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鲁强会冒些风险,因为陈喜祥已经死了,没有直接证据。如果鲁强一口咬定+认识陈喜祥,或者编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瞎话,说以前和陈喜祥认识,就是不承认花钱雇佣陈喜祥杀人,这样抓来,审查24小时还得放人,一旦折腾一个来冋,破案的难度就更大了。
讨论时,大家对抓鲁强也持有两种不同的意见。
方广辉倾向立即抓鲁强。方广辉说,鲁强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也许,鲁强现在还不知道陈喜祥已经死了,很多人认为陈喜祥被送到了医院,陈喜祥死亡只有我们刑警队的人知道。再说,大家都明白鲁强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他是我们重要的突破口,千万不能让他潜逃了。
申光明同意方广辉的意见,他说立即行动,如果出了问题由我负责。
随即,制定了抓捕方案。
张丽在一再要求下,才得以参加抓捕行动。她还跟方广辉、艾军一个小组。
路上,方广辉感慨地对张丽说:不知道你体会到没有,有的时候,计划和事实总是拧着的。本来你计划得好好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这也算是一条“规律”吧。
方广辉的话音刚落,对讲机就传来了新的指示。支队长说:“停止行动。立即返回。”
原来,就在刑警队派人抓鲁强时,鲁强已经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
这一招出乎大家的预料。
“怎么样?”方广辉有点得意地对张丽说。
艾军在一旁说:“老方,将来你退休了,可以摆个摊给人算卦,预测吉凶。”
方广辉笑了,说:“那我的生意一定不错。”
鲁强投案自首,并没有给侦破工作带来突破,相反,他一口咬定是他指使陈喜祥作案,所有的责任都自己承担了,影响了案件的深挖工作。鲁强说,他以前和左青青睡过,是他介绍左青青到******娱乐城工作的,后来,左青青不理他,跟老会计师眉来眼去的,他很生气,就想教训他们一下,他并没有让陈喜祥谋杀他们,只是让陈喜祥教训他们一下,是陈喜祥没掌握好分寸,把人杀了。问他付佣金的事,他说的确是一个人五万元,但这五万元并不完全是佣金,而其中的四万元是给受伤的左青青的治疗费用。
很显然,鲁强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刑警队想到的环节,鲁强似乎都想到了。
大家都明白,黑三大概已经安排好鲁强的后事,而鲁强又是那种头脑简单、盲目讲哥们义气的人,让他供出幕后指使者一定很难。
“现在轮到他们主动出击了。”艾军用嘲讽的口吻说。方广辉也很感慨,他说:这个案子似乎该结了。
“不继续了吗?”张丽问。
“除非有新的线索。”方广辉说。
张丽说:“我相信没有查不清楚的问题,除非我们放弃了。”
方广辉说:“是啊,可你要知道,我们的人手有限,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去做。”
艾军说:“这个案子结了,你也该回三大队了。”张丽想了想,有些失意地说:“我总觉得还没完。”
罗序刚和罗母从程丽英家回来,罗序刚就一直沉默着,那一夜他没睡好。
罗序刚的眼前总是程丽英的影子。以前,他在医院见过程丽英,对程丽英的印象并不深,同时,由于程建平的影响,他对程丽英也没什么好印象。这次见面,他分明看到程丽英美丽的眼睛被忧愁笼罩着,眼神也是哀怨而凄楚的。罗序觉得心里很有压力,压力是程丽英的目光给他形成的。
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罗序刚对程丽英的冷淡和怨恨是理解的,他在医院工作时,也许不能理解,现在换了一个环境,他们不是对立的医生和患者家属的关系,而是另外的一种关系,程丽英还成了救他母亲的人,成了他和他母亲上门感谢的人。现在,觉得内心有愧的不是程丽英而是他罗序刚,在他当医生的那个医院里,程家倾注了所有的期望,倾进了所有的钱财,换来的是什么?哥哥进了看守所,嫂子成了“植物人。”罗序刚想,人真怕换位思考,他在神经科当医生时,他想到的是自己如何辛苦,责任如何大,对患者琐碎的翻来覆去的询问和要求厌烦,可从患者的角度,医生的一个“不经意”,是不是可以毁灭一个家庭,让一个完整的家“家破人亡”呢?
医生也是人,他不可能永远都保持最佳状态,那根弦永远都紧绷着。胡大夫是个优秀的医生,并不能说优秀的医生就不犯错误。这样说来,错误在哪里呢?
也许这样想会好一些。他们科的几位教授级的主任医生是辛苦一些,可他们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出席各种高档的宴会,他们还发着牢骚,认为自己不如当年的同学谁谁谁,比较一些有权的有钱的人,自己既辛苦责任又大,还是心里不平衡,觉得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可从程丽英的角度看,她眼里的医生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完全不同了:活得滋润,高高在上,不负责任,草菅人命。
社会是个广阔的大舞台,生活中有很多不同的生存圈子。每一个圈子有每一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圈子和圈子之间也许本来就是无法相容的。这算是合理的还是相反?
罗序刚觉得想这些问题头痛,他干脆不想了。不过,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觉得过去的事情,尤其是自己补病历的行为愧对程丽英。在他眼中,程丽英的样子很可怜,如同秋风中躲在角落里独隅而泣的枯叶,显得那样单薄,那样势单力孤。做这样一种假设,如果说程丽英面临的困难有3000斤压力,而实际上她只能承担300斤,过重的压力快要把她压垮了。
罗序刚几乎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早晨9点,罗序刚起床,他决定去找程丽英,向程丽英做正式的道歉。
罗母听说他去找小程老师道歉,非常高兴,她说既然去道歉,就要真心真意的。
罗序刚来到程丽英家门前。程丽英一看是罗序刚,立刻把门关上了。
罗序刚在门外大声说:我是来向你道歉的。请出来一下。
无论罗序刚怎样说,程丽英还是紧闭着房门。
无奈,罗序刚下了楼。他坐在正对着程丽英家门洞的花坛水泥台上,一时不知该怎样收场。
不一会儿,程丽英下楼来了。罗序刚走了过去。
程丽英一边走一边说你怎么这样?
罗序刚跟在程丽英的身后:“我没怎么样,我只是诚心来道歉的。”
程丽英加快了脚步:“你还用道歉吗?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对不起,我还有急事。”
罗序刚停下了,他说你先去忙吧,我在这儿等你。
程丽英气乎乎地说,你就等吧!
程丽英绝对不会想到,她晚上6点回来时,罗序刚还在花坛的水泥台上坐着。这时,天空灰暗,下起了细雨。罗序刚坐在雾般的细雨里,一只胳膊跨着绷带,从远处看,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程丽英的心为之一动。
程丽英慢慢走向罗序刚。罗序刚站了起来。
“刚回来?”
“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是啊,这会儿挺好的,凉快。”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觉得很愧疚。尽管我不是你嫂子的主治医生,可是,你们家里的灾难我也有一份责任”。
程丽英说我知道了。
“真的很对不起。”
“你……怎么说呢,是因为我救助你母亲,你才这样的吧?”
“是啊,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不完全是,这件事发生后,我想了很多,让我更近距离地看到了你,这样,才看清了你的处境、你的艰难……”
“你并没有看清。”
“不,我看清了。”
程丽英低着头,一定是罗序刚的话题引起了她内心的隐痛。
“现在,我向你坦白,事后,的确有人来找我补过病历……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如果被认定了,我将失业。我从读大学、读硕士到读博士,惟一的谋生本领就是当医生。而且,不仅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会成为令同行们不齿的叛逆,会影响他人的职业和生活……说实话,我昨天一夜没睡,这个决心下得并不容易。”
程丽英扭过头去,泪水唰地流了出来。
“你没事吧?”
“没事儿,”程丽英哽咽着说,“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家,有着普通人的理想,积极向上,努力工作,无非是想把生活质量提高一些。在我大嫂住院以前,我们的日子是平静的,可怎么也没想到,祸从天降,她会得那种病……你不会知道,当一个人有病了,他最依赖的人是谁?是医生,以前,我们家里人从没和医生打过交道,你们就是我们的上帝。可是,上帝给了我们什么呢?一开始我们想,一个月后,大嫂会健康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后来,我们的要求降低了,人有残疾,出来也行啊。再后来,哪怕瘫痪的大嫂,只要她有意识,知道我们为挽救她的生命做了所有的努力,知道吃她想吃的芹菜馅饺子也……”程丽英停顿了,她抹着越来越多的泪水,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一开始,転们想,三万怎么也够了吧,后来想五万也行,一直到十五万,我们全家已经一无所有了,亲戚朋友也借遍了。还让我们看不到结果。如果是正常发生的,我们没什么可讲的,那个医生为什么不能认真一点儿,哪怕一点点……我们是社会中的小人物,我们谁也没招惹,为什么连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得不到保障呢?”
是的,罗序刚说,可从医生的角度,他们也不容易,他们也是人,现在,国家不管你,医院只好自己创收,当然给你开好药,不然,我们就发不出奖金。医生是个高风险的职业,一脚在医院,一脚在法院……
“医生再不容易,也比我们老百姓强啊……别的不说,主刀的医生手术一次至少一千元,麻醉师也得500元,一个月下来,这方面的收入是多少?我调查过,神经科的医生中,有三分之一有私家车,他们靠什么养车?”
罗序刚想了想,没说话。
程丽英擦了一下眼睛。抬头对罗序刚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你的……至少你是真诚的。
“……你这一段,一直在告状吗?”
“没有。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告状的结果。虽然说现在医疗事故是举证责任倒置,在这方面,医生积累的经验比我丰富,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说的时候,程丽英瞅了罗序刚一眼,罗序刚转移了视线:“补病历这种事毕竟是极其少的,我们补的那些巳经被医院抽走了。”
程丽英叹了口气,还用补吗?医生在出问题的时候巳经把相关的证据都处理了,除非胡大夫那样自以为是的人。再说了,法院靠什么来断案,还不是医疗鉴定委员会的意见,可鉴定委员会由哪些人组成?那些人和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师生就是老同事。要知道,我打官司不是同一个人。胡大夫在打,而是在和一个组织,医院在打。无论在社会地位还是资金上;我是他们的对手吗?
“那就是说,你想放弃?”
“你高兴我这样做还是不髙兴我这样做?”
“我不知道。”
“是的。说实话,我连打官司的钱都拿不出来。”
罗序刚点了点头,此时,他似乎站在程丽英的立场上,心里觉得很沉重。
“如果我放弃打官司,你也不用担心向我坦白会危及到你,你也不担心被同行骂成‘叛逆’了。”
“我没这样想,如果这样想了,我就会告诉你。”
“是啊,”程丽英的眼圈乂红了,“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我们的内心多么脆弱,多么容易满足,只要一句真话,一句道歉……”
罗序刚傻愣愣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