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时期,申光明也显得心灰意懒,也有牢骚,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提拔上去了,而大家都认为最应该被提拔的他却陷在一大队那个窝里,用盐腌了一般,升不起来降不下去。有很长一段时间,申光明持有这样的观念,只要有真本事,组织上早晚会考虑你的。可实际上,几年过去了,组织上并未向他伸出手来。
申光明仔细回忆着,盘点着内心里那个令他隐痛的记忆。三年前那个晚上,部队的老战友聚会,坐在他身边的是马红兵,当年,他当侦察排长时,马红兵只是一个不怎么规矩的战士,现在却是一个船运公司的老板。
马红兵说:凭你老兄的才干,怎么才混到今天这样。想当年,孙班长让你撸得直哭鼻子,现在人家可是少将了,你现在的职务也就相当个团职吧。
马红兵说的孙班长也曾是申光明的属下,现在仍在部队,是一个军区的副政委。
申光明说无所谓,毕竟是官少兵多。
“是不是庙投错了?”
“这跟庙没关系。”
马红兵说,我总觉得,论能力论水平你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职务。
申光明叹了口气。说:我这个人死板,社会上那一套学不会。除了工作,别的都不行。
马红兵说,工作只是一方面,想被提拔,最重要的不是工作。现在不是说吗,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会拍的,会拍的不如会送的。要想被提拔,这套业务你得搞熟了。
申光明说,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再研究这套业务吧。
马红兵说老弟可以帮你,出十万二十万的没问题,活动活动,结果就不一样了。
申光明说那可不行,我可没能力还你。
马红兵说还什么,如果我没钱是另一回事儿,现在有钱了,帮帮战友也是应该的。再说了,钱是什么?说它有用就有用,说它没用,就是纸啊。在我手里,十万二十万的根本不叫钱,一个月喝酒玩麻将也不止这些,如果用在你那里起了作用,还不算白花。
申光明说不管怎么说,都不行。
马红兵说别那么高的警惕性,我没犯案子,也不求你走后门,只是觉得你冤,想帮帮你而已。
申光明没在说什么,只是喝酒。
那之后,马红兵的话时时印在他的脑子里,有几次马红兵找他喝酒他去了。马红兵的交际面很宽,市委里有好几个哥儿们,喝酒时马红兵还提申光明的事,让哥儿们帮着拉一把。申光明嘴上不说,心里对马红兵还是充满感激的,觉得战友的情谊就是不一样。
那年年底调整干部,申光明的副手被抽调到巡警支队当副支队长,申光明有点儿坐不住了,他这样感觉,自己的手下被提拔了,说得好听点儿,是自己培养了人才,说不好听的,证明自己没出息。
申光明给马红兵打电话,要一起“坐一坐”。那天,他的心情很不好,说了一些牢骚话,喝一喝就醉了,回家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文件包里,多了十万元钱。
那之后,申光明利用开会和走访老干部的机会,将十万元钱送给了“能起关键作用的领导”。那两位领导一个觉得申光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打趣说,你小子也学会这一套了。另一位很严肃地批评了申光明,说你不应该这样干。尽管两位领导都说要把钱退给他,可事实上,两位领导考虑到申光明的“面子”,都没把钱退回来。过了不久,千部调整结束,申光明仍在原来的位置上未动。申光明觉得,事情并不像马红兵说的那样,送钱有的时候也不好用的。马红兵问:“运作怎么样了?”申光明说没动静。
“可能是少了点儿。”马红兵说。
第二天,马红兵又给申光明送来10万元。是用旧报纸包的。
申光明接了过来,把它放在保险柜里,他想,将来有机会再还给马红兵吧。
申光明第二批钱还没送,他就突然接到了通知,任命他为刑警支队副支队长,主持工作。申光明做梦都没想到,钱真的起了作用。而且,他等于是一跃两个档儿,由大队长到支队长,尽管是副的,可主持工作了,“副”字就是个名称问题,实际上,他已经是刑警支队的“一把手”儿。
意外的惊喜令申光明头脑发热,他又将10万元作为感谢费送了出去。两位领导笑纳,并嘱咐他要好好工作,千万不要辜负希望什么的。
申光明被提拔在刑警队里并没引起不良的反映,相反,大家觉得早就该用他了,他的威信和能力足以主持刑警队的工作。申光明被提拔还令一些人产生了“公平”的感觉,认为只要努力工作,终会得到组织上的重用。
马红兵得知申光明被提拔的消息,他在一家五星级宾馆为申光明摆下了贺宴。席间,申光明向马红兵表达感谢时,马红兵说,你不用向我感谢,其实,我只起到了小小的推动作用,关键还是你自己,你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如果换了我,我送一百万也当不了刑警支队的队长啊,况且,我送给人家,人家还不敢要呢。
申光明说这倒是,不过,瓜熟蒂落的很多,一过季就完了。你还是起了关键的作用。
那天,申光明喝得挺高兴,他还和马红兵带来的小姐用生硬的军人脚步跳了舞,玩了麻将。也许是欠马红兵的人情,他对待马红兵是宽容的,在他看来,马红兵是商人,商人的生活大都那样,但也没出什么大格儿。
申光明怎么也没想到,事隔三年之后,当年埋下的炸弹会在这么久之后才引爆。他也不会想到,马红兵会与彭辉、黑三他们有纠葛。
那天,申光明和马红兵在车里谈了近一个小时,显然,马红兵也受制于彭辉,在战友“情谊”和他个人利益的平衡中,他只能要挟申光明。
他们谈得很僵,马红兵说,如果你不帮忙,出了问题我也没办法。
谈话中,尽管申光明的态度一直很强硬,可他知道,态度强硬并不等于占了上风,最终,妥协的还是自己。
“我希望这个案子结束,你的人情就还了。”
“当然。”马红兵说。
“再纠缠我,我不会客气的。”
“放心吧,我敢对天发誓。”
“你的钱,我也会慢慢还给你。”
“那几个小钱,别提了……”
“不行,必须还说着,申光明从口袋里拿出一迭钱,点了点,递给马红兵,“这是2000元,你先拿着,剩下的以后慢慢还。”
“你看你……”
“拿着!不然,我先拘留你,告你行贿罪。”
黑三逃跑似乎在申光明预料之内,他甚至暗暗希望黑三外逃,并且在外逃中拒捕被击毙。只是,布置抓黑三那天晚上,自己显得有些失态。他急于抓黑三,那种表现和#坚持放黑三的事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大队的旧部下都提出不同的意见,自己采取了压的办法,显得很武断,实际上,自己稍微冷静地想一想,也许就不会那样决定了。采取那些措施抓黑三,等于是徒劳无功,大家都看明白了,经验丰富的申光明不明白吗?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他所以那样是一时糊涂?可能也不是,他太想表白自己了,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做出了夸张的掩盖动作,结果,反而让人起了疑心。按理说,像申光明这样经验丰富、成熟的老刑警,他是不该出现这样的失误的,也许,他的内心里还隐约存在着惯性,他骨子里还是仇恨黑三的,恨不得立刻把他抓住。
然而,一边放一边抓本身就是矛盾的。也许,申光明本身也是矛盾的吧。
申光明肯定预感到了什么。在方广辉的眼神里,他看到了迷惑、失信,甚至有一种坚硬的东西,在他看来,方广辉是个意志坚定的刑警,在一些地方,他总觉得方广辉像自己,并木完全是由于自己带过他的原因,自己对他的确有过深刻的影响,而他自己本来就具备一定的素质。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后天是改变不了的,比如性格、气质,外界的影响仅仅是“开发”原有的资源而已。申光明还这样想,说不准哪一天,方广辉一下子站在他的对立面上,那样,自己同他较量有把握吗?当然,这里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如果自己是干净的,方广辉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不同了,自己被划到另一个群体中了,自己身上没有了“正义”的力量作为能源,一下子就衰减了,就乏力了。几十年所积累的智慧和经验也失效了。也许,警察就是在这个群体和另一个群体的边缘,穿梭在两个世界之间,如果没有法律所赋予的权利和责任,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现在,申光明既是方广辉的领导,也是他怀疑的对象,方广辉也会很困惑的,不过,他也许迟早要对付自己的。
申光明想,要在问题都出现以前,把所有的对策都想出来,他不能不做最后的打算了。
方广辉接到罗序刚的电话,在去见罗序刚的路上,申光明给方广辉打了电话,让方广辉去他的办公室。方广辉说他身体不舒服,正在家里躺着。
“怎么啦?”
“可能昨天夜里吃坏了肚子。夜里拉了十多次,现在一点劲儿都没有……”
“用不用去医院挂一个吊瓶?”
“不用,我已经吃药了。”
“过一会儿,我去看你。”
“算了吧,过一会儿实在坚持不住,我就去医院。”“那,你要注意啊。”
“没急事吧?”
“啊,没什么急事,你安心养病吧。”
放下电话,申光明吸了一口冷气,他心里明白,方广辉在跟他玩猫腻,不管方广辉的声音怎么虚弱,可他还是听出他是装出来的,而且,申光明隐约地听到汽车引擎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微弱,常人是不会察觉的,可毕竟,申光明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
申光明并不想立即对方广辉说去他家找他,他知道方广辉不在家,去找他也没意义,不过,过了十几分钟,申光明还是给方广辉挂了一个电话,他说我马上就去你家看因为和曹一鸣喝酒过量,第二天早晨9点半了罗序刚才醒来。罗序刚给程丽英挂了电话,他准备和程丽英一起去印刷厂查证据。
“是我。”电话一接通,罗序刚这样说。
“我知道是你。”
“你在家里?”
“没。”
“昨天我喝醉了……”
“我知道。”
“可是,我说话是清醒的。”“是吗?”
“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我……也记得。”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好,不说了。你起来很久了吗?”
“你呢?刚起床?”
“是啊。”
“你这坏家伙,我昨天一夜都没睡。”
罗序刚顿时觉得一激灵,看来,程丽英对他的话认真对待了。
“真对不起,我讲的不是时候。”
“没关系。”
“你在哪儿?”
“我在看守所接待室。”
“看守所?”
程丽英说哥哥程建平今天放出来了,她正准备接他。
“你哥哥今天出来?”
“是啊。”
“我计划我们去印刷厂调查的。”
“是啊,你昨天说有了眉目。”
“何止有了眉目?我想,我们到那里就会拿到证据了。”
“是这样……那么,下午吧。”程丽英说。
程建平出来,是罗序刚预料之外的。罗序刚不知道程建平出来之后会对他的计划以及他和程丽英的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罗序刚不能说更多的,只对程丽英说:“调查印刷厂的事,我不想你哥参与。”
程丽英笑了,她说我知道。
“我不是不信任他,他毕竟不了解情况,况且,我们调查的事很复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都知道,你不用嘱咐了。”
“那,我什么时候给你挂电话?”
“你等我电话吧。”
“还有,昨天我说的……”
“现在不谈这些,好吗?”
“好吧。”罗序刚无奈地放下电话,他四处望了望,拉开窗帘,强烈的阳光大面积进入到室内,晃得罗序刚一时睁不开眼睛。
罗序刚又把窗帘拉上了。
罗序刚懒在床上不肯起来,他随手找了一本书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