者纷纷将照相机对准花冠南,不停地按下快门。
花冠南伸出双手挡住脸,气急败坏地说:“别拍我,别拍我!”
程熙雯喜孜孜地走近乔致远,咬着下唇,歪着脑袋,一双秀目得意洋洋地瞅着他。
乔致远不由一笑,神经刚刚松懈下来,也没顾曹礼发在旁边,搬起程熙雯的下巴,望到她的脸上去,柔声说:“你太让我吃惊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程熙雯哼了一声,说:“昨晚听你说丝是运往北方的,我就觉得不对劲,今儿一大早就差秀珠出去查,原来那唐先生起初去过花冠南的新胜丝厂,这么大笔生意,花冠南怎么会不接手,反而把财主推给咱们呢?里头肯定有蹊跷,就去了我父亲那里,拜托他去打听姓唐的出处,才知道他是给日军办事的,我和父亲将计就计,传了一个假时间给你们,才有了这出。”
曹礼发和乔致远相视一笑,不由说道:“夫人真是做生意的奇才。只是,若早些告诉我们,也不必费这些周章。”
程熙雯嘻嘻笑道:“不到紧急时刻,又怎么显得出我的重要性。我就是要让你们明白,钱丰是离不了我程熙雯的。”她说这话时,特别留意乔致远的神情,见他对这句话态度淡淡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乔致远沉吟道:“照这样,十点钟,唐先生依旧会到码头来接货?”
曹礼发点点头,说:“先生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乔致远想了想,撩开袖口,借着火光看清手表,不过才九点钟,一字一顿地说:“这批丝,我们还得送出去。”
曹礼发程熙雯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乔致远看着被记者推搡而去的花冠南一干人,沉沉一笑,说:“这么多丝,如果不运出去,囤在仓库里终究不是办法。倒不如顺水推舟,借岳父大人的船,把丝运到北边去。”
曹礼发犹豫道:“恐怕不成,刚才弟兄们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很不愿意为日本人出力。”
乔致远眼神聚焦一点,说:“经过刚才那出,他们都以为货是卖给岳父的,咱们只需神不知鬼不觉地通知唐先生,让他暗中保护货船通过日本人的关卡。如此一来,咱们不过多付了趟运费而已。”
曹礼发摇摇头,叹道:“老先生在天有灵,会不高兴的。先生,三思而行呀。”程熙雯却说:“我看这主意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顾虑太多,反而会绊住前进的脚步。”
乔致远听程熙雯这样说,不由对她会心一笑,曹礼发说:“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一切还由先生做主。”乔致远眸光一闪,说:“那就这么办。”
待码头上诸事完毕,已是一十二点了,停了雨,月亮竟浮了出来,红湿红湿的一枚,窄小得像是指甲印。程熙雯靠在乔致远肩上,乔致远撑着手臂,望着车窗外。一盏盏一闪而过的路灯,印在玻璃上,倒像水面上摇摇晃晃的月亮影子。
“今天我又收购了大富贵百分之十的股权,和乔致信平起平坐了。他们已经有所察觉,想先于我们抢到另外百分之十一的股权。”她声音有些低沉,许是累着了,努力坐起来,从提袋里取出文件,递给乔致远,又说:“这是收购合同,你看过后签个字。”
经过方才那么一出,乔致远对程熙雯愈加信任,并未仔细看那文件,就草草签了字,抬头冲程熙雯一笑,说:“我知道,凭你的本事,定可以先抢到那百分之十一的股权。”
程熙雯收好文件,回头笑道:“你就这样相信我?”乔致远揽过她,将唇送到她耳边,轻轻呵出一口气,说:“你是孩子他妈,我当然信你。”程熙雯脸唰得红了,推开她,娇嗔道:“正经点,车夫在前面呢。”乔致远哈哈一笑,就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公馆,程熙雯安顿乔致远睡下,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打开睡灯,盯着乔致远,仿佛是要盯到他心里去,也不知盯了多久,只是微微叹息,披了件薄衫,起身到床对面的软榻上坐着,打开手提袋,取出那份文件,一字一字看过一遍,眉头一点一点皱起,轻噎:“为什么是这样?”
原来她今天出门办事的时候,被一帮人拦下来,他们强行把她送到草莓田咖啡馆。那间咖啡馆平常客人众多,十分热闹,那阵子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自有服务员送上咖啡,她握紧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实在不知道是谁想见她。
本来有些小雨,打在窗玻璃上,留下一小朵一小朵的印记。她隔着玻璃,触摸那些印记,心里不安起来。她自恃胆识过人,倒不害怕,却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正出神的时候,有人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她微微惊讶,眼里立即漫上一丝不屑:“是你。”
【会是谁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