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隐隐传来叮铃当郎的声响,我心头暗喜,以为母亲又在灶前忙活了。醒后,方知是二手房东在煮宵食,丝丝愁怅油然而生。漂泊愈久,思乡愈浓,几回梦见母亲在灶前煮炒我最可心的饭食,思家的情愫,总在母亲温馨的灶台盈萦盛开……
清晨早起,母亲慎慎地从木梯上“叮噔叮噔”下到灶房,吱呀一声打开前门,推开木窗,迎接天光地气。母亲扯过悬在墙钉上的棕枝笤,挥扫着灶房的桌凳橱窗,锅盖灶台。
老屋的灶由青砖和黄土垒就,呈长方形。灶量身定设着四口锅:煮捞米饭的大前锅,夹落边沿沸水的小仓锅,囤洗澡水的中锅和温饭候菜的尾锅。
灶尾侧边顿着一口釉瓷大水缸,灶对面有扇漆迹斑驳四叶纱窗的菜橱。灶屉里摆放着一双双半湿待干的灯芯尼布鞋,解放鞋,青年鞋等,还有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蟑螂,活蹦弹跳的灶鸡,这更是我们儿时玩耍的尤物、上品。
母亲坐在柴阁沿板上,先将适量燥黄的稻草、金灿灿的松针叶和芦萁等易燃散柴对拗,团进灶膛。“嚓嚓嚓”母亲划亮火柴,探手从灶前小侧厢捻出一根易燃的朽松干,将其点醒,作火引子。伸进黝黑的灶膛,架在易燃的散柴窝心。
为节省时间,农家早上便将一天的饭煮好,中饭回锅温一趟,晚上架在锅里热一番。母亲将锅里沸滚滚六分熟的奶白米饭用竹制的长柄勺箩适时捞起,搭在锅沿抖几抖,沥干米汤,再倾入偌大的饭甄里。锅里余下少量米粒,母亲掐住姜头,往锅里刷姜丝,然后覆上笨重的木锅盖,用文火开始熬润滑稠香的鲜粥。
那时农家少有盘碟,多用大碗装菜。故乡炒菜称“熄菜”,熄好的菜半汤半菜,倒也名副其实。母亲用条羹勺少量凝猪膏,甩落温热的锅里,菜炒至半熟,母亲开始掺水,用长柄小葫芦瓢舀水,“嘁喳”两声,菜便浸浮在水中,母亲拿着勺子,滴了复滴,意犹未尽……锅里油少,多放水不会将菜烧焦。家乡的水甘甜纯美,菜天然清翠,母亲信手炒出的菜仍异常鲜美。
圩日,父母买回一点猪肉,母亲切少许汆汤外,其余便蒸熟,洒上盐巴,留着防客人。只有家中来了客人,我们便能吃到鸡蛋,鱼干等腥香难得的美味。
母亲爱干净,做事手脚麻利,每隔十天半月,她便要将灶台餐具来回大清洗。用谷壳和稻草使劲的反复搓涮,再拿到老井的外井里漂洗。
儿时头疼脑热如家常便饭,每当这时,母亲就会变戏法般从某个角落搜出诱人的零食。当这些果点仍释缓不了儿女低苦的哼腾,母亲便忧心忡忡。无论在寒露凝霜的午夜,还是呼啸刺骨的深冬,她都要急急披衣下床,摸到灶前,一边生火,然后手掐木香,在擂钵里狠力地旋磨。有时她还会将茱萸、芹菜籽和生姜等擂烂,用沸水泡给我们服用。那时,我们一头疼脑热,母亲便在灶前擂钵里鼓捣开了。母亲焦急地擂木香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心灵的最深处。
那时家境窘困,不到万不得己,是不轻意去叫赤脚医生的。后来母亲每月煮上几回清热解毒的天然凉茶:鱼腥草、钩藤根、金银花、野菊花和矮竹叶等,从此我们便很少再害毛病。
改革开放,打工潮涨,哥姐们纷纷外出闯荡,从此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并在公路边盖起了窗明几净的平房。母亲将灶神接迎新居,一如既往的虔诚供奉。生活好了,锅灶也日益油光起来。
母亲的拿手菜有“红烧棋块五花肉”、“田鼠炒冬笋”、“凉瓜墨鱼汤”、“红署粉包饺子”、“扯蛋皮”、“整鸭炆萝卜汤”……这些自小便烂熟于胸的土特肴,是都市稀得的珍品,一想起就令我垂涎。
去年回家,看着母亲一如既往穿梭在灶前,手脚依旧利索,只是两鬓漫出几绺霜发。父亲己明显苍老,微瘪的面颊,空落的牙口,略微耳背,有时话不顺风说上三道方能听细。
如今,生活好了,炒完菜后,节俭惯了的母亲仍不忘将锅壁的油星用饭或粥汤过净……
华灯初上,都市霓虹交错,光怪陆离。更深夜阑,心灵的小屋总会在不经意间腾起缕缕乡愁的炊烟,我知道,那是母亲在灶前燃点的生命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