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远处的天际渐渐变幻成如同玄青色的丝帛,一弯新月初升其间,若水般轻柔的光华倾满在方大的青石砖上,宫灯每隔五步一盏,那燃亮的暖黄色的灯盏,一朵一朵远远望去仿若含苞欲放的花朵,为着这样的夜色又平添上了一抹锦色。
李嫣落随着李慕和李远步入扶香殿,此时殿内已经到了不少的人,雕梁画柱的四个角处,搁置的紫金密云鼎炉中轻烟缭绕,馥香盈鼻,直教人齿颊留香。铜鹤丹顶上燃炽的描金红烛照的大殿通明亮澈,人们华衣落座,笑语声充盈了整个大殿。
嫣落望着越聚越多的人们,眉头微皱侧身和李慕李远低语:“我看人多繁杂,想挑处清静的地方坐着,哥哥们只管应酬去吧。”
说完,转身和瑞溪小声说道:“咱们去瞧瞧哪里清静,这里人多吵杂。”
瑞溪一笑道:“奴婢打小就伺候公主,哪有不知道公主喜好的,刚才进来奴婢就打量好地方了。”
嫣落听完,唇角一弯笑着说“还是你最知道我。”
瑞溪望着嫣落烛光下明澈如清泉的眼睛,转身引着她向最远处挨近幔帐的席位走去。
嫣落坐在席上观望着殿中进进出出的人们,忽然间想起刚才太子李慕的话来“她与送画卷的元国世子颇为相像,晚宴之上你就能看到了。”
想到这里,嫣落心中不禁好奇起来,羲婷公主才貌是天下皆知的,可惜自己一直没有见过。瑞溪此时递上来一杯橘蜜酒小声说道:“公主,听说这个羲婷公主美若谪仙,今晚先见见她的兄长便知真假。”
嫣落听完浅笑不语。只把杯中的橘蜜酒轻啜一口。
瑞溪的话音才落,大殿中突然一片安静,几列小太监小跑着开道而来间隔站定,只见总管太监陈福上前,扬声唱道:“皇上皇后驾到”满殿的人双膝跪地俯首磕拜。
脚步声不断,悠扬的丝竹之声顿起,孝昌帝李酆和皇后步入大殿朗声道:“众卿平身”。
大殿里这才有渐渐恢复了笑语之声,皇帝皇后并排落座面含微笑带头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只见殿门外,人影一晃,一前一后走进两人,嫣落望去乍觉的眼前一亮,前者是个少年,却如众星中的明月一般。
他衣袍胜雪,纤尘不染,这满室的浮华竟成了他的陪衬。
他墨丝如缎半掩脸颊,玉簪绾发映出他的翩然,风华绝伦竟如诗般优雅。
他挺拔而立,如秀木般让人望之欣喜。
嫣落心下一动,暗暗猜想这位莫非就是元国的世子?
大殿里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这位少年,他面色从容带着淡淡地笑意,宛若山上圣洁的白雪。眼神清朗仿佛不可触摸的洁云。人们好似被他迷住了,又好像谁发出响声,他就会似美梦般的消失不见。
静静的气氛最终还是被孝昌帝李酆轻轻一声咳嗽打破,唤回众人的注意力,这位少年走进几步,朝着上座的皇帝皇后行礼贺词,那么干净如水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之上
“元国世子秦桌翊参见陛下娘娘”。
李酆看着阶下的少年,面上一片欣然,于是开口说道:“世子免礼。朕今日备下宴席,要好好款待你和使节,一路劳苦将羲婷公主的画像护送到来,今日的筵席也算为你们接风了。”
陈福此时立刻迎上,躬身向着少年一施礼说:“还请世子使节这边请。”说着伸手揖让向皇座一下的最上等座相请。
这少年温润一笑道:“多谢陛下娘娘盛情款待。”说完直朝席上而去。扶香殿外有九曲回廊,夜风习习携香而过,弦乐之声合鸣而奏,嫣落突然觉得这气氛有些人自醉的意味。
不自觉的望向了那少年的席间,他有礼而文雅的和上前说话的人们交杯换盏。而他身边的使臣却是一副不由衷的之态,眼神中尽是一副不屑的精光。嫣落看罢,心生厌烦遂把目光转向殿外望景。
酒过几巡这位使节突然举杯离座,走到红毡阶下。冲着皇帝李酆和皇后深施一礼,露齿笑说道:“鄙人素闻太子殿下,风流倜傥才学过人。乃是后辈中的翘楚俊杰人物。与我国羲婷公主联姻实在是天作之合,料想必为后世所传颂。今日鄙人斗胆想请太子殿下略施才华,小人归国也好向皇上皇后及羲婷公主有所交代。”
一席话出,人们皆是一愣。嫣落的注意力也被从新调了回来,李酆听罢只笑不语,抬起手臂取过酒盏,微微笑着似玩笑一样的说道:“既是这样,那要让慕儿好好地表现表现了。”
说完,将眼光向李慕投了过去,太子李慕听完,也略略一笑站起身来。望着使节不卑不亢地说:“不知是阁下先出题呢?还是......?”
使节听完,一副皮笑肉不笑地伸手一让道:“鄙人那里配与殿下比才,我朝世子倒是堪当此任。”
众人瞬间把目光又一次集中在这如白莲一般清雅的少年身上。他闻言望着使节的眼神中飞逝过一丝责怪,但很快的隐去了,脸上仍带点柔和笑地说:“我也素来听闻太子殿下,乃是有名的饱学之士,我不敢献丑。”一句话说出,众人心下一宽,都觉得这位世子果然识得大体。
嫣落听罢,不禁嘴角微弯,心中暗想他如此谦让,只怕那位使节会气的背过气去。侧头刚想和瑞溪嘀咕几句,不想这白衣少年此时微微仰首,灿然一笑又说道:“我虽文才不佳,但琴技还算勉强不输于人,若是太子赏脸,可否赐教一二?”
这番话说得欲擒故纵,嫣落心中也一惊,想不到对方竟会邀约试琴。太子李慕一向术有专攻,自小于音律一事不太感兴趣,所以在此方面可谓毫无建树。这少年却能这样不着痕迹的直戳人痛处,他的手段却比那使节高明的多。
嫣落暗暗思量此一比试,面上是让太子哥哥显露才华,可是暗中也不乏两国较量之意。不论是谁输了此局,都会为国蒙羞,兹事体大!
嫣落想到这里,心下不禁一沉,转眼看向李慕,只见他面上还挂着镇定从容,可是自己从小和哥哥一起长大,彼此间最是熟悉不过。她看着李慕额角微微抽动,便知哥哥真是紧张之时才会这样。心里更是沉重。
她紧抿樱唇,双目微敛,似是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手中的酒杯轻轻一放,转身和瑞溪耳语了一番。
瑞溪频频点头,然后突然起身。落落大方走到大殿中央双膝跪地,俯首说道:“启禀陛下娘娘,纯德公主自小喜爱音律,又得知元国世子乃音律奇才,想借此机会学习一二,特命奴婢前来向皇上皇后和太子请命,望圣上恩准!”说罢磕拜等复。
李酆听罢,面上不着痕迹的一喜颔首。
“慕儿,既然朕的纯德公主一番好学之心如此之切,我看你且退下,以后再和世子切磋不晚。准凑!”又朝着这位白衣少年一笑说道:“朕也有一女,从小是被朕宠坏了的,今日唐突求教还望世子包涵了。”
少年听罢,雅致的一个莞尔笑着说:“能与纯德公主切磋技艺,实乃我之幸事,何来唐突包涵一说。”说罢转身望着瑞溪轻语地说道“还请纯德公主赐教!”
瑞溪谢恩退下,大殿之上丝乐之声已停。众人只见瑞溪从殿外取来一架古琴,此琴通体深紫,琴身似木又非木,仿若旧物毫不起眼,只有弦眼处镶嵌的明珠光华璀璨,晃人双目。
此琴一出,嫣落立刻从对面少年的眼中看到了讶异之色,心中已经明白,他的琴技必然高超,自己的这架‘凤歌’,乃是上古之琴,若非精通此道之人,未必知晓。看来自己今日是棋逢对手了。
这少年的目光随着瑞溪手中的‘凤歌’渐渐的移动,终于落在角落幔帐轻垂处的少女身上。他望着少女迎上的清冽眼神,不由的心下一动,她一袭丁香色的宫装,妍姿俏丽,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也正在打量着自己。
瑞溪把琴摆好,嫣落轻启朱唇,声音如珠溅落玉盘“世子承让了”。
说罢收回目光,轻抬藕臂,若玉似雪的葱指在弦上划过激起一串音符,音色清澈如泉人们闻听恍若醍醐灌顶。大殿中余音饶饶,此时众人才知她手中之琴必不是凡品!
嫣落的双手悬落交叠在琴弦之上,翩若飞蝶,随着‘凤歌’音弦波动。一曲《百鸟朝凤》大气而出。大殿中的人们渐渐屏气而闻,只觉的身临其境,眼前仿佛看到众鸟献出自己最华美的羽毛制成绚烂的百鸟衣,献于凤凰并一致推举它为王,载歌献舞庆祝吉祥的场面。
一曲终了,嫣落缓缓抬头,看见对面的少年满目惊叹之色一瞬即逝,‘凤歌’之音尚未散去,少年急催手下的古琴扬声而出声若钟号,嫣落眉头一紧,正眼望去,才知道这少年手中之琴乃是当世绝响之琴‘天吟’。心下越觉得今日一试难度之大,恐怕已经超乎自己的想象。
白衣的少年专注抚琴,‘天吟’的音色低淳浑厚,一曲《广陵散》只震的殿中人人耳膜嗡嗡作响。殿中之人顿觉戈矛杀伐之气令人生寒。曲调忽急忽缓,如带人经历的壮烈,悲愤,不屈不服之境。
一曲渐渐抚完,人们尚未从这悲愤之境撤离,只听得嫣落玉手一颤,弦音之声再起,而此次嫣落所奏的是《十面埋伏》,不想‘凤歌’才响,这白衣少年却也拨动‘天吟’直起而追。
两架古琴所奏虽是同曲,却大有相争之意。一曲之中彷如两军对敌,金戈铁马,飞沙狼烟,两种音色争鸣不已,气势惊天动地,瓦檐飞震。听得人们额上微微渗出冷汗。而此时已经有人不堪这种气势,忍不住伸手捂上了耳朵,嫣落和少年几乎同时在曲终之时,双双震断了琴弦。
突然间,琴弦迸断之声像封条般合闭了空气。大殿之中的气氛,如同陷落在一个黑洞之中。嫣落和少年对坐而望,交错的眼神中几度变换,一点敌意,一些惊讶,最后却有了淡淡的欣赏。
很久,殿中的人们都还沉浸在琴曲之中,少年望着她,忽然起身离座,向着嫣落这边双手合抱成拳
“我孤落寡闻,没想到纯德公主的琴技如此精湛!实在让我大开了眼界!”嫣落略感疲乏,淡淡地泛起笑意说道:“世子谦虚了,是我有幸讨教了。”
这时,李慕也离座,走到中间笑着朗声说:“贤妹与世子的琴技不分伯仲,倒是让我们一众学习了不少。”
说着,轻蔑的眼神瞟过此时已有气结的使者。高阶之上的李酆闻言和蔼一笑说道:“今日一宴,朕心甚欢,来呀,宣歌舞助兴。华光一片的殿上迅速的歌舞而起,又恢复了一派和谐美好。而此时的人们却都在窃窃私语着这场琴技较量。
嫣落不管众人端起手边的一盏茶水,还未饮下却觉得有束目光正望向自己,抬眼一望正对上了白衣少年那清澈却好奇的目光。